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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比邻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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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食物安抚过的肠胃安静下来,而两个人的情绪却激昂起来。这场“列车盛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男孩不再象刚才那么拘谨,身心戒备的盔甲都在缓缓地卸除。
这男孩单纯得象块透明的玻璃,和他对话,我心理上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压力,相反,很自信地就能控制住话语权。我们开始愉快地攀谈起来。最先发起话题的人理所当然地是我:
“你们那儿的主食就是煎饼吗?”
“哦,不是,我们村里家家户户还是以吃馒头和米饭为主。”男孩很认真地解释给我,“不过我妈早年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她娘家那儿时兴吃煎饼。在我妈还是个小孩子时,我姥娘就教会了她烙煎饼的手艺。”
“姥娘?是不是就是外婆呀?”
“对……”男孩脸一红,“这是我妈老家的叫法,有时也叫姥姥。”
“这称呼挺好听的,就象姑姑,有的地方就叫姑娘。”
“煎饼,我家平时也不常做,主要是太费时间。这次因为我要出远门,我妈昨天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烙给我的。”
“一个人走这么远,你妈肯定很担心你!”
“早晨我出家门那会,我妈和我姐都哭了呢!”说到这儿,男孩嗓音低沉下去。
“呀,你还有个姐姐……”我赶紧岔开令他伤感的话题,“太让人羡慕了!”
男孩脸上浮起一缕淡淡的温情,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我姐大我五岁,我小时侯主要是我姐看大的。我爸妈在地里忙农活,留下我姐在家照看我。每当我饿得哇哇哭时,姐姐就抱着我去田里找我妈给我喂奶。”
我倏然间被男孩的描述感动了,眼前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一个扎着羊角辫,满身稚气的小姑娘,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吃力地箍在胸前,步履蹒跚地走在田埂上……
“我妈常常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我姐姐为什么身材长得那么瘦弱,就是因为小时候扛我给累得。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抱着或背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在我们家乡有种叫法--‘大猫衔小猫’。”
“很形象呀!”我被这比喻逗得笑起来。
“小时候我姐还喜欢把我拉到她身边,跟她比身高。我上五年级时,个子已经超过了她。从那时起,我姐的身材就停止长高了,而我却一年高过一年。我妈经常说我姐把好东西都省给我吃了,她自己身材受屈了。”
“有哥姐疼着,太幸福了。”我由衷地感叹道,“真是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啊!”
“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吗?”男孩问我。
“是呀,我是独生子女。所以好生羡慕你!”
男孩咧嘴开心地笑起来。
“方便面、饮料、火腿肠……”我们的交谈被一名列车女售货员的叫买声打断。她推着售货车,在车箱中艰难地向前行进,一边叫买还一边大声地吆喝:“借光!借光!请让一让……喂,请这位先生把包先拿起来好吗?”
售货车临近我们时,男孩自觉地站起来,把他的编织袋举在头顶,人拼命地往我的座椅背上贴,好腾出空间让售货车通过。看到他如此费力,我干脆立起身来,让他侧着身子坐到我位子上。
售货员经过我们那排座时,我向她询问下一个停靠站的名称。
“下一站秦皇岛,再过十来分就要进站了。你要下车的话,最好提前做准备,该站只停车四分。”
“谢谢!我不下车,有人要下车。”我一边回答,一边用眼睛扫向对面的纹身男子。只见他鼻息起伏,依然沉浸在温柔乡里。
售货车一过,男孩就赶紧站起来,要给我让座。
我使劲拽他一把,把他扯到座位上:“你先替我坐着!”然后鼓一鼓勇气,用手中的食品袋碰了碰纹身男子的肩膀。
纹身男子眼睛睁也不睁,只将脑袋摆动了两下,鼾声又轻轻地响起。
我只好伸出右手,在他胳膊上稍加用力地拍打了一下。
“谁?谁他妈打我?”他骤然惊醒,吞咽着口水,将他惺忪的双目扫向四周。
“是我想叫醒你,秦皇岛站马上就要到了,你再不醒就睡过站了。”
“哦,是这样啊……好,谢谢!谢谢妹子!”纹身男子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然后穿着鞋子就跳到他的座椅上,从行李架上取下他的一只密码箱。
当他正要转身往车门方向走去时,才注意到我的位子坐着别人,而我是站着的。
“咦,你的位子给人占了!来来,坐哥的,我这位子谁也不给,就给你了!谁让我们俩有缘呢!”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未等他话音落地,我已将手中的食品袋扔到他的座位上。
当列车缓缓停止后,纹身男子向我挥手告别:“拜拜了美女!下次乘车再见。”然后拎着密码箱,向车门挤去,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让路让路,我要下车了!”
待他走远,我拎起食品袋,掏出纸巾,将座椅上的脚印擦拭干净,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我得意地抬头看一眼对面座上的男孩,只见他嘴微张着,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感激。
“现在行李架上有空间了,你可以把袋子放上去,省得一直抱着呀。”我提醒男孩。
他省悟地“喔”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帮他把编织袋托上行李架。
现在,我和他都有了座位。自他被纹身男子驱赶以来,我心中对他的那份歉疚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列车缓缓开动时,坐在里侧的老大爷碰一碰我,并指了指车窗。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只见在朦胧的灯光下,纹身男子立在站台上,正冲着我的车窗猥亵地打着飞吻,挥舞着手,向我行“吻别”之礼。我厌恶地扭转头去,感觉就象吃了颗苍蝇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