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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中流对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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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水水道宽阔,清波滔滔。此时正值黄昏渐染,暮色四合。渡口停泊着一条雍州富户的大船,遥遥可见甲板上凉棚状的船亭中有长案木几,隐隐约约。
皇帝负手在后,正在船尾观景,王舟则温酒沏茶,一阵好忙。
少歇,韦璧风尘仆仆驭马而来,待他甩了手中缰绳,系好马匹。白子安已在船口迎候,拱手笑道:“你来了,等你多时了。”
“请。”韦璧笑着拍了拍白子安的肩膀,做了个请势。
“臣参见皇上。”皇帝听到声响,缓缓踱来,韦璧赶忙行礼。
“来,坐。朕同宏远都急不可待的想听听,你怎么诳了周知同那只老狐狸。”皇帝抬手示意韦璧、白子安入座。
韦璧坐下后,将绮雯如何暗查银库,夜探绣坊,还将白毛如何软硬兼施,安排那青衣绣娘将那荷包放入紫衣绣娘的怀中,又故意挑起事端的事一一说了。
皇帝听罢微微点头,白子安却提出疑问:“周知同这只老狐狸,将御贡数量点算得一丝不漏,你哪来的荷包,竟能充作御绣?”
“御绣乃越蚕吐丝,织法又是不传之秘,这天时地利人和……寻常的荷包当然不能充作御绣……那荷包是我娘的。”韦璧说罢,从怀中揣出那个麒麟荷包,郑重地握在手上:“当年端贤太后所赐的贡缎,我娘缝制成荷包,常年带在身上。这其中还有簪坠一对,京城广耀阁所制,是我娘心爱之物。我娘殁后,我常年带在身边,以作想念。没想到这次竟能派上用场。”韦璧说来,眉宇之间有几分淡淡的落寞。
“原来如此,怪不得越州一帮大小官员皆慌了手脚。”白子安笑道。
“周知同怎么死的?”皇帝问。
“遭人投毒致死。”韦璧对自己没能保护好周知同一直深深自责,本来他想着这御绣案若能在自己手中一举刨根深挖下去,必定是举朝振奋的大事。
“什么毒?”皇帝又问。
“滇南剧毒,米粒大小就可以叫百来人丧命。”
“宏远,让人盯着滇南。滇南王葛洪去年托病没有来朝,朕就知道他那把老骨头定是在蠢蠢欲动。”皇帝立刻吩咐白子安道。
“是。”
“这是御史大夫……卫大人昨日来宁福殿议事时拿出来给朕的,你二人参详参详。”皇帝从怀中拿出折子,往案上一丢,自顾饮茶不语。
韦璧同白子安先后看了,一个拍案而起,一个眉头紧皱,反应都不小。
“若你们是朕,这折子……答应不答应?”皇帝问。
“亏那老……大人想的出来。李正德从洛阳改派德州,许安卿掌北军防务,田咫统领北军,还有陈四仲、何广掌湘鄂两地。这岂能答应?”韦璧本意想骂卫琮业是个老匹夫,可顾忌着这位老大人毕竟是皇帝的舅父,不敢出言不逊。
“德州是西南重镇,北军又是我军主力。湘鄂两地占地最广,物资丰富。如此安排,正是将该抓的抓得紧紧不放,又能腾出地方来好好盘剥,真是一把好算盘。”白子安将那折子看了又看,怒道:“绝不能答应!”
