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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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永霜隘的酷寒向南前行，他们仿佛又从纯粹的物理绝境，驶入了由人类疯狂与自然报复共同谱写的、更为复杂的废墟画卷。
越野车的晶核引擎在相对温暖的南方终于恢复了部分活力，载着他们穿越一片片死亡之地。
他们绕行一片弥漫着诡谲彩色雾霭的沼泽，沼泽中浸泡着腐朽的车辆残骸，水面上偶尔冒出巨大的、破裂的毒气泡泡。
一次短暂的停歇，他们发现脚下的土地布满了密集的孔洞，空气中振动着令人不安的低频嗡鸣，陆止的直觉发出尖锐警告，众人立刻上车逃离，后视镜里，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潮水般的变异昆虫从地底涌出，瞬间覆盖了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
他们途经一些幸存者据点遗迹，从遗留的物品：散落的骸骨、粗糙的刑具和扭曲的图腾，不难想象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惨剧，但现在都只剩下风在回旋。
车辆驶入了东鲁故道，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连枯死的树木都扭曲成仿佛人形挣扎的姿态，空气粘稠而沉闷，带着铁锈与陈旧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暮色四合时，哭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成百上千道哭声、从四面八方枯槁的树林和残破的村落废墟中弥漫开，低沉、哀婉、连绵不绝，像是无数女人在暗夜里捂着脸压抑的啜泣，听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枯树的枝头，残垣的阴影里，一只只怪鸟显出身形：它们大小如寒鸦，但通体覆盖着如同浸透鲜血后变得暗红、破败不堪的嫁衣般的羽毛，那些“布料”仿佛是从身体上生长出来的，边缘破烂，甚至能看到下方扭曲的、如同烧伤的皮肤。
每一只鸟的脸，都是一张模糊而惨白的女人面孔，没有瞳孔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眼先处呈银色，像是洗不尽的泪水，这些鸟张开嘴，就发出女人的哭声，它们不靠近，也不袭击，只是不断地哀啼，用成千上万张哭泣的女人脸，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戒备！”陆止低喝，他的精神感知被汹涌而来的绝望、痛苦与被碾碎的怨愤淹没，破碎的画面闪过——花轿、铁链、黑暗的地窖、折断的棍子、冰冷的墓碑……“跑了就打断腿”、“给兄弟换媳妇”、“死了也是我家鬼”……
“要尽快离开这里吗？”莫工紧握着方向盘，理性让他第一时间寻求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沈青囊微微闭上眼，侧耳倾听，眉头越蹙越紧，作为治愈者，她对痛苦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她听出了那哭声深处，除了哀怨与悲伤，更夹杂着一种被长久压抑、渴望被听见、被见证、甚至被救赎的诉求，是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血痂，需要被温柔地揭开，才能让底下的伤口真正愈合。
“不……别离开，”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们……好像在求救。”
后座上的两位女性对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某种决意。
“你们待在车上。”她们拉开车门，“女人的事，交给女人来。”
两人朝前走了几步，鸟群受惊后退，哭声骤然拔高，如同尖锐的控诉，她们立刻止步。
沈青囊席地而坐，林越站在她身后，医生望着那片哭泣的血色鸟群，心中充满了悲悯。她明白，环境的“清洗”抹去了这里的生命，却未曾抚平那凝聚在历史中的痛苦，那种暴力的、剥夺一切的力量，最终催生出了这片绝望的奇观，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动用另一种力量，一种带着人类温度与理解的“治愈”去见证、去安抚。她要为这些被剥夺了一切，甚至连痛苦都被化为变异体的魂灵，找回最后的尊严。
她取下水壶，将清水缓缓倒在身前，画出一道半圆的弧线，轻声念道：“以此净水，暂熄焦灼之苦。”
她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用红笔用力画下一个扭曲的 “囍” 字，随即撕下，用火柴点燃，纸页在火焰中蜷缩成灰，她的低语随风飘散：“昔日之喜已焚，今日之苦当释，未成的姻缘，未竟的人生，请随风去吧。”
随后，她闭上双眼，仔细聆听着那漫天遍野的哭声，她让自己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沉浸到那悲苦的海洋中，“看见”每一道哭声背后那个被碾碎的个体，片刻后，她喉咙里发出了与之同频的、悠长而悲切的 “呜……啊……” 之声，那声音起初与鸟鸣无异，充满了同样的悲苦。几分钟后，她的声音渐渐转变，化作一首舒缓而空灵的安魂曲，将带着含有治愈的能量传播出去：
“月光化作白纱，轻覆焦灼的魂灵；
清泉流淌而过，洗净旧日的伤痕；
风中带来远方的花种，在此地安然睡去；
睡去吧，睡去吧，痛苦已被人铭记……”
在她的歌声中，那令人心碎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林越取出一把种子分给沈青囊，两人将种子一点一点，郑重地洒在干涸的血色土地上，轻声祈愿：“愿你们的焦灼被清凉抚慰，这片土地的记忆，将由新的生命来守护。”
鸟群不再后退，只是静静地站在枯枝上，用那无数张流泪的脸“望”着她们播种的动作，啜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风穿过枯林的呜咽。
