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长歌》墨青桑

4、第 三 章

　　第三章

　　首都里贵族很多，出于各种需要，他们经常会举办大大小小的茶会、聚会、宴会，既可以不停提供交流与势力关系拉锯的场所，又可以娱乐。
　　不过，这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参加。
　　在前线联军撤军之前的一个月，迪克西王国的国王在一次外交中，被西方敌国的刺客暗袭以致重伤，同行的另一个国家的侯爵及大部分随从都当场身亡。事发当时达罗米尔在遥远的北方草原忙碌着，待他得到消息后，国内势力已经暗暗分流了。
　　国王的伤虽然重，但毕竟皇宫中有着最好的医师和最珍贵的药材，没有治不好的道理。问题是，国王陛下年过中年，长期的酒色与奢靡生活，早已掏空了他的底子，加上受了惊，一时缓不过气来。喀搡城中关于国王就要死掉的谣言一时四起。
　　老国王年过五十，又没有特别擅长武技或魔法，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几个王位继承人早就虎视眈眈，虽然现在还未到可以放肆的时刻，不过明面下趁机拉帮结派、大肆敛财、壮大势力等动作也加快了步伐。于是，等到达罗米尔回到喀搡城，势力分割已隐隐形成三派：拥有第一王位顺位继承权的大王子，第二顺位继承权的三王子，以及拥有第三王位继承权的迪克西大公爵长子，其余少数人还摇摆不定，不过大都是无足轻重的人了。
　　如今，达罗米尔的归来却导致有出现第四派的趋势：中立派。
　　并不是那么多人愿意趟王位争夺的这淌浑水，尤其一些背景不够坚实、能力不够强大的人，谁知道站错一个位置，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呢？可惜也正由于他们的力量太小，而且多半是不太关键的人物，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整天担忧着被逼表态。不过，现在达罗米尔·迪克西回来了！
　　作为一个崛起的方式很英雄很传奇、完全是吟游诗人们喜欢唱诵的桥段的公爵私生子，达罗米尔不仅有实力，还有声望。持续一年多的出征中，圣卡纳河以南各国组成的联盟军队对他予以极高嘉奖，这份嘉奖即使在战争结束、联盟解散后也依然有效——因为当初战士联盟成立后，谁都想掌权，但又谁也不服谁，最后是由教廷出面担任联军名誉总调度使，才结束了这闹哄哄的场面。因此，联军授予给战士将领们的荣誉，等于是获得大陆上信徒最广、影响力最大的教廷承认的，即使是国王也不敢随意剥夺。
　　回国后达罗米尔被授予了王国军部总司的战时骑士统领一职。掌管骑士团的高级军官有很多，达罗米尔这个“战时骑士统领”的职务在平时工作不多，负责城防和军队操练而已；但只要王国进入一级战时警戒，无论内战、保卫战、还是侵略战，他就是他迪克西王国军队二十一个骑士团的最高指挥官。这跟军队最高指挥官的元帅有区别，但由于迪克西王国在历史上，“元帅”这个职位除了国王亲任，就是给一些杰出老将挂名的荣誉职业，所以也差不了太多。而且他统领的范围是所有骑兵，骑兵本来就占了迪克西王国超过一半的数量，是迪克西王国军队的主力。
　　不过，达罗米尔自己倒是很清楚一点：这些荣誉，光凭他一个奴隶出身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史上夺嫡事件有两方参与就够混乱，现在却有三方争夺，王国势力圈一下变得变幻莫测，随时可能打起来的内战也让都城的安全岌岌可危。所以，他是很明白王室刻意包装和提拔他的用意，否则，就算再有天赋再勇猛，就算得到教廷授予的荣誉，不过是一年多的境外战争，在年龄和经验上输一大截的他不可能一回国就坐得这么高。
　　因着他手中可怕的军权，也因为他在授封仪式后在为归国将士而设的洗尘宴上，很明白地表示了他不打算站任何一边、只会听从国王命令的立场，于是成了诸多想选择中立又无能维持的人眼中的救星。
　　从那时起，送往他新宅邸的各类邀请函、上门拜访者、以及前来暗杀的刺客，都数不胜数——刺客可能是三方中任何一方派来的，得趁他还年轻还没打好根基，及早消灭。握着那么重的兵，无论他最后被任一方收服，对于其他两方来说都是极大打击。