“你们话虽如此,却也知道,这折子不能不答应。”皇帝道。
“德州洛阳倒也罢了,北军防务这口子一开……臣怕不好。”韦璧自是忧心,军政要务若不捏在皇帝手中,对内不可抵挡哗变,对外不可对付燕国,无法把握朝局。
“这折子明日就要明发,即使有再多不妥,朕也不得不一口应承下来,只是……这不是没条件的。”皇帝淡淡笑道;“德州不足为惧,朕封李正德为寺丞,让他不仅管着德州,连黔南之地也一并管了。北军防务这块肥肉,不得不舍。朕让周奇、管重为北军司马,协助打理。这最后一条,朕要兖州、燕州,邯郸等地。你们选几个政务娴熟,心志坚定的可造之才,让他们好好去这三地施展施展拳脚。”
“妙!皇上对李正德‘赐以尊荣,束之高阁’实在是妙,黔北民风彪悍,常有暴乱,有他忙的。”韦璧笑道。
“军中司马,协主帅同参军政。周奇机警,管重军中威望不小。不知田大将军是否钳制得了。”白子安笑罢,跟着又有疑问:“只是兖州、燕州、邯郸等地,素来贫瘠,既无地利之便又少有赋税收入,我们要来做什么?”
“兖州、燕州和邯郸之地若还有些油水,哪轮得到我们……”韦璧见白子安如此正经,忍不住打趣他。
“这三地有没有地利之便,有没有油水,那就要看燕国的晋王殿下了。”皇帝说罢,白子安便想起在云梦泽会盟时乌铎曾许诺的昆仑、琅嬛、秦州等十六地。他细想之下,顿时茅塞顿开。兖州、燕州和邯郸恰好与这十六地相连。若这十六地能并入齐国国土,自是占尽地利之便。秦州秦河水利,一经川渭平原,即可灌溉良田千亩,这三地又何愁不能摆脱贫瘠之困。
白子安想清楚了,顿时觉得笼罩在心田的沉沉阴霾,顷刻消失,内心极是坚实舒坦。他不禁又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极是佩服他气定神闲之间,已将诸事谋定。
君臣三人议论国事,直到月上柳梢。王舟忍不住数次催饭,皇帝这才想起,自己与白子安、韦璧都不曾用饭,忙吩咐王舟下去准备。
片刻,王舟将温酒送上,配小菜若干,更有一盆鲜浓的鲈鱼汤,摆在桌上。
君臣三人饮酒举著,时而感慨良多,时而举杯高歌,时而又大笑出声,言谈尽畅。待月光染就雍水,湖面波光粼粼,三人已是微醺。
“朕要娶卫明珠为后。”皇帝忽然淡淡说道,见韦璧和白子安皆同情的看着自己,不禁好笑道:“你们不必这么看着朕,明珠极美,朕并不亏。”
韦璧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看着皇帝的目光越发同情。
“不必同情朕,太后不仅算计朕,连你们也一并算计了,你们就等着娶亲吧。”皇帝摇晃了一下酒杯,又饮一口。
“啊!”韦璧似有几分酒醒,忙摆手道;“臣不行,皇上你是知道的,臣与绮雯可是约好的。她若是知道臣要另娶,非剥了臣的皮不可。求皇上体恤。”
“你呢?”皇帝又将头转向白子安问道。
“臣无心婚事,求皇上体恤。”白子安推托之后,竟突然想起那日寒山的玩笑之语,不禁有些微怔。
“好,极好!你们一个个的……朕虽不曾与你们结拜为兄弟,可在陈留时彼此之间却也说过祸福同依之类的言语。如今你们倒是一个个跑得干净,也不晓得同朕一道来凑个双喜,真不仗义。”
韦璧不敢接口,白子安也只能埋头饮茶。
那茶被王舟泡得又生又涩极难入口,白子安眉头一皱,恰被韦璧瞧见,韦璧问他:“怎么,茶不称口?”
