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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风尘之变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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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是看着极高贵优雅的酒铺子,名为德安窖。立在临安繁华的街头顿有股气压群芳的势头,门口用雕琢精美的竹牌挂着各色酒名,女儿红,绍兴花雕,竹叶青,杜康,有名气的没名气的一应尽全。旁有一块稍大些的木牌,以写每日特供。
顾夫人和萄姑走在前面,我落后一截。还未进门便先闻其轻盈酒香,真是醉煞心脾。店内宾客不断,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手头阔绰的大官人富太太。
我小步紧随着,同她们保持着三丈距离。见她们在柜台站定,便也不上前,止步和慧莺靠边发呆。
方才迎接的那位小二生得伶俐,见我们都各自归位,便满脸堆笑的问:“顾夫人。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秘制屠苏酒,柏酒椒酒各来十坛吗?”看来顾家应是德安窖的常年客人。就连要什么酒和数目都记此人被得一清二楚。
顾夫人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不急不缓的先环顾一圈,才道:“今年庄子里添了口人,多送几坛罢。再送二十坛杜康和桑落。”
“好嘞~”小二殷勤的点点头,提笔小心的在书卷下记下,复抬头憨笑,“还要麻烦顾夫人遣个人随我去窑底清点清点。”
她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对萄姑说:“你和慧莺一齐去罢。”
慧莺和萄姑一走,气氛顿时如同天上的乌云般积压了下来。我站在顾夫人身旁,总有些心慌。刚想四处转开去学学酒名,便听到门口一阵含糊的嘈杂,十几个蒙人打扮的官兵相拥走了进来。细长的眼睛都是半眯着,看模样已喝得半醉。
左有顾夫人盯着,右有蒙军挡路,我却是移不开步子了。顾夫人似乎也并不想同他们染上瓜葛,退至稍隐蔽的柱子后面。我也效仿她闪到一旁。
“小二。上酒来。”几人寻了处地方坐下,但德安窖并非酒楼,哪来宽敞的桌椅,恰巧有些醉意深的,便错当酒坛子是木椅,歪歪斜斜的坐上去。
“听说这德安窖的酒堪比宜春院里的姑娘,都让男人爱不释手啊。今日爷请各位兄弟多喝几杯。”我听其中一人言道。
另一人手中尚还握着枪缨,赞同的点点头,双眼朦胧:“对,他们古人不是有句话……文绉绉酸不溜秋的……叫做啥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怕是往后我们没这个福分了。”
“哈哈哈,亏你还记得这酸不溜秋的东西!”满屋子的人连番笑起来。
“哎。趁如今还能享受,自然要多喝几口,指不准明日大将军就派我们去三峰山作战。听说死了好些人。”
“怕甚么!死的都是他们金兵狗贼!我看诸位兄弟只管放宽了心,这一仗咱们包赢不输。哪儿用得着哥几个出战?”头先那人一拍大腿,眼珠子瞪得如同夜明珠般,转念一想少了些什么,又嚷道,“小二,酒呢?”
店里机灵些的小二全忙着招揽客人去了,剩下几个却都不敢招惹他们,只缩着脑袋全当没听见。
这下子大汉更是心中不爽,掌风稍一用力,将旁边几坛刚酿上的蜜酒打得七零八落,满地粉碎:“全当爷爷不是人了?给我上酒。否则今日砸碎你们德安窖的招牌。”
我心脏彷如也同那碎坛子般颤了一颤,暗自替这些无辜的下人叫苦。一面又想起他无意说漏嘴的话:死的都是金兵狗贼。
果然如顾墨沉说的一般,我军占了下风。我虽是恼怒他们的辱骂,却也不好强行出头,只握着拳头从缝隙里盯着几人。
眼看他搬起空酒坛便要冲向柜台,耳边忽响起清亮妖冶的女中音,伴随一长串清脆的笑声缓步走了进来:“哎呀,是谁惹了我们军爷生如此之大的气?”