　　自达罗米尔回到喀搡城，两个月时间又飞一样地过去了。
　　最近军部在进行自上而下的制度改革，尤其是军队的编制和建旅，作为总军部新贵的达罗米尔不免承下重担。本来以为自己这个职位在平时是个闲职，没想到倒霉赶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改制，他只得在禁卫军的原职与军部之间两头跑，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要应付各种上门的人。
　　他已经深深地觉得自己被王后算计了。两个月前，他在天黑前风尘仆仆地赶回都城，下令全军在郊外驻扎，本打算第二天天亮再进城，却在深夜时分被一辆来自宫中的低调的马车提前请了进去。
　　受伤不愈加之引发健康问题的国王躺在床上，精神萎靡得确实像个半死的人，因此，自国王受伤后掌事的一直是王后。那个端庄盛装的女人坐在国王房中的书桌前，保养得当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冷漠，看了达罗米尔很久。
　　“迪克西卿，你希望三日后的授封典礼上，得到什么样的职位？”王后缓而有力地直接提问。
　　“……”达罗米尔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臣下只希望能在王国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奉献一份力量，无论是什么样的职位都心甘情愿。”
　　“哦？”王后眉毛轻挑，“任何职位……都可以？你似乎不是贵族。”
　　“……恕臣下失言。臣下只要得到一个力所能及的职务即可，其它不敢多想。”非贵族的官员位置爬得再高都有限，和能力无关，就算他的公爵老爹几年前很神奇地赐予了他家族的姓氏，也从来没在公开场合承认过他的身份。亲近信任的家仆也能得到与主人相同的姓氏，但不过是个姓氏罢了。
　　“没关系，你明天就会是贵族了。”看着由于惊讶而不由得抬头睁眼的年轻人，王后高深莫测地笑了，“所以，说实话。我不信你不知道现在的形势。”
　　达罗米尔一时很迷惑，王后的意思是要他表态吗？最后决定豁出去算了，反正耍心机什么的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在权贵阴谋里滚大的堂堂王后，“臣下只希望要一个平时事务不会太多，也不很重要的职位。”少做事少犯错，也减少介入王位争夺的机会，他的第一选择从来都是保身立命为第一，“低一点无所谓，如果是高职，挂名的也可以。”
　　“很好。”王后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不过达罗米尔至今没能彻底明白她到底是在满意什么就是了。

　　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争夺王位的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她儿子，所以她比较希望他保持中立吧，不仅仅是为王国一些必须不能偏袒的运作做强有力的后盾，也是为她的儿子提供保护港。王后不过是想探探他的态度而已，问他意愿只不过是个形式，因为结果证明了她根本没给达罗米尔安排一个又闲又低调的职位。
　　其实军部很多事情还轮不到他头上，但一来他是新人，二来总军部那种可以说集结了王国最高武力的地方，每个都是手掌大权的世族权贵，在最近的势力分流中早早地就站好队，一分为三——于是，有些事情，谁来做都不好，正好全部扔到保持中立、谁都不敢得罪的达罗米尔头上。
　　这样也好，人人都知道他很忙，所以烦扰也少了很多，不擅长应酬的达罗米尔反倒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已经三天没回过家的达罗米尔，终于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上城西地的宅邸。可是，当他一边想着要吃素羹还是喝肉汤一边踏进自己大门时，管家前来报告了：
　　“主人，杰法拉侯爵大人前来拜访……已经在客厅等了一整个下午了。”管家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因为达罗米尔下过令不留客人在家，“另外，卡西凡大人刚刚也来了，他没和侯爵大人碰面，我已经将他请到主人的书房。”
　　达罗米尔有点头痛地按了按额头，“那好吧，我先去看看杰法拉侯爵，你派人去通报一下。卡西凡那里也说说吧，让他等一等。”
　　管家鞠躬应承，便马上差遣仆人去办了。等仆人为他牵走马后，达罗米尔便径直向客厅走去。他家的客厅是和城中一半的贵族差不多的布置，据说这栋宅子从前就是属于某个没落的贵族世家。只是由于主人才住进来不久，又疏于管理，因此没有过多华丽的摆设，这倒是从侧面反映出它的新主人简朴利落的一面。
　　难得有客人的客厅此刻正亮着魔法晶石制作的白灯，明亮而柔和的光使客厅如同白昼，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正端坐在长软凳上闭目养神，悠哉游哉的模样看起来不想是个等了主人一个下午的客人。
　　“日安，侯爵大人。”达罗米尔很少直接和这样上层的贵族打交道，他的交际圈子其实很小，公爵与战俘奴隶所出的身份让他高不成低不就。他一边努力回想着平时极少会用到的贵族式的礼仪和用语，一边猜测着这位尊贵客人的来意：“非常抱歉让您等候了一整个下午，不知是何事让您如此费心呢？”
　　“迪克西卿太客气了，您的客厅涉及优雅有格调，是个令人放松的地方，仆人也彬彬有礼而招待周全，我倒是难得地度过了一个宁静放松的下午。”杰法拉侯爵绽开一个贵族式的亲和微笑，“其实我是受大王子殿下所托，特地来邀请阁下参与祭明节举行的一个赏宝聚会。法锡城上个月进贡了一大批宝物，其中不乏珍品，殿下便安排拿出来供大家赏玩。”
　　赏宝聚会，则是上流社会的一种“雅聚”。当某个贵族得到了一件引以为豪的宝物时，会邀请一些朋友共同赏玩，这是规模小的。或是像喀搡城这样经常有外地来上贡珍品的地方，有些宝物直接由领地进贡给贵族，例如王室专有的国贡，国王会将部分宝物赏赐或者拍卖给重臣和贵族，于是也会举行一些较大规模的、公开的赏宝聚会。
　　达罗米尔很纳闷，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几乎没接受过贵族式的教育，那些歪七扭八的玩具、裸男裸女的画、奇形怪状的奢侈品等，所谓“高尚艺术”的东西，他真是不大会欣赏。听说这样的赏宝聚会会有传物的环节，东西传到你手里之后必须得对它评头论足上一番的，不然就是对主人的不尊重。要是说错了或者惹到主办者，那真是尴尬无比。
　　杰法拉侯爵却是把他的犹豫当成了不想被当成大王子阵营的人，于是不一会儿又自动补充，“这其实算是个半私人性质的小聚会，很多人也会把自己得意的收藏或是觉得好的东西带出来，三王子殿下以及公爵世子也接受了邀请的。”
　　达罗米尔还是蹙眉，“就是单纯的赏宝？”
　　杰法拉侯爵想了想，以为他是烦应酬，便用很委婉的语气回答，“呃……其实不仅仅是赏宝，还是会有一些平常的小节目，例如祭明节的圣歌。但是真的不多，毕竟赏宝才是重点。”
　　达罗米尔点点头，表情淡淡的。堂堂一个侯爵来亲自邀请他，还在客厅干等了老半天，再拒绝就显得太落人面子了。还好那个聚会还有点别的事可以拖拖时间，重头戏都是后面才出的，那么就混到一半在珍宝传到自己手上之前离开好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去参加的。”
　　杰法拉侯爵像是暗暗松了口气，微笑也变得格外真诚起来：“那么我非常期待迪克西卿的到来，毕竟您很少在聚会的场合亮相，很多人都想见见王国最年轻将军的风采。”
　　达罗米尔头皮麻了一下，有点敷衍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对方：“天色不早了，侯爵大人愿意屈尊在舍下共进晚餐再离开么？”
　　杰拉法侯爵摇了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歉意：“非常遗憾，我倒是很愿意和阁下共进一次晚餐，那该会有多少人嫉妒我啊！呵呵，可惜我还有事必须得在今日之内处理，真是十分抱歉。希望有下次机会。”一边说着，他一边从长软凳上起身，一直站在他侧后方的他的仆人也迈步上前，为自己的主人递上帽子和披风。
　　“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达罗米尔也点点头，脸上还是漠然的看不出表情，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不用对着这么文绉绉的人用文绉绉的话语下饭，再好不过。而且一般贵族餐前餐后规矩特别多，尤其是有客人在场的时候，他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一点不想在饭桌上增加除进食以外的动作。
　　可是，在耐心地用贵族式的悠缓步伐，送走了年轻的侯爵之后，正打算走去餐厅的达罗米尔再次被管家叫住：
　　“主人，卡西凡大人还在书房等候呢。”
　　“……”

