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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线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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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皇帝,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孩子气的举动竟是他会做出来的。都说尚隐睿智沉稳,温和闲雅……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从榻上仰起端正坐好,拍了拍手中的香屑,对她伸出手来:“过来。”
乐歌迟疑地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如履薄冰,早已忘了将手中的漆盒搁回到案上。
“来,坐这里。”皇帝伸手拍了拍榻上自己身前的位置,乐歌哪里肯坐,忙摇头道:“奴婢不敢。”
皇帝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目中流露出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意味。
乐歌心知这是皇命,必须接受不能拒绝,她踌躇再三,只能侧着身子,颤颤地在他身前坐了下来。皇帝见她手中紧紧抓着一个梅花形六格漆盒不放,唇边渐渐噙起一抹笑意:“这是什么?”
乐歌晕生粉腮,心中很是紧张,连忙将漆盒打开,轻声说:“这是白美人送来的六小件……有蝴蝶卷子、福耳酥、咸典子、玫瑰饼饵……”她一边说一边只觉皇帝目光深切,灼灼地盯着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悄悄地往外挪了挪身子。
“你觉得宏远可好?”皇帝的声音从她背后悠悠传来。
“啊?……哦,好。”
“哪儿好?”
乐歌想起白子安来,倒也诚心赞他:“白大人为人好……对申儿好,光明磊落,英气果敢,乃朝廷栋梁挚诚君子。””
“哦,他真那么好?”
“是。”
“那朕将你赐给他如何?”皇帝低头看着乐歌白玉般的侧脸腻着乌黑的鬓发,又觉幽香淡淡,不绝如缕,微微有些失神。
乐歌怀着豪赌的心情,极想证实自己先前所想的究竟是不是正确,她缓缓回过头来面对他,两人咫尺相视,皆静默无声,烛火投映在皇帝脸上,显得他表情莫测。
她深吸了口气,垂下头去,脸上酡红一片,这副娇羞之态,看得皇帝心中又烦又乱,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揣测着她的心意:“这么说,你愿意?”
乐歌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装,只能又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说:“我……但凭皇上……”
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觉腰上一紧,已被他从身后抱住,瞬时一股温热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体僵硬石化,双手发软,只听“嘭”的一声,漆盒滑落,糕饼点心撒了一地。
“朕……若是舍不得呢?”皇帝的声音低沉惑人,急促的呼吸在她耳边起伏,他突然伸手去抚她的背,手所到之处撩起一片炙热,让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要蹦出来一样。她只能缩起身子,左躲右避,却总也避不开他那滚烫的手。
“不,不要……”背上的酥麻和颤栗让乐歌无法忍受,她挣扎着侧过头去,耳垂却被他含在口中。他细细的吻她,顺势往下,在她的肩颈处流连。
乐歌手足无措,只觉得头昏目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滴漏铜壶中传来“丁冬”一声,让她瞬间找回了清明。她又羞又恼,猛地回身将他推开,接着一巴掌甩了过去:“尚隐!你……”
皇帝猝不及防,脸上挨了她一掌。两人一时都愣住了,过了一会,皇帝抚着自己的脸,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乐歌一片茫然,觉得此时情形有些莫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当今世上,除了太后没有人敢直呼朕的名字,更没有人敢打朕,今日被你叫了打了,觉得很是新鲜……呵呵。”
皇帝笑罢,眸中摄人的光华变得深沉无底,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不再说话。
阁中静默无声,只有影青炉中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烟,似乎连空气都是安静而淡然的。
乐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居,只觉得这一切来得突然和不可思议,她躺在榻上,心乱如麻,刚才的一幕如梦境一般,又浮现在她眼前。
她从没想到尚隐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更不知道他这么做背后是否有什么居心?难道说,他真的对自己有情?不,不可能,她一个罪臣之女,怎么会引来皇帝的青眼?难道他又想试探自己?可他平日和自己谈诗论文,心有灵犀言笑晏晏的情景,又不似是装出来的……
忽然韦璧那句“他是不欲与人相争,更不会轻易下决心。可若真下了决心,就只会赢不会输。”又涌上心头,难道、难道这竟是真的?!
乐歌呼地从榻上坐起,眸中盈满了泪水,惊疑、怅惘,还有隐隐的欣喜交融在了一起,沉沉的压在心上。她隐隐觉得这是上天在给她指出一条路,那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抓住!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做?主动迎合他?勾引他?
