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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陈年返 ...

  •   27.

      山树犯绿草抽芽的好节气,春困来的正合时宜。

      家里村分的一亩两分地由影子起早贪黑勤快地打理着,先前按时节播下的种吮雨破土,小苗绿油油全冒出头来,摇摇摆摆和刚扎根杂草种子叫嚣争抢。

      杜鹃开口,困死老狗。

      日头或攀上三竿,我半睁开惺忪的眼庆幸一夜无梦,与春困胡搅七八回还没能睡醒,听空心木的房门被敲得咚咚响。

      枕着吵闹生出些闹绪,侧身睁眼看身边的他。小侄子已出了薄被穿好衣,见我睁眼看他向我道声早安脚拖上鞋先开了门。我莫名烦闷地抓抓额前乱遭的发,点点头也跟他说句早安。

      房门一开屋内二人同眠生出的暖气流出,冷气灌进我的脖颈冻的我往被里缩了一缩。门外郎中正捏着一方信纸,展开抬给小侄子看。他只匆匆瞥了一眼,登时转头看我,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先生再睡会。」临走前单留下这没头没尾的话,没回头看我。

      半山腰的屋子临时建的,图方便快捷隔间的墙壁原是空心砖堆砌的,隔音不好。深夜小客厅有点动静都能听得清楚,我迷迷糊糊间听二人脚步拖沓,郎中和小侄子窃窃私语。

      他们提防我刻意压低嗓子,小侄子好像应下了什么,听完郎中叽叽歪歪一大段,回了句:「好。」

      没奈住性子,我抱怨倒春寒的天起身穿衣,脚放进小侄子织的毛线鞋,手握着门把三番顾虑,愣是没能走出房门。

      放置连墙书架顶的老钟秒针从客厅摘下嘀嗒做声,我渐渐平冷静默地盯着老钟,坐回床边数着分秒,约十分钟后,郎中来我房里喊我起身。

      客厅的大圆桌上摆着刚炖好的热腾白粥和热好的笋丝咸菜与水煮蛋,小侄子已没了踪影。

      郎中告诉我,小侄子已下了山,往城里去。他有些事急着要办,备好了饭菜才走的,不多时就回来教我不必太忧心。

      我没答话,小口吞下最后一勺细粥,强忍反胃的不适感至郎中背箩出门置药,目送他出门走远后连忙进到卫生间呕吐。

      方吃下的不多餐食一点不剩的吐出,胃酸止不住地上涌,腐蚀喉头刺痛滚烫。十指紧紧抠白瓷水槽,我粗喘大气,抬起头看镜中人的面色清白冷汗淋漓,嘴角溢出一丝腥血。

      抽了纸巾抹去血渍,搓揉成团抛掷入套黑袋的垃圾桶,拣一旁挂架上的毛巾放温水润湿,绞干擦掉额上冷汗,冲洗了把脸。

      眼睫与额前发湿漉,我眨巴两下眼,吸入一口清气,鼻尖的凉渗到肺腑。

      心下更加笃定时日无多。

      28.

