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劫》莫筱千

14、【怨魔篇】第十四章

　　夜深，是个久违的安静夜晚，没有什么风，也没有哭泣声。
　　陆寻安没睡觉，坐在客栈后院的台阶上看着月亮。
　　不知不觉的，已经十四了，月亮只剩下一块不甚明显的小豁口没圆上，基本是满月。
　　陆寻安撑起手臂支着脸，呆呆的看着月亮，他甚至连思念家人都做不到，脑海中没有一丝父母的记忆，仿佛连感情都不存在了一样。
　　凌元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坐到了他旁边，“喝酒吗？”
　　凌元给陆寻安递了一小坛酒，晚上吃饭看他心情不太好，特地向客栈老板买了一坛。
　　陆寻安接过酒，没有打开喝，只是拿在怀里抱住，“我今天听小姨说了我爹娘的事。”
　　凌元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甚至无法想象出他们的样子，他们就像从来没出现在我生命里一样，听他们的经历就像是在听故事。”
　　“小姨说，她讨厌我爹，如果没有我爹，我娘就是巫神族的族长，她也会一直跟最爱的姐姐在一起。”
　　“我娘最终下定决心跟我爹走，也是因为怀上了我。你说，我出现的时间是不是很不合适？”
　　陆寻安眼中泛着红血丝，他耸了耸鼻子，忍住自己的眼泪。
　　在灵山的三百年，他日日都在想自己的父母是不是根本不爱自己，要不然怎么会把还是孩子的自己扔在荒无人烟的山上这么久。
　　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放不下他们，想见到他们，想知道有父母疼爱是怎样的感受。
　　凌元搂住他的肩膀，陆寻安仰头看了他一眼，靠在了他的肩头。
　　“寻安，你的爹娘很爱你。”凌元道。
　　“你出生的时候差点活不过三日，是你的爹娘废尽一切心思把你救回来的，他们真的很爱你，他们不会愿意看到你自怨自艾的。”
　　“真的吗……”听了凌元的话，陆寻安忍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靠在凌元肩头哭了起来，“可他们，一点能让我找到他们的线索都没留。”
　　凌元没有看他，只是被他倚着，安静地听他抽泣的声音。
　　过了一阵，陆寻安擦干眼泪，从凌元肩头起来，把怀中坛子里的酒封打开扔到一边。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是凌元带坏我的。”陆寻安义正言辞道。
　　凌元被他正经的小模样逗笑，“喝吧，喝醉了我把你搬回去。”

　　子时过后，后院里起了风，栽的竹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有些竹叶被风卷着飘到了地上。
　　陆寻安已经把一小坛酒喝光了，如今他的眼神开始逐渐迷离。
　　他抱着空酒坛，突然笑起来，“长赫可好了长赫，他给我带好多书，要不然我在山上肯定会无聊死的。”
　　凌元不知道长赫是谁，料想可能是他灵山上的妖族朋友，于是他只是应和着，“真的啊，那他可真好。”
　　“其实我要能下山我早就下山了，我修为不够，不能变成人身，我爹娘只给我变化了小孩的身体，我总不能顶着小孩身体下山吧，长赫说，会被欺负的！”
　　凌元猝不及防笑出声，连成年人身形都这么可爱，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陆寻安开始嘟囔起来，“我为了修炼成人形我容易嘛，妖族有人形一般都要五百年呢，我一点都不弱，我够厉害啦。”
　　他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
　　凌元见他连三和五都分不清了，叹了口气，“寻安，我们回去睡吧。”
　　他将陆寻安扶了起来，陆寻安手里的空酒坛滑了出去，落到地上滚了几圈。
　　陆寻安站的摇摇晃晃的，凌元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
　　陆寻安转头看着凌元，被酒精催发的脸蛋红扑扑的，好像还发着烫。
　　凌元正欲带着他走，他却踉跄了一下，然后亲在了凌元的侧脸。
　　凌元眼睛微微睁大，眼睫颤了颤，似乎惊讶到忘记把他推开。
　　陆寻安亲完，双眼迷蒙的看着凌元的侧脸道：“你真好看。”
　　凌元心脏开始低沉的狂跳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他想，陆寻安只是喝醉了，他没有意识，没关系的。
　　可是眼神却下意识的回避，不敢多看一眼，略显僵硬的把陆寻安带回了屋。