她起身走到桌前拿着铜镜,认真地妆扮起自己。
自乐家覆灭以来,她从来没有过心思妆扮自己……无论是涂脂抹粉,还是穿绿着红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可今日她却手执楠木梳,为自己挽了一个留云髻,描眉理妆、换了一身浅红色的衣裳,她揽镜自照,静静地审视自己。
她美吗?应该是美的,鬓云留鉴,眼彩飞光。可和皇后比呢?她曾远远的见过卫明珠一面,当真是姿如冰雪,玉颜天成,自己自问比不过她。
那才华呢?虽然她幼时遍学各艺,授必名师,琴从雍州名家赵夫人,书画都是身为大儒的父亲亲自教授的,针黹、女红、烹饪都可算拿的出手。可这些内廷中的各位夫人、美人都曾学过,并不稀罕。
还有什么?她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尚隐流连?
乐歌捧着手中的铜镜,恍恍惚惚,竟想起了昔日和邢鉴并肩观镜时的情景。镜中,她飞扬明朗,他清淡冷俊,却都眉眼俱开,笑得合不拢嘴。
她问邢鉴:“你为什么笑?”
邢鉴也问她:“那你呢?你为什么笑?”
她答不出来,只在心中默默地想:若一生都能俪影成双,就可以一直笑到老了。
而他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因为有你。”
这是世界上最朴素的情话,因配衬了那段无暇的岁月,故显得弥足珍贵。
乐歌想着想着眼中不禁掉下泪来,她突然很恨自己!她迅速脱掉了身上的红裳,用手背将眉黛和胭脂全部擦去。不能!她做不到对自己的仇人献媚讨好……更不可能和他肌肤相亲。她是乐家人……骨子里深植着身为乐家人的高贵和骄傲。她不能这么做!
乐歌突然觉得身心惧疲,先前的欣喜变成了心头空空落落的茫然,她身子一软滑坐在榻上,狠狠地将手中的铜镜朝门外扔了出去。
“哎呦!”王舟险险避开那“飞来横祸”,走进屋来对乐歌说:“姑娘,皇上说了,请你去广兮馆代他赠礼,为安德公主添妆。”
“谁?你说谁?”乐歌急忙站起来,竟激动得险些要去抓王舟的手。
王舟因受了韦璧点化,对乐歌相当客气周到,忙又说了一遍:“是安德公主。”
乐歌怔怔出神,视线被泪水模糊,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尚安柔。
“安德公主下月就要离开内廷,嫁去邢家。内廷各宫各殿都有馈赠,这是规矩。皇上这里自然是最重的一份,请姑娘亲去代劳。
“好。”
乐歌来到广兮馆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雨,她有些情怯,踌躇着不敢进去。立在她身后手捧赠礼的宫婢们都惊讶于她的呆滞和沉默,便忍不住催了她一句:“乐姑娘。”
乐歌回过神来,将眼前紧闭的紫木门扇推开,瞬时光线淡淡的涌入暗沉压抑的内殿,她远远就瞧见尚安柔逆着光坐在榻前,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人憔悴瘦弱得变了形。
她压抑住心头的痛惜和哀伤,缓缓地走在前面,身后众人逶迤而入,尚安柔身边的两位宫婢方如梦初醒一般,忙上前来对她们行礼:“你们是?”
“御前宫人乐歌……代皇上给安德公主赠礼。”
乐歌刚要对尚安柔欠身行礼,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尚安柔手中的铜壶重重地砸落在脚下,她霍然抬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凝视着乐歌,心中的思念、无奈和痛苦似都要在这一刻从心中翻涌而出:“是乐歌儿?”
乐歌没有应她,只挥退了众人,三步并作两步的急忙奔到榻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尚安柔,动情地喊了她一声:“嫂嫂!”
“是乐歌儿……真的是你?老天开眼了!”尚安柔见到亲人,忍不住泪水长流,濡湿了乐歌的侧脸。
乐歌叹息一声,搂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像是安慰迷了路的孩子,眼底忍不住泪光闪动。
两个人静静地拥抱,彼此都不说话,互相汲取来自对方身上的暖意,好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尚安柔突然回过神来,盯着乐歌身上的帛绡素锦褥裙看:“你在御前?在九哥身边?”
乐歌点头应她:“是。”
“那就好……那就好!”尚安柔如释重负,眉眼间的担心尽数散去,竟对着她微微一笑。
“皇上命我来,为嫂嫂赠礼,贺嫂嫂新婚!”乐歌这句话,触到了尚安柔的痛处,她突然想起乐歌和邢鉴……便慌忙对她解释道:“我不想嫁人……我这辈子生是乐家的人,死是乐家的鬼,乐歌儿,我不想嫁人!”
乐歌心中刺痛,不知是为了尚安柔还是为了邢鉴,也许是为了已经覆灭的乐家。苍天真会作弄人,曾几何时,她还和身为新妇的尚安柔分享过自己甜蜜怅然的情爱,可如今,尚安柔又要嫁人了,所嫁之人居然还是邢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