　　【风土人情】
　　祭明节：
　　迪克西王国前身是个多部族联盟，加上立国后攻打收服了周边不少其它城市和民族扩大版图，因此种族和风俗构成十分复杂，各种快连渊源都说不清楚的民俗传统也是多得数不清。祭明节节便是其中一个较大也较重要的民族节日，随着它本身发源的氏族壮大和传播，成为少数几个比得上宗教纪念日的民间节日之一。
　　祭明节在盛夏时分举行，正处于一种叫麋神花的植物的花期。具体传说是个什么讲法达罗米尔不甚清楚，只记得和歌声有关。在遵守严格的民族那里，节日的那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要全家同唱驱邪的圣歌，村庄或人多的聚居区里，西边要立一个台子，要不停地有人在台子上背对着阳光一直唱那些古老的圣歌，直到太阳落下。

　　光殿与教廷：
　　光殿据闻是自神话时代遗留至今的古神殿，位于传说中最后一个神离去的光之幽谷。
　　如今大陆最广的宗教信仰为光殿所祀奉的光神，五百多年前的黑色灾厄在光殿的带领下被狠狠压制，因此人们奉光殿之神为信仰对象，光殿中那位神在人间的神秘分身更为这个信仰提供了现实依托，称之为“光帝”。
　　但是光殿行事低调不宣扬，连所处位置都无人得知，因此早期的信徒们在光殿的默许下自发组成了“教廷”，伺奉光殿，信仰光神，广收教徒，是信徒们与光殿的联系枢纽。但实际上教廷并不能代表光殿，除非有来自光殿的授意。教廷与光殿的互动也极少，而且无论是宣传教义、洗礼信徒、还是调节人间各王国的关系等等，都是教廷自身的行为，与不参与世俗的光殿完全无关，这一点信徒们大都是明白的，只是他们将此看为践行信仰的方式。
　　另外，除了偶尔地为光殿送去一些王国为祈福或祛灾而献上的贡品。以及次数不多的魔法谕信，教廷与光殿唯一的固定来往联系，就是隔一段时间在光殿授意下挑选优秀的光明法师和顶尖武士送往光殿供差遣；光殿一方也会隔段时间将伺奉期满的法师与武士送回教廷。
　　光殿与外界的往来俱是使用传送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