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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三章 ...

  •   七月流火大暑过,一轮冷月挂桂枝。祈愿蹲在傅公馆门口,左顾右盼多次还是不见傅觉冬的那辆银色奥迪。
      她不时用手拨开额前的刘海,还有那打卷垂在肩膀的发梢,一低头看到自己这身打扮就不由头皮发麻,起头望着黑漆漆的闪烁着星光的夜空,不由叹一口气。
      她才不想参加什么化妆舞会,不过有钱人没事儿干给自己找的消遣。
      她和傅觉冬冷战那么久,她总是处处躲着他,猫在自己房里不出来!在公司的时候两人差了十多楼更是“相见”无望。
      而他本就日理万机,自然也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打转。有一次她竟发现傅觉冬忙着“赶场”居然昏头转向乘了员工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就只有他和她。祈愿是每天这个点去食堂吃午饭的。因为她每天上班比较晚,最主要是要避免和傅觉冬同时出家门、进公司的尴尬,所以午饭点也不觉得饿,最主要是不想和全公司的人挤电梯,排长队,抢座位。可是躲来躲去、避来避去,居然没躲过这个头号黑面煞。电梯门一开她就逃也似的飞冲出去。
      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傅觉冬终于忍不住她把他当瘟神一样的躲,直接跑进她卧房,掀起她欲盖弥彰裹得严严实实的被毯。