      日子兜兜转转,转眼我熬到了八月十九。柜上的老钟秒针生锈出故障,卡顿得转不利索,走秒声不再清脆。

      我倚靠床头,手里摆弄个红豆杉木盒子,呆看着老钟的秒针卡在七颤动,想哪天叫影子来拆开修一修,看看能不能复原。总归是件老物件凭年头值点钞票丢了怪可惜。

      指扣木门,郎中给我熬好苦药送来。

      自那日小侄子下山进城晚归家后,他不再与我同睡一床,让影子连夜赶着在院里搭了间暂且遮风避雨的小屋,不做声的搬了进去。

      往后的所作所为,算是与我分了家,偏还成天默不作声在我面前晃悠,顿顿餐食亲力亲为,禁辛辣禁油腻求清淡,为我洗衣煎药打扫取信。

      又时常不见踪影,特地托郎中与影子轮着照料我。

      我接下郎中的苦药,递给他木盒子。

      「帮我带给那个混小子。」

      「病成这样还有气力做这活。」郎中接过,抚了抚上边的正中刀刻徽纹,「你是被迷了心窍。」

      见多了郎中和影子的阴阳怪气,我见怪不怪:「今个他的生辰,我该给他的。」

      不知我哪句点了他的炮仗,郎中生了怒气,瞟我一眼,把木盒塞回我手里,大迈步子走了。

      手里的木盒是我亲手制的,影子帮了不小的忙。红豆杉木在陈家老宅院里取的死木,里头装的也只是件不值钱的小玩意。郎中不肯帮忙我只好把盒子收好,另作打算。

      八月的天最热,好在山间凉快,我又畏寒,裹了一床薄棉被不抵寒,好生怀念暖炉似的混小子。

      打了个寒颤,我放下木盒捧起浓稠的黑色液体,一滴不剩地倒进窗台旁原先移载的水栀花盆,转身拿几粒白绿红的胶囊扭开,选了根钢笔头碾碎黄白圆片成粉混杂一堆,挖开几盆吊兰的浅土,薄薄铺上一层再埋上。

      只是闲来无事罢了。

      水栀与吊兰因药物作用,今年不见花苞,虽有新叶抽长,多弱黄,还未长大已枯萎脱落。

      叶衰枝软,瞧着似乎哪天就去了。可我总觉得,它们能撑得比我久些。

      捧了碗丢进厨房水槽,我强撑着精神溜去了小侄子的简陋小木屋,将不大的木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书桌上。

      我和小侄子之间虽揣了新的秘密,所幸从前我与他也是同床异梦,各怀个的主意。

      他有他的鬼心思,闭着嘴闷在心里,所有的不与我透露半分。

      我是病的厉害,但还不糊涂。

      混小子的真心不是给了谁,而是从一开始就空了个一干二净,他为了活命强往胸腔里边塞进一团铁石当心。

      既已清楚,即不在乎。

      很高兴,我能熬到八月十九,送他生辰礼,弥补往昔遗憾。

      29.

      我身子愈发疲软患上嗜睡,不分白日黑夜,两眼一闭头一歪就睡死过去。时常看书读报,还未扫几行字就黑了眼,几秒后眼一睁是第二日的大白天。

      放在原来我多是彻夜不眠的夜晚的日子,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对我是幸事。只这睡症发作无规律,一日三餐无法准时进,身体营养跟不上到底还是伤了身体。

      郎中对此症状一筹莫展,不再如往常同我打趣,整天皱着眉头,好看的五官扭得丑的很。我劝他放开些,他嘴上答应,回头等我看不见依旧愁眉苦脸,往往一人坐在院里的井坎上,低头看坑洼的地,一盯就时几个时辰。

      小半个月睡下去,我的精神气恢复不少,内里气血虽弱面上好歹不再死人白。我心里有底,过度的睡眠能补充我早年拖欠下的,而我所透支的不过是一段稍长的回光返照。

      褪了春困,免了夏乏,逃不过秋倦的爪。

      山里入了秋,大小雾多起,我一觉转醒不知道自个又犯什么毛病,几天来醒着就看初入秋冬的黄叶纷散,风携着它忽高忽低,叶片上的褐红不规则斑点极富意味,偶拾一片指尖翻转打量,看不出个所以然。

