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上盛夏》螃姑

11、往昔/011

　　当盛朗把身份证、学生证推至夏以臻面前时，他正站在家味的小厨房门口，神情肃穆，上下打量。

　　夏以臻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坐在凳子上，将眼前人与证件照片作比对。

　　虽然这个盛朗与她设想的租客条件完美契合——独自一人，也算安静，还是做小餐饮的……可仍是觉得哪里不对。
　　夏以臻从小运气不佳，从不信某些刚刚好的事。这种碰大运的合适突然撞上来，总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诈。

　　身份证上，盛朗穿一件黑短袖，两鬓修得锋利，下巴微抬，眼里透着股子傲然的淡漠。
　　相较起来，燕大学生证就和善得多。
　　虽然比起同龄男孩常见的青春外放，盛朗仍是显得冰冷，但依旧看得出入学那天，他心情不错。

　　夏以臻反复做比照，一开始倒是认真在审查是否本人，比对到后面，她陷入一种找不同的乐趣。总觉得有些变化令人捉摸不透，是什么呢，她又说不出来。

　　盛朗站在面前，脸上写着不解。他插着口袋垂眼看她，沉默大半天，他终于说：“看够了吗？”

　　见夏以臻忽的两颊通红，盛朗又皱了皱眉，“是不像本人？”

　　“没有没有，挺像的。你就长这样。”夏以臻赶着将两张证件摞起来递他。
　　第一次当房东，多少有点紧绷。

　　别人往外租房子，总是先说自己房子多好多好，生怕别人不要；她租房子，想的是先把问题倒干净，别让人日后麻烦，闹不愉快。
　　这样想着，就想把各种丑话一次性说前头。

　　夏以臻于是先说：“你得想好，我这里是一租租一年的，房租也是一收收一年的。”
　　她计划过了，休学一年，每月都要保证长流水供自己和奶奶生活。这个条件不容商讨。

　　“可以。”盛朗理解，“一年后呢？我有优先续租权吧？”
　　“嗯，可以有。”
　　夏以臻不免装模作样，心里却想这房子倒也没那么抢手。

　　她又道：“店面和后厨就是你看到这么大，外面最多坐八人，厨房最多两人，回头你要想雇人帮忙，得提前想清楚。租金一个月是1500，水电单算，一分钱也不能让了，押金是2000，也不能了。”

　　盛朗四处看看，“这有住的地方吗？”他随手去按一张木桌。

　　夏以臻听见桌子晃荡一声，迅速说：“这些桌子不能睡，摔下来受伤的话，我是不能负责的。”

　　盛朗抬头笑了一声：“你这么怕负责。”

　　夏以臻瞪圆眼睛：“以后要住在一起，我是房东，当然要负责。”她想了想，说：“楼上有间旧书房，你不嫌弃，就一个月300。”
　　“可以。”盛朗极为爽快。

　　“还有些话要提前说清楚。”

　　夏以臻望了望盛朗手腕上的女生皮筋，她早就猜，这多半就是占有欲难以自控的大学生小情侣间的无聊情趣……便道：“王叔应该跟你说过我奶奶病了，她需要静养。”

　　盛朗点头：“我知道，我会轻些。”

　　“有些事不是你轻些就能行的…”

　　夏以臻有些脸热，“书房可以给你住，但只能你自己住。如果你有关系紧密的女同学，半夜叮叮咣咣…你就是再轻…”

　　“停…”
　　盛朗忍了口气：“单身。没有女朋友。”

　　他有点惊诧，又略略无可奈何，冷着脸看了夏以臻一会，突然又说：“你呢？”

　　“我什么？”
　　“跟我住一起，你方便吗？”

　　夏以臻愣了愣，明白意思后耸耸肩：“我就我自己，你只要别影响我奶奶，没人管你。”

　　一切明了。盛朗拿出手机：“那转钱吧，已经饿了。一个月1800加押金合计23600，转你微信。”

　　他突然又抬起头：“你没把我删了吧？”

　　夏以臻无意瞥见盛朗的好友列表只有寥寥三五人，心下正好奇，细看时被猛然一问，一张脸顿时红透，含糊道：“我什么也没干…”
　　她亮起自己和盛朗的聊天窗口，证明他还在。
　　盛朗抬眼一看，备注写着：奸商。

　　他蹙着一双眉盯着这家伙，看她一脸无辜又一脸真诚，终是摇了摇头，闭上嘴转了钱。附上汽水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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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盛朗取回行李后，便一直在厨房做清洁。
　　夏以臻来回经过几次，看见他依旧不厌其烦到处擦着，看起来很有洁癖。