      简直疯狂地把她一把拽起,连声音都是冷的,“晚上有个化妆舞会,你陪我一起去。下午林珞会帮你打点一切,晚上6点,你在门口等我。”她的心绪还没来得及跟上节奏,没给她一丝一秒回神反抗拒绝的机会,他已经转身而走。
      她没有想到林珞会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
      夸张大卷的发,金片叶状的皇冠。身上披一件白色面料长裙,露出圆滑白嫩的左肩。右肩用金色的玫瑰金胸针固定,柔软而流动的衣褶垂在胸前。轻薄的纱裙腰部系一根金色镂花腰带,下摆形成自然下垂的褶裥。
      没错,海伦!
      不是美利坚自强不息的海伦,而是古希腊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是斯巴达王的海伦。就这样,她一下从伟大的女教育家沦落成一代红颜祸水。
      此刻一辆黑色宝马揿着喇叭疾驰而来,在祈愿面前猛然刹住。车灯照在她身上,田司机已经下车,躬身一个行礼,为她打开了车后门,“太太,请上车。”
      祈愿大吞了口空气,壮胆似得走向后车厢。她是不指望傅觉冬看到她这身打扮会色授魂与了,只求他不要笑话她东施效颦。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他那么阴险狡诈爱算计人,纶巾羽扇倒是挺合适。
      刚一弯身,车厢里数道强光破晓般射向她眼里。祈愿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攫住。这才看真切,傅觉冬今日竟是别出心裁一身军官少帅打扮。适才的光芒原是他军装翻领上那一排金亮夺目的勋章。
      他穿了一件哔叽昵黄戎装,硬挺的军装立领顺着完美的颈部一直镶承着双肩上那垂落而下的金色流苏。戴着雪白的手套,腰扎武装带,肩挎左轮手枪。脚上着长统马靴。英俊的面孔,下巴剃得青光,少了份平日精商的儒雅翩翩,却有种乱世铁马金戈的英姿勃发。她注意到他细长的眼微微上挑也在深究般打量自己。
      祈愿这才惊醒般回过神来。立马上了车,汽车发动。车厢里一下子冷寂下来。
      她都不敢和他说话,觉得他本身就够冰冷骇人的了,如今一身威严戎装在身,更加让她感到局促逼仄。傅觉冬如今的模样突然就让她想到了鼎鼎大名的马克思•乌契。
      汽车在平缓的公路上行驶。
      “你封了我的卡。”她鼓足勇气终于开口。
      他微一侧脸,平静回答:“你最近没什么贡献。我听立夏说你都不怎么去参加社交活动。”
      “那些活动没有我想象中有趣,你们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对我一点不友善!”祈愿想起那一张张冷嘲热讽,攀比高傲的脸心里就不痛快。
      “很正常,她们一向只对权势和富贵友善!今晚跟着我,好好学。”
      “学得好有什么?”
      “学会谈条件了,”他斜唇一笑:“有进步。你想要什么?”
      “你给不起。”
      “哦?什么是我给不起的?”他反倒来了兴致。“你倒说说看?”
      “说了你也给不起!”她撇过头去,没有告诉他。汽车继续在公路疾驰,两旁的路灯如站岗的哨兵一一而去,冷气加剧了车厢内寒冷的氛围。傅觉冬没有追问,他从不好奇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
      祈愿望着窗外,望着玻璃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那是张多么哀伤的表情,擦了粉,涂了玫红色的唇彩,本来她有两道很浓的眉毛,而今却被林珞修作两条细长的烟笼眉,微微一蹙,真有一番美人卷珠帘的韵味了。
      汽车抵达,两人下车走进庭院,一阵香风馥郁飘来。乍一眼望去,漫天星斗下满庭是奇装异服的人影。披着黑风衣的吸血鬼王子,插着透明翅膀的精灵公主。个个费尽心思,不甘示弱。
      那□□里有半顷的莲花池,朵朵睡莲浮在碧池上,像一盏盏艳丽的红灯笼摇曳在波光中。
      祈愿看得痴惘,脚步还是跟着傅觉冬一路向前。庭院里的这些都是普通客人,而她和傅觉冬是贵宾,所以得去楼上的贵宾厅。
      电梯“叮”一声打开,傅觉冬先出门,祈愿却突然裹足不前。
      “怎么了?”
      “我……刚看到请柬上也没说非要携眷参加。”祈愿边说着话,手还不停拨弄着胸前的褶皱和肩头别着的金花。一脸踌躇不安。
      傅觉冬看穿她心事,抬手将她头上的桂冠调正,低声道:“要想赢得漂亮,最好的方法就是完全按照对手设定的游戏规则和程序来击败她们!”
      “我才不像你那么嗜斗!”
      他笑笑,突然出其不意的扬臂,只见白手套在空中一挥,一个端着酒盘的侍应生接令而来,“傅先生,晚上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祈愿好奇,却又不知道他耍什么花样。
      傅觉冬谦和一笑,指指躲在电梯里的祈愿,“看见这位海伦王妃了吗?”侍者的目光被引向祈愿,祈愿一惑。傅觉冬继续道:“她是我太太,请问你们这儿,今晚来参加晚宴的所有女士小姐们,有哪一个比她漂亮的吗?”
      侍者一听是傅觉冬的太太连不规矩的目光都立马中断,低头连连赞许道:“没有,当然没有。傅太太和海伦王妃一样,是动用千艘军舰的美貌,连女神都嫉妒更别说凡人了。”
      祈愿被他夸张的俏皮话逗乐,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指向那侍者:“拜托,这种弥天大谎你都说得出,鬼才信呢!”她祈愿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不自恋。
      “我相信!”傅觉冬微笑。
      “啊?”她一个神滞。
      “走,跟着我。”他一把抓住她僵硬的胳膊向里堂迈去。祈愿头一次有一种不自量力的沾沾自喜涌上心头。她耳根发烫,带着美如天鹤的颈脖也微微发红。
      挽住他的手,她觉得整颗心都平和下来。所有的紧张顾虑,焦躁不安都荡然不存。她觉得整颗心敞亮起来,那样安全又满足。
      厅堂里灯光通亮,如若白昼。花枝招展的名门贵户小姐们,个个绞尽脑汁浓妆素裹。贵气潇洒的公子少爷们,一一别出心裁装束新颖。
      满屋的人大声嬉笑。
      雕花的墙上挂着一幅幅名画,被裱在精致名贵的画框里。
      他们经过时几个女人唧唧哝哝,交头接耳。女人的直觉告诉祈愿她们在说的事儿百分之百和自己有关。目光,指点随着她的身影在移动。
      “哎哟,孔雀,你总算来了!”阮玠一见到他们便嚷嚷着三步并二笑眯眯迎来。“那么晚,我刚还和祁风打赌说你怕了谣言不敢来了呢!”
      傅觉冬特定的统帅气质自然流露,光滑锃亮的长统马靴踏地而来。走近时,他凌厉的眉毛一挑,“什么流言?”
      “你还不知道?”祁风端着酒挑眉诧异。

      “你们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我不说!”阮玠摇摇头,双眼瞟了下祈愿,笑道:“人言可畏啊,我要再以讹传讹,一会儿嫂夫人收拾你,又要赖我!”分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祈愿本倒无心,一声“嫂夫人”却叫她有些回神,眨了眨眼不惑地瞅向阮玠。“到底什么传闻?”
      傅觉冬顺坡下驴:“你看见了,她比我还急呢!你小子是不是生意谈多了,什么都吊起来卖!”