      小侄子严禁我出屋,怕受风吹,着了寒,着意郎中和影子看着我些。

      中秋节恰好赶上台风沿海登陆,云层厚遮住圆月。我白日里睡饱夜里精神好,八月十六晚院里翘首盼了许久也未能瞧见一丝光亮。

      台风影响不算大,登陆地离得远,外圈的雨云往连山小城上空兜了个圈扬长而北上。

      雨下的不大,院里原影子搭的个草棚子上已攀满了不知名的瓜藤,我唤小侄子给我搬了把摇椅,他阴脸十二分的不乐意却拗不过我的任性。

      「先生体弱,不该冒寒。」

      混小子。

      我已然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执拗地进屋,吃力地拖出把摇椅,淋雨进了草棚。

      混小子僵在一边,不吐一个字眼。

      仰躺在上边,合眼小憩听听外头落雨,倒也乐得自在欢快。

      小睡醒来,黑幕拦眼。我舒缓的呼吸等眼前的黑散尽,撑起身撩开帘子。混小子还顶着雨,守在棚外。

      傻小子。

      下椅拨开草棚的门帘,矮身走了出去,抱住已透出我一个多头高的小侄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眼前一片黑漆,我看不见什,不去胡思乱想。死了后,总有人替我收敛整容,火化成不剩几斤的灰,设灵堂挑日子,枕着丧歌,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穴里。

      「混小子,你小叔我迟早是要走的,你就别管我,让我随心一回。」

      雨落在他的脸侧滑落,像极断线的泪滴。

      「先生。」

      贴着湿润的凉意,温暖地双臂有力环绕住我,我往他的胸前蹭,与他靠得更近。我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暖而不燥,我不想放手。

      「我不想放你走。」

      小侄子这话再次提醒了我。

      我不可能久留。

      雨后初寒的凉气丝丝直往我脚底心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侄子脱出愣神,赶忙抱着我进屋给我换下薄底的草鞋和湿透的衣裤,给我加了身衬衫外套,自个也换了套清爽的外衣里裤,光着腿又温了点暖茶哄我喝下热身子。

      蜷着身子裹了张毛毯窝在他怀里,我红着眼啃他捂上的海苔饼,顾不得细粉碎屑落一地。他心情似是很愉悦,帮我轻抚掉碎屑,眼里含笑。

      屋门忽的大开,冷风夹雨丝灌进,影子湿漉身影飘进,他牵着个身穿粉裙的小女童,未在意我与小侄子的同处,递给我一份淋湿边角的报纸,深深朝我这儿看了一眼,又带着女童出了门。

      影子按照惯例,每回下山办事从城里给我捎回一份最新的时报。那女童是他新养的闺女,我没怎么见过,只听郎中跟我道过一嘴。

      我叫小侄子替我接过,展开在我面前,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往下看。山里通电联网不便利,我清居用不着些玩意,灰纸黑字的报纸按时一份派遣闲闷。

      第一版,加黑加粗的头条,杀人犯的审判。

      大致内容是,三个月前嫌疑人控告自己的养父母杀害他的亲生父母后蓄意收养他,多年间不断强迫他观看邪教仪式污化他的思想。而为逃脱正规调查,他的养父母动用人脉关系,暂缓调查进度并各地转移尸体。

      一个月前,他亲自执行筹谋多年的计划,在其养父母杀死他前,按照当年的手法将二人杀死并解剖尸体,一同泡进其亲生父母尸身所在的容器中。

      二十四天前,警方在搜查失踪的嫌疑人父母时接到杀人犯的自首电话并称手握证据,几分钟后警方收到记录嫌疑人杀人过程的高清录像、一个详细地址、一串复杂密码、一颗眼球和一把库房钥匙。

      深入调查后,警方初步确定他的罪行。

      局里请来的刑侦破案专家唐沅敏锐的将此案与几年前国外大规模投毒案、酒吧分尸等多起恶性案件进行了脉络上的梳理,核对嫌疑人行程记录以及当年的线索发现多项惊人巧合,并果敢地初步判定嫌疑人极有可能为罪魁祸首。

      十天前,暂被关押的嫌疑人被专家确诊为反社会人格以及共情能力缺失。嫌疑人于当晚承认曾在国外进行报复性谋杀并认罪。恶性案件的受害者多为在逃的杀人犯、毒贩与黑党及红灯区人士,其中更不乏高智商连环杀人者,常抱团行事组织涣散却仍为一大祸患,一夜覆灭在当年也是大新闻。