回到车上，气氛依旧凝重，陆止试图活跃一下：“你们刚才……种了什么？”
“种了一些薄荷。”林越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
“哦……为什么不种点忘忧草呢？帮她们早日忘记忧愁。”
林越幽幽地看向他：“但是忘忧草，古名 ‘宜男草’。”
陆止表情一僵，瞬间噤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向沈青囊，换了个话题：“沈医生，你刚才完全敞开精神力去共鸣，太危险了！万一它们发动精神攻击……”
沈青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声打断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给予的是尊严。”她睁开眼，目光坚定地看着陆止，“旧时代的力量剥夺了她们的一切，星球的力量赋予了她们诉说痛苦的权利，我刚才做的，是用治愈的力量，去倾听、承认并安抚她们的痛苦。暴力只会招致更多的暴力与怨愤，但理解和尊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
随后她转向林越，目光闪闪：“林越，你看，我们自己也能做到。”
林越用力点了点头，塞给她一个苹果：“是的，你做得真棒。”
车辆缓缓驶离这片被血泪浸透的土地，后视镜里，那些暗红色的身影依旧立在枯枝上，如同无数座沉默的墓碑。
车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引擎运行的轻响，陆止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任何基于战斗和危险直觉的逻辑，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笨拙，他最终只是抹了把脸，朝她们比了比大拇指。
车辆又行驶了几天，前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文明的迹象。
先是零星出现的、由总部派出的巡逻队和侦察哨，随后，一片巨大到望不到边际的、正在被修复加固的宏伟城墙，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横亘在破碎的大地上。土系异能者夯实着地基，力量系异能者吼着号子搬运巨石，金属系异能者则在焊接加固构件，空气中混合着汗水、燃料和人群聚集时特有的复杂气味。一切都显得粗糙、忙碌，带着一种与希望交织的顽强。
在进入核心区前最后一个由军队严格把守的物资检查站，他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挺括的旧式制服，肩章显示着她中校的军衔，此刻正站在一个堆满清单和破损零件的临时办公点后，眉头紧锁地听着一名下属的汇报，手指快速在纸质表格上划过，偶尔停下来严厉地指出某个物资调配的不合理之处。
“……东三区这个月的能量晶核配额为什么又超支？告诉他们，要么提高狩猎队的效率，要么就削减非必要照明！”
“修复城墙的合金缺口还差多少？去废料场再筛一遍！找不到？那就用强化木材暂时顶替！”
“新到的这批流民，有技能的优先登记，没有技能的……组织起来，去清理西边的污染土壤，告诉他们，干活才有饭吃！”
她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生存。她偶然抬头，看到了在排队车辆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林越一行人。她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了几秒，随即，脸上绽放出混合着惊喜与极度欣慰的笑容，快步穿过杂乱的人群走来。
“陆队长！林越！是你们！”她的用力地握了握林越的手，目光扫过他们的车，“看你们的样子，这一路……收获匪浅。”她的目光在林越和莫工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
接着指了指前方排着长龙、进行着严格搜身和物品检查的关卡：“核心区的规矩多，尤其是你们这样从未知区域来的，携带的物资和……信息，都需要严格评估。”她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安顿下来后，立刻想办法联系我，你们路上看到、学到的东西，可能比你们带来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就在李瑾转身离开去处理另一桩紧急事务时，旁边一支正在卸载标准压缩粮箱的队伍中，一个满身灰土的士兵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即脸上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纯粹的笑容，用力地朝他们挥手。
“陆队长！是你们！你们真的平安到了！”他快步走过来，是当初南陲基地的一名普通守望者，“我们都到了小半年了，一直在担心你们西边和北边的路能不能走通！”
陆止下车和他聊了几句，回到车上后，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没想到，还没进城门，就接连遇到故人。一位已在勉力支撑大局，一位仍在一线负重前行。”
穿过巨大的、尚未完全修复的城门，总部核心区的景象终于展现在眼前。
这里遍布着管理有序的棚户区和高耸的、风格不一的旧时代建筑，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多面带菜色，行色匆匆。可以看到一些小规模的集市，交易着各种简单的物资；也能看到公告栏上贴着各种任务招募和严格的管理条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忙碌，以及一种在巨大压力下艰难维持的秩序感。
希望与人性的光辉，正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顽强地重新点燃。
(第四条线路·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