　　盛朗擦高处时，抬手间腰间布料不足遮挡，一侧腹肌就这么直愣愣跳进夏以臻眼里。
　　她瞥了两眼，低头心猿意马地眨巴眨巴，下次路过仍是去瞄。

　　到了晚饭时间，夏以臻推开孙静香房门。响亮的八段锦口令正从唱功机冒出来，孙静香刚好练到“两手攀足固肾腰”。

　　她花白的头发倒垂膝头，两只胳膊扒住小腿，整个人像本大字典。如果不提，根本没人想起她已是肺癌三期。

　　孙静香声音略略憋气，见夏以臻来，问道：“今晚吃啥。”
　　“蛋炒饭吧？我一会就炒。”
　　“又吃蛋炒饭？”

　　孙静香想到蛋炒饭的味儿不免开始倒胃口。再好吃的饭也背不住天天吃，更别说本来就不好吃。

　　“怎么啦，不想吃吗？”夏以臻蹲下身，抱着两只膝盖也把头垂下来，“奶奶你总这样头朝下，胃不发堵吗？难不难受啊。”

　　“就是再堵，也不如吃黏了八糊的蛋炒饭堵。”

　　孙静香痛苦的脸随着唱功机里“抬头”的口令升起，“开始粘在勺上，好不容易吃嘴里，又黏牙上。说实话，这几天吃你做的饭真是有点够了，每天到了饭点，甚至有点紧张。”

　　“哪有你说这样…”夏以臻觉得太夸张了。

　　孙静香心说自己完全可以和毛主席发誓。这个孩子实诚，别的也还行，就是手不巧，光懂吃不懂干。她已经不敢指望了，便说：“今天要不我做吧，我是真想吃点爱吃的。”

　　“别啊。”夏以臻心里也不好受，又想到自己刚收了笔巨款，便提议说：“对了，咱家铺子今天租出去了，一年两万多呢，不然我去对面饭店买两个小菜，正好庆祝一下？”

　　“行。”孙静香痛快答应：“两万不少了。”又说：“租出去没心事，不然我看它闲着也不舒坦。朝夕相处几十年，论感情，它就和你爷爷似的。”

　　孙静香正练到“攒拳怒目增气力”，两只眼蹬得像门神，一拳接一拳捣出去，颇带狠劲儿，看不出她对已故老伴儿有什么柔情。

　　夏以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托腮欣赏：“总之先租出去。等你病好了，再收回来接着干，爷爷又不会跑。”

　　孙静香嗯了声：“租给啥人了？靠谱吗？”

　　“租给一个燕大的大学生了。”

　　夏以臻忽的想起盛朗的脸。客观评价，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即便夏以臻在传媒大念书不知看过多少好看的男孩，他仍是好看得拔群。
　　尤其眉眼…
　　若是三观跟着五官走…人也大概还行。
　　她于是说，“人应该行。”

　　一听燕大，孙静香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她知道的大学不多，最清楚的就是全国最好的两个。

　　夏以臻小学时心思就重，木讷又敏感，常常半夜不睡觉。问她，她就顶着一张发愁的小脸说，想不好将来是考燕大还是清林大，有点苦恼。

　　人究竟是没有苦恼一辈子的。
　　她学习一般，到头哪个也去不成，最后因为先天条件好去了个传媒大，但好处也在燕市，也算沾点文气。

　　孙静香遗憾地叹口气，说：“燕大？那错不了。至少说明人家孩子踏实肯干，脑子也好。”

　　夏以臻点点头，又道：“对了，我把书房腾给他住了，一个月300，今天就搬进去，你以后没事就别往那走了，打扰人家……”

　　“有数。我也不爱和陌生人走太近，倒是你，有机会多跟人家交流交流学习，尤其英语。你英语我都不知怎么说，上次店里好容易来个外国人，我想你多大能耐呢，一心想指望你，你竟接待不了……”

　　“好了好了…”夏以臻见好就收，速速抬起屁股，“买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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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下楼梯，夏以臻就闻见一阵香。
　　是从后厨传来的，味道很家常，令人极有食欲，夏以臻不懂做饭，但从长牙就懂吃，这是葱花炝锅后特有的香味儿，引得人肚子一阵乱叫。

　　她再细细一看，瞧见是盛朗在煮面。

　　他背身站在小厨房，举手间泰然自若，夏以臻走到跟前时，他正把一簇挂面丢进锅。热气打着卷儿，在昏黄的光线里升腾…

　　夏以臻这人自我评价内敛憨厚，此刻也没想打扰他，正猫着腰轻轻往外走，突然听见盛朗说：“饿不饿？”

　　夏以臻心下一凛，回头看时，见他并未回头，还是背着身子，正拿一双筷子在锅里搅动。

　　“不饿不饿。”她对着盛朗背影仍是摆摆手。客气完，肚子却咕噜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再一抬头，看见盛朗已经回头瞧着她：“我煮面了，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