      此案原因线索不足负责组懈怠敷衍故已搁置多年,接手组苦于线索中断而迟迟未能找到元凶,如今有出人意料的新进度,引起国际广泛关注。

      一桩桩黑杀黑的案件接连冒出,大多证据一致指向嫌疑人。警方亦曾怀疑其中是否另有蹊跷,加大排查力度寻到一位与嫌疑人一样曾为著名医生的陈姓男性的资料。

      陈先生曾攻克诸多艰难关卡创造医学奇迹,研制提炼出抵抗绝症的药物,在医学界享有声誉,而其为人毁誉参半。其人虽年少有成,医术过硬,偏偏性格怪僻,常遭病人家属投诉,不得部分同僚待见,故极少参与临床就诊而活跃于医学研究。

      正巧曾在案件发生期间滞留外国,与嫌疑人相熟联系频繁,有极大的嫌疑参与投毒。

      但报告显示,与案件貌似有极大关联的陈先生不幸死于几年前的空难之中。其身世凄凉,父母早亡后与唯一的兄长早已断绝关系久无来往,如今唯一在世的亲属是其兄长收养的男孩。

      而填发死亡医学证明书的,正是身为陈先生诊治医生的嫌疑人。

      再深查出嫌疑人当初空难之中接诊的另一人为他的表亲,原受伤不重存活的可能性极大,嫌疑人却刻意伪装成医疗事故,白白葬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由此,步步挖出其参与人口、器官贩卖的罪状。

      我震悚,强行掰开小侄子的手夺来报纸,翻回头一板块,再细细的看了一遍。所有的调查进程与开脱解释,所有的罪行证据过于顺理成章。所以,我不信。

      「先生。」小侄子轻轻地唤。

      这些事,不是他做的,可报纸上提及的案件,大概都确有其事。

      所有案件发生时,我都在亲眼看着。我清楚,这内容究竟何处匪夷所思。这般论调这般肯定的确认了罪犯,一向准确的直觉告诉我其中另有隐情。

      沾血的人手中泛银光的尖长利器旋划漂亮的图案,以恶毒享誉地他们放弃内部争斗与□□,齐刷盯死一袭从影子里款步现身的白裙。他们掐着喉咙面部青紫扭曲腥臭的死血满地,前夜数以万计的把酒疯狂男男女女赤身横陈在无管制的长街上。

      忽明忽灭的昏黄路灯之下,中年男人的脸上满眼泪鼻涕。他十指抠进沙轧实混石子的路,缓慢朝前爬行。象征富态的鼓胀肚子被利石拉出道道血刀子,凸起勾上白花花的肥肠,在黑柏油路画上长痕条状的鲜红。

      男人嚎哭恳求着站在阴影中的人救他一命,没来得及等那人张嘴回复,双腿一登两眼怒睁咽了气。

      黑党与在逃犯合伙开的酒吧,人人衣冠楚楚掩藏人皮底下的野兽暗地流涎窥视着自己的猎物。那晚狂欢的人,血与酒调剂的饮品淆伴冲击灵魂的快感灌进最难以启齿的私密,精白冲上脑,头与躯干分了家,四肢零散。

      白色的裙摆飘然,戴医用手套的芊芊细手握滴血银刀。

      还有更多。

      神再被染红的海蓝中畅游,祂报我以热吻告诉世人祂对此盛大筵席的雀跃与满足。

      看好戏的人没鼓掌高呼,也没能出手阻止,只冷眼看着神的癫狂与嗤笑而后悄然离开。

      「先生。」小侄子的声稍提。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踉跄地跌倒在地,痴愣的出神,倏忽意识我忘了些事。

      正因我忘了,我才能如此恬不知耻的开怀地咧嘴笑着,躲在少有人烟的山间,不与外界交往却有郎中、影子同我打趣,偶逗弄小侄子,夜晚还得安眠。

      「先生!」

      似坠入冰河,侧耳听浑水搅乱声挤入耳,眼前的恍惚重影摇晃,心平如冰层,易感的身体抵不住寒意的侵袭早晚分崩碎片,腐烂在雨水打烂的秽土中。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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