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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颜 ...

  •   红颜如血
      “小姐,怎么还不换喜服?要来不及了呢。”梳着双鬟的丫头忍不住催了一句。她走向坐在床沿的主人,想要替她梳妆。“今天是大喜日子,小姐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
      “不,小落儿,你先出去吧。我还想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梅念咬了咬下唇,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就一会儿。”她茫然地看着门,期望它会被推开——可是没有。“今天,你都不肯来么?”
      小落儿面上一阵错愕,她默默地走向门边。梅念似看非看地望着放在一边的嫁衣,红得刺目的颜色,这红,原是和另一个人连在一起的。她的眼眶一阵潮湿,压抑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在那嫁衣上化开一滩水渍。
      门口传来小落儿惊喜的声音:“小姐,老爷来了!”梅念一怔,竟不知是喜是悲,直到脚步声响起,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擦去眼泪。
      “小念,怎么还不梳妆呀?”义父南宫在她身边坐下。
      梅念讥诮地笑了一声:“怎么?您也是来催我出嫁的?我就那么讨人厌?”
      南宫的目光忽然复杂起来,他搂住梅念的腰,“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吻着梅念的额头,面颊,嘴唇,“你不要嫁给陈陌那个小子,好不好?我爱你,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梅念挣扎着:“不,我不能爱你。”可是她的唇却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吻南宫的眉毛,鼻子,还有那长满胡碴的下巴。
      南宫喘息着:“为什么不能?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梅念不说话,是啊,好久以前自己就这么想。为什么不可以?他不过是她的义父。然而她忽然冷笑了,“可你就是不能娶我,义父。”
      “义父”,真是天大的讽刺。南宫放开了梅念的腰,别过头去,涩声道:“小念,你就那么在乎一个名分吗?”他的声音更见苦涩,“我……我是侠义中人,怎么、怎么可以做这种□□之事。小念,你留下来好吗?”
      梅念低低地笑了,“南宫大侠。哈哈,南宫大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你要保全你的名声,当初你怎么不说这些?哼,大侠?你这算是什么大侠?没有勇气没有担当,难道江湖上就再没有男子汉了吗?怎么轮到你称大侠了?”
      南宫抬起头看着她,“小念,你听我说……”
      梅念站起来:“我不要听你说!你不愿意娶我,却要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你、你还是人不是?”
      南宫怔了怔:“好,小念,你要嫁人,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你也应该嫁个你喜欢的人啊。”
      梅念挑了挑眉毛,“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她似自语似喟叹地说道:“我需要一点健康的,正常的东西。”

      一个时辰之后,梅念望着镜子里凤冠霞帔的自己,恍如隔世。“小念姐姐。”她听到一个明朗的声音。回过头来,是何碧。“小念姐姐,怎么突然成亲了?瞒得好紧啊。新郎倌是谁?”何碧是梅念唯一的朋友,尽管梅念从没有在意过她。
      梅念望着天真无邪的何碧,忽然恶毒地笑了,“是陈陌。”何碧的笑容一下子僵死在脸上。
      梅念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快意,也许,她只是为了看这个表情而已。有一个真心相爱一生相守的男人——这是何碧唯一让她嫉妒的地方。她自己注定没有幸福,那她就要打碎别人的幸福。
      “喏,你看,这是他的聘礼——祖传宝剑‘情殇’哦。”梅念笑得更恶毒,“你想要这个是不是很久了呢?”她一面说一面抚弄手中的短剑。
      何碧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凄伤欲绝,想要说什么,但梅念根本不让她开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根本不喜欢陈陌,我嫁给他的一个原因就是——我要让你们比我更痛苦。”
      何碧后退一步,喃喃道:“不,不,我去告诉阿陌……”她扭头就跑,一道寒芒拦住了她。
      梅念握着“情殇”笑盈盈地看着她,“真是个天真的丫头。你以为我说了这么多,还会让你走吗?”
      何碧咬了咬牙,一掌劈向梅念的头顶。梅念“咯咯”一笑,“好狠心呀。你要杀我么?”也不见她怎样举手投足,已避开了何碧的一掌,“情殇”剑指向了何碧的小腹。
      何碧脸色一惨,竟然向那股寒芒扑去,双掌成爪,抓向梅念咽喉和天灵盖。梅念轻轻一笑,“天罗爪?阿碧你原来是魔教的人。”她微微仰头,那白森森的手爪,蜷曲着,用力前伸,仿佛拼命要抓住什么。不知为什么,她手中的剑竟缩转回来,轻轻架开了何碧的手爪。
      何碧冷冷一哼,仿佛不知道她手下留情,“天罗爪”又准备攻出——说是“准备”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梅念点了穴道。
      梅念轻轻还剑入鞘,“你的穴道过小半个时辰就会解开,那时,我大概已经在拜堂了——记住,弱小者永远不能守住自己的幸福。”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去,眼中泛起泪珠,这句话,是南宫说过的——那时侯,自己还好小啊,天真地问南宫,大侠是什么呀?南宫那时侯也好年轻,他笑得比阳光还好看,他说:“大侠就是守护别人的人。因为,弱小者永远不能守住自己的幸福。”
      梅念有些悲凉地一笑,何碧是弱者,她也是。她们都守不住自己的幸福。