      “好好,我说,只是嫂子听了可别往心里去。”阮玠先给祈愿打起预防针。
      祈愿笑道:“我有那么脆弱吗?几句流言蜚语就撑不住?姓阮的可是你,不是我!”祈愿几句俏皮话说得倒让阮玠放松警备,嘻嘻笑起来道:“既然嫂子那么深明大义,我也不扭扭捏捏了。”
      说话嬉笑间,一个个狂热的身影都向这边挤来,人流很快将祈愿和傅觉冬包围其中,祈愿这才知道他们俩已到了风口浪尖,评头议论的众矢之的。
      阮玠清清嗓子,开口道:“觉冬,我先问你,你和那个跳芭蕾的言玥是不是来真的?”
      “唉,”傅觉冬佯装苦恼哀叹一声:“我还指望今晚没人提这个名字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阮玠调笑继续道:“她前一阵体态渐腴,取消了一切公演和排练,告了一个月长假说身体不适。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祈愿一个激灵,心如擂鼓。这样私密的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不是谣言……她沉静不语,听着阮玠口若悬河接着说。
      傅觉冬却还是没怎么震惊。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精彩的是司徒家的二小姐前一阵去医院探望奶奶时正巧看到言玥一个人去做......那种手术。”阮玠避重就轻,声音越发低沉。
      刹那全场一阵死寂。她呆若木鸡,仿佛一阵雷在脑子里滚过。
      “那又怎么样?”傅觉冬轻巧地反问。
      祈愿整个人一眩,起头直愣愣仰视他淡寡的表情。他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他根本就知道?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除非我不想知道,那我就装不知道。”
      是啊,他那么工于心计的人如何会被一般小伎俩瞒过去?言玥是那么亲近贴身的人,一点异常不对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满堂爱凑热闹的人开始借题发挥娱乐:
      “觉冬,你可别花花肠子跟张少帅似得,有了发妻又去招惹赵四啊。”有人从他今天的打扮下手开起玩笑。
      傅觉冬一容闲淡平和笑道:“你高估我了,女人们就是爱联想,清者自清,我相信谣言止于智者。”
      另一个刁难的声音:“觉冬,这偷腥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跟哥们交流探讨下。是不是既刺激又愉快?”
      傅觉冬目光从那人脸上一扫,冷笑道:“我又不是克林顿,我怎么知道?”
      众人嬉笑一片。可是祈愿笑不出来。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肯罢休的人还要为难:“我们知道你能说会道,才不听你自圆其说呢!我们要听嫂夫人的意见。”
      “对对对,你和言玥说什么我也不信你们没什么。你要我们相信,最起码也得让你太太先相信吧!”
      祈愿惊醒似的一讶。