　　等陆寻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凌元这次没叫他，想着他喝醉了，就多休息会儿。
　　陆寻安下楼的时候，凌元正坐在楼下跟千蕊闲聊，看来两人都在等陆寻安醒来。
　　“凌元，为什么我的头这么疼。”陆寻安揉了揉额头，还是很疼，像有条虫子在脑子里来回爬一般。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今天肯定会头疼。”凌元起身给陆寻安按摩着头皮。
　　陆寻安觉得凌元的手简直有魔力，他一按就仿佛有暖流经过，痛意都消除了不少。
　　“你真厉害凌元。”陆寻安闭上眼由衷夸赞道。
　　“什么！”千蕊剜了陆寻安一眼，“年纪轻轻不学好，学宿醉是吧，还喝上酒了你。”
　　她用手指狠狠的点了点凌元的胸口。
　　陆寻安反应很快，“是凌元让我喝的。”
　　千蕊熄了火，只是道：“好的不学学坏的，怎么没见你跟凌元神君学些法术武功什么的。”
　　凌元停下了按摩，抱起手臂睨着他，“告状是吧，那你疼着吧。”
　　“你们可真坏，就欺负我。”陆寻安不满。
　　凌元低头笑了笑，“不闹了，我们该走了。”
　　“哦。”陆寻安又轻拍了拍头，好像不怎么痛了，只是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但是急着赶路，他也没继续想。
　　昨日三人商量过，这些年千蕊还未去过皇城寻人，既然陆寻安和凌元要去皇城，她干脆跟着一起去算了。
　　于是三人一人背着一个包袱，出了荛州城，向着渝阳赶去。

　　一条不算很宽的小河顺着瀑布流往下方，下面是一片树林。
　　如今正值入夏，树叶枝繁茂密，林中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在乱叫。
　　一道红色的身影穿过了层层密林，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那道身影正是月骁。
　　她身后一个穿灰色布衣的男人正在紧追不舍。
　　见快被追上了，月骁干脆停了下来。
　　那人停在了月骁对面，拿剑指着她。
　　“不是我说，”月骁冲他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你能不能不要再追我了，我真的没害那个樵夫，我只是经过，想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而已。”
　　那男子一脸正气，剑眉星目，一看就是修道之人，“妖怪说的话，不一定可信。”
　　“妖怪？”月骁直接走到他面前，“你睁开狗眼好好看看，姑奶奶我马上就要成仙了。”
　　那人收起剑，并起两根手指放到了月骁的额头正中心，然后闭上了眼，手指与月骁额头接触的地方泛起了柔柔的黄色光晕。
　　片刻，他睁开眼收回手指，抱拳给月骁道了个歉，“抱歉，在下不知姑娘是同道中人。”
　　刚才他探知到，这位姑娘的内丹已经散发出了仙气，并且身上并无血腥之味，可能就差修够福德便能羽化登仙了。
　　“切，”月骁不屑的看他一眼，“就你这连妖气仙气都分不清的人，还想修仙？”
　　“惭愧，在下是青凛山第五十三任长老仁虚的关门弟子，林子乾。”林子乾认真道。
　　气氛缓和了些，月骁想着，不愧是青凛山，教出来的弟子都是群跟人间书呆子一样的人，讲个身份都能扯这么长。
　　“青丘狐族，月骁。”月骁还记得这人追了她将近两个时辰的事，有些不太想搭理他。
　　“我要走了，你别跟着我了。”不等林子乾接话，月骁就闪身离开了。
　　“月骁姑娘慢走。”林子乾向月骁消失的方向拜别。
　　然后就背起剑，整理了一下衣服，寻找出树林的路去了。