“掌柜的。他们又来白吃酒了。”众小二苦着脸纷纷跑到女子身边。
女子笑意一止,不过片刻又重新展颜道:“原来是几位爷赏脸想喝点儿酒。还不快去拿几坛子秋白露。军爷,这些小厮都是新来的,不懂事儿,琴嫂在这儿给你们赔礼,赔礼。”
经她一说,十多人才暂且息怒,重新挤成一堆闲谈。
我却是被她一语震住,再回头琢磨她的口音,确是有些相像。琴嫂,可是听雪楼曾款待过梦洌的那一位?正要探头打量仔细,那旁萄姑和慧莺已回来了。
归去的路上大家的各自沉默着。马车后面早已排起了长龙,送酒送糕点送布匹的,尽是推着木车跟着我们。今日下山收获甚多,我自认在洛阳这繁杂之地成长,见多了世面,今朝才发现正是孤陋寡闻。
临安乃是天子脚下,放眼瞧去好似太平安乐,暗处却也藏了不少动荡。去买珠翠之时,无意在巷子里窥得高官辱民;加之方才酒窖里的那番戏弄。我心里松散的弦此刻也被拉的紧绷。
初时亦恨过大宋和蒙古的子民。当真到了这片土地之上,才发现可恨的并不是他们。可恨的是万人景仰的政权和烽火无情的战争。而这万千不分国界的子民,不过是滚入红尘的世人罢了。
马车抵达山庄时,我们恰巧遇到了欲要回家的卢梅坡。
他今日身着水色的袍子,里夹玄色棉袄,袖口缝几朵孤傲绝伦的梅花,看着却依然清瘦高挑。他这幅打扮,让我想了那日的梦洌。
心里刺痛,再晃晃眼看他便又是那个令人钦佩的诗人了。顾墨沉大约是回了献庭,空荡荡的山门前独剩他风姿卓越的站着。我手里是顾家几口子在元日要喝的屠苏酒,分量不多却很重。
卢梅坡弯腰掀开轿子之帘,看我捧着个沉重的盒子下来,便又放开手,站直身子朝身边的轿夫吩咐几句。
我正困惑,但见那老实的轿夫小步跑了过来,接替过我手中的盒子道:“姑娘,让我来罢。我家大人要见你。”
顾夫人侧耳,只是朝远处负手立着的男子微微点头,便领着萄姑一行人先走了。
四名轿夫都被他使唤走一起搬东西,门口便只有我与他,杏树和夕阳。
同他并肩站着,彷如面前的景色也充满了绚烂的诗意。卢梅坡先朝我施一礼,不紧不慢道:“上次梅颇走得从匆忙,与姑娘只是匆匆一面,今日冒昧叨扰,是有件东西要赠与姑娘。”
我仰头看他,笑道:“卢大人客气了。是什么东西?”虽然我和他并不熟识,奇怪的是竟如相知十年般亲切。
他小心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这纸包甚是严密,却因染上他的衣襟而带着三分的花香。我接替过来,轻如雪羽。
“这是梅颇在听雪楼讨来的种子,听说是极贵重的牡丹种子,名唤姚黄。梅颇生来爱花,但心想是异国花种,纵然难得却不一定能养好,想着倘被我糟蹋了还不如拿来赠与姑娘。”他笑起来很腼腆,不比作诗时的洒脱。
我将它收好,心知他是怕我思念故乡,让我解愁用的。养花其实最是怡情之差事,若是着急会淹了花苗,若是置之不理又会枯死。看着很是平常的事,却在无意间锻炼了人之品性,消磨了愁恼时光。
我心头顿生暖意,忙朝他还礼:“多谢卢大人。往后开花了,一定先让大人过目。”
“好。这样极好。”他看着我,汪洋的眸子盛满了夕阳,能融去满池子的水,顿了顿,又道,“你我也算是有缘,凤姑娘大可不必叫我卢大人。同墨沉一样叫我梅颇即可。卢大人深居殿堂,在这儿我不过是个草民。”
“是,梅颇兄。”他让我学习顾墨沉,我倒真的一字不漏的学了过来。
他听罢直笑,我也随着他笑。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这大概说的便是我们此刻的情境吧。
本还有些昏黄的天色不多时已暗下来。我和他相谈甚欢,但帮忙的轿夫也已归来,顾家用膳时间也逼近了。
卢梅颇举头看了看零星的星辰,面颊披上了微弱的星光,他想了想,走到一半又回头唤住我:“凤姑娘到临安若是不晓得去哪儿好,可以来卢府寻我。哪处有梅花,哪处便是我的府邸。”
我点头说记下了,直至目送轿子离开了山脚,才察觉误了时间。
往常我的膳食都和顾家分开,由慧莺送到屋子里独自享用。今天却是破例,召集了六人一齐在兰堂用饭。
我来不及换洗,又怕等久了惹来闲话,便疾步赶向兰堂。
头次见兰堂只觉得威严肃立,高大冰冷。再见它时却仅剩富丽堂皇一词。许是头一遭是白天,灯笼尚未点着,让它逊色一筹。
夜晚时分的兰堂四下都染着金色的烛光。我走进去的时候几人已端坐在席前。顾墨凡和萄姑坐在左边,顾不斐和顾夫人正坐中间,顾墨沉则是靠着右边的位置拼命对我眨眼。瞧我走进门,慌忙起身高声道:“凤轲,怎么才来。”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本来心里头就紧张的很,被他这般的暴露更是益发不安。
“顾庄主,顾夫人。久等了。”虽然我极惧怕这些繁琐的礼数,但面对着二老却也还是要恭然行之的。我埋下脸,心想顾夫人又该数落我了。我倒是十足像个小媳妇儿,这些日子仅听她的训教。
果不其然,她脸色一沉,声音低沉的开了口:“都是交付过定情信物的人了,这野性子也该敛一敛,幸好卢大人为人清闲,否则招惹上风流人物,我顾家颜面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