      空气炽热到极点。她只感肩膀一痛,整个人被一股臂力无征兆地弯去,“没辙了,祈愿。”她急骤地抬头,只瞧见他须青的下颚,他的傅觉冬温煦地笑道:“现在只有你能还我清白了。这帮兔崽子不相信我。”他说得那么俏皮,那么温柔。她差点就以为是真的了。
      “我?” 祈愿抬头,面对一张张殷勤急切的脸,全场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亲爱的,告诉他们,你相不相信我?”
      她望着他的笑痕,突然憬悟了,一个残酷的推理在她脑海迅速盘桓成形。怪不得今天傅觉冬那么执意要带她一起来。她还白痴般憧憬。原来是要利用她。把她当清澄谣言的工具,重树他模范丈夫形象的辅助。他造的孽,要她来帮她掩盖。她真是傻,真是傻。
      她望着他,嘴唇无声哆嗦了下,声音轻而柔:“我相信……”逞强笑起来。
      “什么?听不见。”无理取闹的人还没玩够。
      祈愿只觉得刺骨的疼一道又一道刮过,刮在她的皮肤上、心窝里。原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步步为营。她的头磕着他的颗颗肩章,痛得她鼻尖直发酸,痛得她强忍着蒙上眼眶的泪翳,转笑道:“只要他说没有就没有!他对我那么好,不会骗我的。否则……”她目光溶溶望着他,傅觉冬与她对视着,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忧戚与不安。
      果然,祈愿浅笑轻颦,启唇:“否则觉冬怎么舍得给我寰宇百分之五的股份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了。就连傅觉冬也没有想到她会出此一招,微笑从他的唇边隐去。
      议论疑问如炸开的油锅,七嘴八舌而来:
      “百分之五的股份,傅老弟,是不是真的?”
      “觉冬,你可从来没对哪个女人那么大方过。这次大手笔啊!”
      “寰宇比你命还重要,你们可才结婚半年,你真舍得?”
      傅觉冬凝睇她,不易察觉的愠色含在眼底。她知道他有多愤慨,可是她不顾他发威警告的脸色,自顾自坚定道:“当然是真的,”双手更紧拽住他的手臂,头贴着他的下颚,灿然一笑:“是不是,觉冬?”她觉得有一种大快人心的畅爽。她终于让他难过了。
      傅觉冬挽住她肩膀的手冰凉彻骨,宛如要把她的血液凝结。面对众人,傅觉冬还是很好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很无奈的摸摸鼻翼,依旧保持浅笑回应道:“你们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欢呼声、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一阵哄闹过后,终于人流散去,祈愿感到身后的强大气流正一点点压迫而来。一颗心仿佛在铁轨上跳动着,隆隆的火车正在飞速而来。
      “原来你在车上说我给不起的就是这个?”冰声从头顶传来。
      她松开咬住的唇,“你听到了,何必我重复。是你让我今天跟着你好好学的。我学得怎么样?”
      “作为学生,真是孺子可教、话头醒尾;不过作为太太,你的野心直追吕后。”
      祈愿攥紧拳头,昂脸回敬:“作为学生,我记得有人教我,这世上钱才是最亲的,当所有人背叛你的时候,只有钱不会。作为妻子,我想如果没有吕雉辅佐,那江山天下也许不见得会姓刘。”
      那是一双让她喘不过气的逼视:“我还以为你有多与众不同,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原来也是不舍得离开锦绣牢笼。”
      她索性笑得更欢:“你真奇怪,我本来就是贪慕虚荣的女人,是你一厢情愿把我抬高了。什么道德原则,都是给那些没有主见的笨蛋准备的。我祈愿眼里只认钱。”
      傅觉冬怒极反笑:“真是可造之材,看来我对你要有所保留了。”
      她冷笑起来:“你保留的还不够多吗?连最爱的女人都不肯为你生孩子,你就不觉得难过可悲?”有时候她真怀疑他有没有心,有没有爱。
      傅觉冬并不回答,幽幽眯起眼,目光越过她头顶,去望她身后墙上的画,沉寂半晌。祈愿回头跟着他的目光去望。
      那是雷尼•马格里特的作品——《错误的镜子》,画中是一只人的眼睛,及投射在这只眼睛视网膜上的蓝天白云。
      傅觉冬挪了挪唇,终于开口:“人的眼睛是一面错误的镜子,有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狭义的天空。”声音却幽寂似森林的凄风扫过。
      猜不透他的话中话,他是在提醒她不要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吗?就像这幅画?她又将视线收回到画上。
      傅觉冬在暗示什么?莫非言玥的孩子……
      想到这儿,眼里刹那蒙上一层惊惑,扑闪着长睫。她打断自己的思路。这个想法匪夷所思到让祈愿有一种惊悸不安。
      “祈愿,”他蓦地收回视线,“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工具。”
      祈愿一愕,吃惊诧讶与他目光相对,那曜黑的深瞳里囚禁着自己,她胸口乍然涌上一阵汹涌狂虐的酸痛。“可是你刚刚才那么做了。你今天带我来不就是为了帮你澄清流言、重树形象的吗?”她唇瓣微颤了下,“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履行。只是请你别再撒谎骗我,我很笨,会当真!”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骗过你。”他蓦地转身而去,祈愿久钉不动,望着他威严的身影融入那不属于她的光芒中,人流中,笑语中。
      他是没把她当工具,可是他把感情当工具。当成扶摇直上,步步为营的工具。
      她突然觉得好累,他以为他给不起的是寰宇的股份?祈愿望着他的背影,顺势扶住一只椅背。她觉得胸口一丝丝地在往外冒血。她恶言攻击他,可是却一点也没有痛快的感觉。她只是想让他痛一下,和她一样。她以为这样就能找回稍许的平衡吗?可是原来痛的只有她罢了,他依旧在他的山巅煊赫挺立,依旧鲜衣怒马在人群。
      她要的他给不起。她想要的不是无限额信用卡、不是公寓洋房、不是寰宇股份。而是……一个童话。一个傅觉冬这辈子也给不起的仙度瑞拉的童话。
      她一步步走出会客厅,无力地摘下耳坠,她没有打过耳洞,所以夹得她耳垂肿痛不堪。她累了,想要回家。
      金光灿灿的耳环躺在掌心,多么诱惑人的光芒。要放弃那么美的东西真的很困难,很困难。可是戴着,又那么痛,那么痛。
      电梯在眼前打开,祈愿失魂落魄地踏进,目光上移的一瞬,她才看清电梯里有人,她浑身一凉,真是冤家路窄了。那人天庭饱满,剑眉星眸。无论是用江湖相士的眼光还是常人的眼光看来,这都是一副难以见到的好相貌。
      看到她,贺意深亦是一愣。半秒不耽,她转身要逃,已经晚了,“叮”一声,电梯已经阖上,她无济于事的拳头落在门上。

