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三十五章 ...
-
纳菲尔泰丽坐在偏殿的窗边,指尖捻着一枚刚从花园摘下的莲花,花瓣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小的水痕。
案几上摊着战车工坊送来的新图纸,滚珠轴承的结构已经被工匠们掌握,监工在图纸边缘用红漆标注,猩红的颜色与清香莲花形成诡异的对比。
“纳菲尔泰丽大人,雅赫摩斯大人求见,说是有军情禀报。” 侍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纳菲尔泰丽的指尖猛地一顿,莲花的花瓣被掐断了一角。雅赫摩斯?这两天在朝会上远远望见,他总是低着头,避开与她对视,仿佛她身上的血迹会染脏他的眼睛。
“让他进来。” 她将断了的莲花扔在案几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雅赫摩斯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硝烟的气息。他刚从西郊的军营回来,铠甲上的铜片沾着沙尘,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未洗净的污垢,与往日那个衣冠楚楚的贵族判若两人。他对着纳菲尔泰丽微微躬身,动作却不似从前那般恭敬,更像是一种平等的致意。
“见过神使大人。” 他的声音带着战场的沙哑,目光扫过案几上的战车图纸,又迅速移开,落在她泛着湛蓝的双眼上,“前线传来消息,喜克索斯人在阿瓦里斯城外增兵了,他们的盟友也开始蠢蠢欲动。”
纳菲尔泰丽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她知道雅赫摩斯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此刻顶着 “禀报军情” 的名义前来,必然还有别的目的。
雅赫摩斯从怀中掏出一卷莎草纸,上面用炭笔绘制着阿瓦里斯的布防图。他走到案几前,用指尖点着图纸上的防御工事:“他们的左翼是软肋,那里的沙丘不适合战车展开,只要我们派轻骑兵突袭……”
他讲解得很认真,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纳菲尔泰丽静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握着纸卷的手上 —— 那双手布满了新的伤痕,指节粗大,虎口处磨出了厚厚的茧,显然是最近疏于保养,常握兵器的缘故。
“…… 所以,我打算请求法老增派五千弓箭手,配合骑兵行动。” 雅赫摩斯合上图纸,抬起头,正好对上纳菲尔泰丽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纳菲尔泰丽从他深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 有对战争的焦虑,有对卡摩斯的敬畏,还有一丝…… 她从未见过的炽热,像埋在灰烬下的火星。
“大人的计划很好。” 纳菲尔泰丽率先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我会向法老进言。”
雅赫摩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目光在偏殿里逡巡,像是在欣赏墙上的壁画,又像是在寻找什么。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大人在王宫,住得还习惯吗?”
纳菲尔泰丽握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来了。
“托法老的福,一切安好。” 她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客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吗?” 雅赫摩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可我知道,舍丽雅派人在您的食物里加了东西,幸好被拉美西斯发现了。”
纳菲尔泰丽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件事卡摩斯压下去了,只悄悄处理了那个被买通的侍女,没想到雅赫摩斯还是知道了。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拉美西斯 —— 少年侍卫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耳根却微微泛红。
是他说的。纳菲尔泰丽瞬间明白了。这个固执的少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把消息传给了雅赫摩斯。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纳菲尔泰丽淡淡道,试图掩饰心底的波澜。
雅赫摩斯却摇了摇头,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身上的硝烟味更浓了,混杂着汗水的咸涩,形成一种充满侵略性的气息。“这不是小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王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卡摩斯的恩宠就像尼罗河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以为他真的把你当神使?他只是把你当成……”
他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个未出口的词 —— 工具。
纳菲尔泰丽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大人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雅赫摩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赞赏取代。他从腰间解下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案几上 —— 那是一把匕首,象牙柄上雕刻着豺狼头的图案,刀刃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这是我从喜克索斯俘虏身上缴获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诱惑,“只要你想离开王宫,我能帮你。今晚午夜,东城墙会有我的人接应,他们会把你送到努比亚,那里没人认识神使纳菲尔泰丽。”
纳菲尔泰丽的目光落在匕首上。象牙柄的温度透过空气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离开王宫?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她心底疯长,缠绕着她的理智。她可以脱下这身华丽的囚衣,扔掉 “神使” 的头衔,在南方努比亚的沙漠里重新开始,做一个普通人。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抬起头,看着雅赫摩斯眼中闪烁的光芒 —— 那不是单纯的同情,而是一种混合着野心的炽热,像猎人看到了猎物。
“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纳菲尔泰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就因为我们曾在一个府邸待过?还是因为…… 拉美西斯的请求?”