白子安俊面一红,似想到些什么,摆手道:“没有的事。”
皇帝斜睨了白子安一眼,却对韦璧笑道:“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却难,宏远前些日子饮了杯二十来年都不曾饮过的好茶,两下对照,自然喝不下这杯。”
京畿雍州隔着皇城,有一条布衣街。此街虽称布衣,住的却皆是权贵。布衣街虽没有商户,可街边的风灯确是三十步一盏,照得川流车马一片灿烂。邢家的英勇侯府就座落在布衣街深处。
邢鉴从渡头归来,先惦记着去皇都处理公务。到了夜色渐黑才记挂着回家看望父母、兄长。他骑马而归,不消一刻,已到府门口。
邢鉴吩咐家臣通报父母,自己则往兄长邢端住的广泠阁走去。
邢端长年卧病在床,就算偶尔下床活动也走不出邢家高高的门墙。邢鉴与兄长感情深厚,每次外出归来必会在邢端处坐上好一会儿,同自家兄长讲讲途中有趣之事和各地风物,邢端每次都会很高兴。
“鉴儿成婚前,府中要修缮。娶的毕竟是个公主,不能怠慢。端儿你身体不适,若有工匠往来,恐扰你休息。母亲想着将你挪个地方好好养着,你看呢?”邢夫人马氏面无喜色,低声对邢端说道。
“二弟成婚是好事,我无妨,全依母亲安排。”
“什么好事,唉!如今他还没回来,若回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马氏忧心忡忡。
“谁要成亲?什么公主?”邢鉴人已立在阁门口,面上阴晴不定。
马氏见他归来,心中又喜又愁,却也知道这事瞒不过他,便道:“你爹为你向太后求娶了安德公主,太后已经点头了。”
“安德公主?荒唐!”邢鉴目光咄咄,只盯着马氏不放。
“我也觉得此事甚是荒唐,你爹也是没法子,这是太后的意思……”马氏见自家儿子这个表情,心叫不好,忙为邢度舟解释几句。
邢鉴沉凝片刻,一言不发,转头就走,步子迈得极大,片刻间就来到邢府正堂。
邢度舟正在灯下阅卷,见邢鉴冷着脸面,疾步而来,心中就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问了邢鉴一句:“回来了,可曾用饭?”
“我不会娶尚安柔,你死了这条心。”邢鉴撩袍坐下,冷冷说道。
“我也不愿你娶尚安柔……可我没得选择,就像你也没得选择,生在邢家,是我的儿子。”邢度舟走近邢鉴几步,与他相对。
“太后屡次嫁女,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太后不怕人笑话,可我邢鉴不欲成为他人的笑柄!”
“笑又如何?当年面对乐亭松咄咄逼人,我只能讷讷无语,朝中自是有人在背后笑我;当年在后族王氏面前,我连个议事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还是有人在背后笑我。可如今呢?等你高高在上,大权在握之后,谁还会在背后笑你?谁还敢来说你一个不是?这便是道理。你是我的儿子,你一定明白。”
“我明白,但我不会娶尚安柔。你明白我的性子,若我心中不愿,谁都不能迫我。”邢鉴言罢要走,却被邢度舟叫住:“你当人家安德公主想嫁你?内廷探子来报,公主以死相逼,她根本不想嫁你。”
“那最好!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费口舌。”
“可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为什么?公主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却非要顾着奉先殿的一个宫婢。安德公主居然为了一个宫婢,答应嫁来邢家,你说奇怪不奇怪?”
邢鉴猛然转身,神情哀痛,那将要迈出去的步子,似有千斤之重。
“这些年,你做的这些事,不要以为为父不知道:你与谁相约在奉先殿前;你与谁约定生死不离;你在北军时与谁月月通信……当年又是谁放弃追踪乐家余孽,急着赶到东司马门前去抓人?知子莫若父,别人以为你心狠手辣,不顾旧情,我却知道你不忍她看着家族覆灭,这才急着将她关在牢里,这不是残忍,这是保护。”
邢鉴听来双拳握紧,竟挪不动半步,似泥塑木雕一般。
“为父还是这句,我也不想你娶安德公主。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后的意思,代表皇命……除非我邢家想造反,否则绝不能违抗。还有你顾念了那么久、照应了那么久的人,你也不想她因为你的固执而失去性命吧?话又说回来,安德公主女流之辈,尚可为心中顾念之人牺牲自己,而你堂堂男子,立于天地,就不能为自己顾念之人有所牺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