      霎时间逼仄的空间阴冷无比。祈愿芒刺在背,只觉得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如毒蛇在脊梁游动。她强控着不匀的呼吸,抬头死盯着那缓慢跳动的数字,每一次跳红的递减数都仿佛卸下胸口数斤重担。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贺意深还是没让宁静延续。
      她自知躲不过,尴尬的回头,飞速扫了他一眼,笑得勉强:“是你啊,真巧。”
      “就这样?”他冷嗤一声讽道:“真巧?”
      右上角的显示数终于跳到1,祈愿如得大赦,飞也似的拔腿:“那……再见!”急吼吼欲冲出去。
      “站住!”他抢步追上,摁住关门键,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刚开启的电梯门再次关上,祈愿整个人猛地被拉得担过身来,押在门上。
      “贺意深,你要干什么?”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说话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贺意深今日一身白色礼服,高领滚边花白衬衫,金色的扣子。挺直的鼻上架着只银边单片眼镜,白银色的镜框上系着一条银白色的链子,垂落下来,璀璨生辉。
      “那你要怎么样?”她本来心情就不好,索性一股脑发出来吼道:“还指望我跟你谈心划拳打麻将?”
      “你捅了我一刀也不来安慰一下?”
      “我......”他真是无理搅三分,一句话把自己包装成无辜的受害者,她倒成了坏人。
      他目光凝在她身上,冷凝凌厉:“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她一怔,被他的认真劲震住:“什么话?”
      “如果有一天,我和傅觉冬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你……会站在哪边?”
      她紧蹙的眉反而一疏,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
      “笑你这个问题问得蠢,真到那时,对你们而言,胜败王寇才是最重要的,我站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急促失控打断她的话。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倔硬气势。
      祈愿一惶,望进他的深瞳中,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浑身一凉, “这不是个‘如果’的问题,对吗?”
      他抿紧唇线,看着她,狭小的空间中,两人的气息越来越近。
      “你先回答我!”
      “如果你不想听假话,还是不要问我比较好。”她坦白。
      他迅猛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就要听!”
      她一阵心寒的冷笑:“贺意深,我问你,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来赌,用来抢?反正什么都可以装!情人啦、太太啦,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是假的。你们的世界里是不是没有真诚与信任,只有战场,胜败和利益。如果我站在中间,你们会松开手中绷紧的箭吗?”
      他深凝她不语。
      她失望了,“何必呢?你和他抢来夺去,为了一己私欲到底还要玩多少花样?你们爱斗爱闹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做不了多久傅太太了。就算你得到我,也是没有价值的砝码。”晶莹的眸子中盈满了疲惫。
      他抓起她手腕,“你有!”
      她仰着头笑起来:“贺先生,做梦最好还是在睡觉的时候。”那样残忍的笑:“我以为你比他好点,原来更不堪,他起码不会把我当争夺的战利品。”
      他眼里的星光瞬间熄灭了,“我没有!”青筋毕露的手将她圆润的肩膀捏出紫痕。
      她不信,决意道:“如果有一天你和傅觉冬真的兵戎相见,那我和你从此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他的心骤缩一团,一股彻寒击穿皮肉骨骼抵达致命部位,痛到不能呼吸,唇角痛苦地抽搐,却笑起来:“好,那我等着那一天!”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他终于松开了指下的按钮,电梯终于再度打开,“走吧!走出这个电梯口的一秒起,你对我来说不再是祈愿,而是傅觉冬的太太!”
      她看了眼他复杂的表情,转身走出电梯,
      “等等,”他又叫住她。
      “你曾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她心跟着一抖,蓦地回头。他却背对着她。
      “我现在告诉你!”水色的月光从透明电梯的穹顶洒下,晕在他雪白泛辉的修长身影上。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得到她的心,一切可行的,不可行的,一切你明知道愚蠢的、自毁的办法。”
      祈愿啮着下唇,一颗心被揪住,想开口却如鲠在喉。
      “可是如果还是得不到,”他两道眉深深一凝,拳头紧攥:“那就干脆在她心上狠狠砍一刀,留一道疤让她铭记。”
      她一个惶恐,她喘不过气来 ,呆滞地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让神志保持清醒。
      “不是的,”她摇着头,“你胡说。”她要冲进电梯,可是透明的门再一次在她面前无情关上,半步之差。
      透明的玻璃门内,他倚在那边,目光再不看她。仿佛他在彼岸,伸手不及。