雅赫摩斯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我只是看不惯法老把你当成玩物。你是有智慧的,不该被囚禁在这宫墙里。”
“是吗?” 纳菲尔泰丽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尼罗河畔的晨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湛蓝的眼眸里漾起细碎的波光,金发顺着脸颊滑落,勾勒出柔和的下颌线 —— 这是属于 “纳菲尔泰丽” 的、女性的柔美。
可雅赫摩斯却从那笑容里看到了别的东西,一种冷静的、近乎残酷的清醒,像极了那个曾经在偏院抄书、眼神锐利的 “安卡先生”。
“大人想要的,恐怕不是救我,” 纳菲尔泰丽的指尖轻轻划过匕首的象牙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是想借‘神使’之名吧?”
雅赫摩斯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的镇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看穿的慌乱,耳根微微泛红。
“您在前线打仗,卡摩斯在后方坐享其成,” 纳菲尔泰丽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您需要一个借口来争取更多的权力,需要一个象征来凝聚军心。而我这个‘阿蒙神派来的神使’,正好可以成为您手里的棋子,不是吗?”
她站起身,走到雅赫摩斯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铠甲上的铜锈味,能看到他深褐色眼睛里的震惊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带着我这个‘神使’离开,您就可以宣称得到了神的启示,甚至可以说卡摩斯亵渎神灵,所以神使才弃他而去。” 纳菲尔泰丽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里的铠甲滚烫,像他此刻的心跳,“到时候,您振臂一呼,多少士兵会响应?多少贵族会支持您?”
雅赫摩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愤怒、羞愧和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你……”
“我什么都知道。” 纳菲尔泰丽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在这个王宫里,没有人是真正为了别人好。卡摩斯利用我,舍丽雅嫉妒我,而您,雅赫摩斯将军,想把我变成您夺权的工具。”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你们都一样,只看到‘神使纳菲尔泰丽’的价值,却从来没人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雅赫摩斯的手慢慢松开了,脸上的情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他看着纳菲尔泰丽湛蓝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带着嘲讽的笑,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 她还是那个有着东方智慧的 “安卡”,却又多了几分埃及女子的妩媚和宫廷中人的锐利。
“你想多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纳菲尔泰丽,声音沙哑,“我只是…… 看不惯你被欺负。”
“是吗?” 纳菲尔泰丽拿起案几上的匕首,轻轻掂量着,“那这把匕首,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或许将来…… 用得上。”
她把匕首放在雅赫摩斯面前的案几上,象牙柄的豺狼头正对着他,像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拙劣的试探。
雅赫摩斯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匕首重新别在腰间。“军情已经禀报完了,我先告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狼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偏殿。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偏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莲花的清香和窗外的蝉鸣。纳菲尔泰丽走到窗边,看着雅赫摩斯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 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红痕。
“大人……” 拉美西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愧疚,“对不起,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 纳菲尔泰丽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早就想找机会了,你不说,他也会想别的办法。”
拉美西斯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他能感觉到纳菲尔泰丽的失望,不仅仅是对雅赫摩斯,或许还有对他的。
纳菲尔泰丽看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在这座王宫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卡摩斯的占有欲,舍丽雅的嫉妒,雅赫摩斯的野心,甚至连拉美西斯的守护,都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天真。
而她,夹在这些人中间,像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为难。
她拿起案几上那卷战车图纸,指尖划过 “已试造三辆” 的标注。这些她亲手设计的武器,终将驶向战场,沾染鲜血,或许还会成为雅赫摩斯夺权的工具。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用自己的智慧,为别人的野心添砖加瓦?
纳菲尔泰丽摇了摇头,将图纸卷起来。不,她不能就这样认命。无论是卡摩斯还是雅赫摩斯,都别想轻易摆布她。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那个金发蓝眼的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刚才那抹嘲讽的笑,妩媚中带着锐利,像一朵带刺的莲花。
“刘安章,看到了吗?” 她对着镜中的人影轻声说,“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想要活下去,就得比他们更聪明,更狠。”
镜中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湛蓝的眼眸里映出窗外的天空,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纳菲尔泰丽轻轻抚摸着镜中的脸颊,指尖冰凉。她知道,雅赫摩斯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对喜克索斯人的战争越来越激烈,王宫的权力斗争也会越来越残酷。她必须做好准备,迎接更多的挑战。
而那把被雅赫摩斯留下又带走的匕首,像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未来的血雨腥风。
夜色渐渐降临,王宫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纳菲尔泰丽坐在窗边,看着远处军营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士兵训练的呐喊声。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她,必须在风暴来临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