　　豫林，号称大齐第二个国都，除了渝阳之外，是最繁华，也是最大的城市。
　　豫林虽也是平原地带，却更偏向沿海，城内水域众多，百姓很多以捕鱼为生。
　　许多高官大户的纨绔子，或者是怕引起皇帝不满而不作为的闲散王侯，都会将府邸设在此地，一来距离皇城较近，二来地处繁华，能满足他们混吃等死的精神需求。
　　豫林有个最有名的地方叫莺燕楼，虽然是烟花柳巷，但有钱人多的城市，这种地方就免不了夜夜笙歌。
　　莺燕楼所处的那条街的尽头，有间抚生医馆。
　　“李大夫，我身体怎么样啦？”一个老人正坐在医馆里，伸出的手因为常年捕鱼被晒出了一块块黑斑，年纪大了，皮肤也干枯发皱。
　　李青鹤正是医馆的主诊大夫，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戴着一顶黑色的儒巾，面相温柔稳重，此刻他的手正在摸着老人的脉象。
　　他放下手，交代老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您年纪大了，就不要从事捕鱼这样的体力活儿了，要多休息。”
　　老人收回手，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啊，我老头子无儿无女，总是要吃饭的嘛。”
　　李青鹤起身去药柜那里拿药，“您以后常来我这儿，帮我打扫打扫医馆，我会给您工钱。”
　　李青鹤知道，若是白给老人钱，他一定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只能寻些借口。
　　“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了李大夫多少啊。”老人扶着桌子起身，身体已经有些不灵活了。
　　李青鹤把药装好，递给老人，柔声道：“我这铺子里平时也没多少灰尘，但我又分身乏术，正想找个人来帮忙做工呢，找您反而比找年轻人便宜些，您就当替我省钱了。”
　　“那好，那我这老头子就不用起大早去捕鱼了。”老人接过药，“多少钱呐？”
　　李青鹤思量片刻，“五铢钱。”
　　老人从怀里掏出个破旧的小布包，从里面捏出了五铢钱，放到了李青鹤手心，“谢谢李大夫。”
　　“您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看老人要走，李青鹤上前几步扶着他，把他送出了门。
　　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他叹了口气。
　　正准备进去，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便来了。
　　“李大夫！”她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的。
　　“王大婶儿。”李青鹤似乎是感到了不妙，面容僵硬了几秒，“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哎呸呸呸，我身体可好着呢。”那夫人上来就挎住李青鹤的胳膊，满身热乎劲儿。
　　李青鹤想抽出手未果，只能向后仰拉开与她的距离，“那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还不是有人又托我给他家闺女说媒吗，”妇人上下打量了李青鹤，“李大夫，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女人成家立室了。”
　　李青鹤抽出手，后退了一步，“我暂时还没成亲的想法，还请王大婶儿替我婉拒。”
　　“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哪有人不成亲的，你先跟那姑娘见见，那姑娘长的水灵灵的，而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王大婶儿拼命地讲着那女孩的好处。
　　李青鹤顿感无奈，“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么配得上呢，还请她另寻良人。”
　　说完就直接进屋了，还把门一关，直接给王大婶儿关在了外面。
　　“哎！”王大婶儿在外面拍着门，“李大夫！李青鹤！你也就是光棍儿一辈子的命了！”
　　“医馆大门只为病人而开，王大婶儿您没病还是离开吧。”门里传出李青鹤的声音。
　　王大婶儿暗自骂了一句，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李青鹤才打开门，靠在了门框上，抱起胳膊摇了摇头。
　　甫一抬头，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只是远远的一眼，那人便没入人群之中，李青鹤跑到那里又寻了寻，没见到人。
　　他想着是自己看错了，大千世界，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正准备转身回去，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似有所感，他回身抱起了手臂，假意生气瞪着来人。
　　“凌元，你有意思吗。”一开口是熟稔的语气。
　　“我看你刚才智斗媒婆，有趣的紧，这不生怕扰了你。”凌元笑着打趣他。
　　“你少取笑我，你被催婚的难道就少吗。”李青鹤扫了他一眼。
　　凌元想起自己基本上每一世都要应付各种各样的相亲，甚至有些开放的朝代，女子比较热情的都直接跑到他家给他做饭暖床，一掀开被子发现有个人穿着里衣躺着，他顿时被惊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说，咱还是别提这事了。”凌元咽了口唾沫，脸上是一言难尽。
　　“呵，你不会已经犯了天条了吧。”李青鹤随意提了一句。
　　凌元却突然回忆起了那晚陆寻安的一个吻，虽然那会儿他不敢看陆寻安，可是嘴唇的柔软潮湿让他无法忽视，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阵儿勾人的酒香。
　　明明只是亲到了脸，还是让凌元有些神色不自然。
　　“什么……怎么可能。”
　　李青鹤凑近凌元，细细观察着，调笑道：“你脸怎么有些红，我不会真说着了吧，你……”
　　凌元连忙捂住他的嘴，“少说些废话吧你，我待会儿带了两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李青鹤拽下凌元的手，“朋友？”
　　他已经猜到了凌元必然不会轻易出现在这里，神色正经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凌元便将千里眼顺风耳的话给他说了一遍，这几千年来，他们五个帮众神仙的忙很多次了，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他没太放心上。
　　李青鹤揉了揉刚被凌元捂的酸疼的下巴，开口道：“你们先住在我医馆里吧，不必再找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