      “不是的,贺意深,不是那样的!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她带着哭腔拼命捶门。
      他依旧无动於终,电梯启动,他跟着电梯直飞而上,她看着他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看着自己变成他鞋底下的一颗尘埃,一粟沧海。只是无济于事,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他孤伫在电梯里,望着她的身影最终融成繁花万绿的一点,变成他再也看不见深渊。攥着冰冷栏杆的手,青筋凸起。
      这个诱饵代价太大。这个诱饵让他甘之若饴。他自小心高气傲,傲上而不忍下。从来没有什么能像她这样揪住他的心。
      他是堂堂贺七少爷,可是那有什么用,雕栏玉砌、权倾天下有什么用?能把他包裹得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在她面前,他只是一个男人,和千千万万的普通男人一样,站在自己所爱的女人面前,隐忍而心疼。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掉眼泪。
      她说她恨他,她说她讨厌他。她那么贪财可是她不要他的金卡。
      她说他是有爹疼有妈爱的孩子,不会懂她的苦。他是不懂,就像她也不懂他的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曾经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不懂。辜负了一颗红颜心。然后两颗、三颗……
      可是那一日,在青石阶梯上,当他看着祈愿,看着她的泪珠落在自己手背上,滚烫,滚圆,一颗,两颗,三颗……
      每一颗都像从自己的骨髓中抽出去的,他痛得发疯,恨得发狂。
      他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那一日他拂袖而去,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儿,告诫自己永远永远不要回头!他一步急似一步,一步狠过一步。他怕走慢一点,就舍不得了。
      他告诉自己,那个女人贪慕虚荣,那个女人是祸水,那个女人会毁了他。
      他以为自己不会为情所困。老九为苏云借酒消愁,消磨斗志的时候他不解气地跑去打他。女人,不过是女人,死了地球还不是照样转。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以他的身份,这世界上要找什么样的“衣服”找不到?要找多少件“衣服”都可以!
      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而且,还是傅觉冬的女人。丁唯忧问他是不是疯了,他说做不可能的事才有趣。
      当祈愿问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他觉得当即就让无数的鹰爪给扯烂了皮,撕碎了心。
      是什么样的?是什么样的?她想找他校对感情。可是对象,却不是他!
      他靠在宫廷式的象白色圆柱栏杆上,月光渡下来,一片清冷。
      电梯直冲云霄般上升,他一拳锤向阻隔的玻璃,整个电梯间几不可察的一震,他俯瞰下面芸芸众生,望得双眼血红,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一颗心空得难受。像铩羽而归的将军疲惫得依靠尊严傲骨支撑着。
      “祈愿......”他掀着唇喃喃:“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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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觉冬找不到祈愿,步至庭院,只见秘书林珞面带惊惶之色,匆匆而来,“总裁,刚才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奉上手里一个瑛绿色锦盒。
      傅觉冬盯着那盒子,微微皱了皱眉,立刻接过打开。
      眼前立刻呈现出一片光芒。那是一串香念珠。一共十八粒。这香念珠,不是以香粉捻制,而是以香木雕之,仔细一看,每一颗都还刻着鹡鸰纹。颗颗圆融的念珠在月光下泛出皎洁的光泽。
      “谁给你的?”傅觉冬倏忽捏着念珠冲到林珞眼骨,厉声质问。
      林珞被他强烈的反应一唬,震了下神,“是一位不认识的先生。我从来没见过。他只说把这个交给您,我问了他姓名,可是他说你看了自然知道他是谁。”
      “他做什么打扮?”他追问。
      “唔……”林珞垂眉陷入回忆,半晌回答:“好像是吸血鬼吧!穿着黑色斗篷,人很高。”
      傅觉冬放眼一望,这偌大的庭院里满是德库拉、该隐,要寻出一个来简直大海捞针。
      傅觉冬的目光又回到那串念珠上。他满腹疑兜,觉得这事有蹊跷,可是一时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鹡鸰香念珠。脊令在原,兄弟急难。说的是兄弟间肝胆相照的手足情。
      这种鹡鸰香念珠盛行于清初,正值雍正帝刚刚继位,大开杀戒,弑兄屠弟之际。如此讽刺的礼物还能有谁送给他。

      “啪嗒”一声他狠力阖上锦盒抛还给林珞。仿佛失去兴致。
      “傅总,要不要我再去找找那人。”秘书战战兢兢试探。
      “不用了。”傅觉冬冷笑一声:“既然有人送,那就收着吧!有些人就是和吸血鬼一样见不得光,你找不到的!”说着他一张脸越发凝重深沉,暗自思忖:秦暮秋,你的小动作是时候该完了吧!我都快被磨腻了!!
      “好。”林珞遵循地接过锦盒。
      “有没有看见祈愿?”他目光在庭院中搜索,眉心打结。
      “没有啊,”林珞被问得一头雾水,“她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吗?”
      傅觉冬明显不欢,“刚才拌了几句,一赌气就跑了。”
      林珞是如何白纸做的灯笼,一点就亮,马上宽慰:“总裁你别急,夫人小孩子脾气罢了,任性一下就回来的,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一定在院子哪处躲着呢!”
      “嗯!”他一挥手:“我在车里等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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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承认这一章有点小纠结。

      注解:

      1、在车上祈愿说傅觉冬让她想起的马克思·乌契,是鼎鼎大名纳粹帅哥军官。

      2、祈愿扮演的是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王妃(当然有寓意,你们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贺意深扮的是绅士大盗亚森罗平,怪盗基德的原型。

      3、祈愿调侃阮玠时说自己又不姓阮,指的是因流言蜚语而自杀的已故女星阮玲玉。

      4、《错误的镜子》那幅画玫瑰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真的不错,很有寓意。

      5、鹡鸰香念珠,现实中没有的东西。是《红楼梦》中雍正送给北静王,之后又转增宝玉的。不过在《诗经》中有一首诗就叫《鹡鸰》,是说兄弟间友谊的。最近看《宫》入迷,就花痴了回,让四阿哥出来打个酱油,哈哈~!

      6、由于情节变化,有些要出场的人物就只能打酱油了~对不起纪家老的小的诸位大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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