      梅念的眼前是一片红。在唢呐声声中,一只有力的手牵住了她的手,她在他的搀扶下木木地向前走去。到贺的人很多,毕竟南宫大侠要嫁女儿是件大事——南宫大侠虽然不是武林盟主,但他说的话甚至比盟主更有效。
      那些江湖客不停地对南宫说着一些或是吹捧或是感激的套话。梅念知道,他们不是有事相求,就是想跟南宫大侠套套交情,再不然就是受了恩惠来登门道谢——说到道谢,不过是几句空话,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当真遇上了困难,绝不用指望他们。人情薄如纸——这也是南宫告诉她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主婚人——大约也是哪个大侠吧,喊道:“一拜天地!”梅念一惊,这么快就拜天地了?犹犹豫豫地,她还是盈盈下拜。
      “且——且慢!”脆生生的女音砸断了那唢呐声,乱纷纷的道贺声,还有主婚人拖得长长的尾音。梅念听出那声音是何碧,不知怎么她倒有些感激起何碧来。周围一片混乱,虽然隔着红盖头,她还是可以想象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样子。
      她听到身边的陈陌涩声说道:“阿碧,你看开些吧。”她忽然很想看看他们的表情,于是她轻轻扯下了红盖头。陈陌的脸上写满苦涩,这神情教梅念一阵恍惚,几乎以为站在这里和自己拜堂的是南宫。陈陌说:“阿碧,过去的就过去了……”
      何碧任性地打断他:“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你!”
      陈陌苦苦地道:“不要这样,阿碧,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何碧眼中闪过一丝不管不顾的坚决。梅念的心莫名地一痛,那眼色,那决绝,在南宫说不能娶自己的那个晚上,也曾出现在自己的脸上啊。梅念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要帮她守住自己的幸福!”
      何碧大吼:“为什么不能?”陈陌也大吼:“因为你是魔教的人!”
      静。然后有人开始叫喊:“不能让这妖女活着离开!”“对,杀了她,杀了她!”
      在一片人声中,梅念向陈陌一笑,“你早就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才离开她来娶我,是不是?”
      陈陌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梅念鄙夷地撇了撇嘴,爱情,这就是所谓爱情么?传说中那些凄美的故事,只是出现在传说中么?她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啪”地一声清脆,陈陌的脸上多了五个指印。
      又一静。所有人,包括何碧,南宫,都愕然地看着梅念,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冲陈陌叫道:“就因为她是魔教的人,你就弃之如遗?这也罢了,你还当众揭穿她——你怕了是不是?你怕这些大侠们,”她一指周围的人,“把你也归入那‘魔教妖人’之列,因此想表明心迹来着,是不是?哈,你这个懦夫!”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南宫不无尴尬地咳嗽,“小念,陈少侠不为妖女所惑,很是教人敬佩……”
      梅念尖笑着打断他,“你得了吧,义父。”她说“义父”的时候,南宫的脸色剧烈地变了一下。“你们这些大侠们都是这样的,为了什么江湖道义,什么声名令誉,有什么事情你们做不出来?还偏要加上个‘侠义’的面具,伪君子!”
      南宫脸色惨白:“小念,你不要胡说!”
      梅念昂了昂头,“我没有胡说!”她拔出“情殇”,大声道:“今天你们要杀阿碧,就先杀我好了!”
      众人大哗。他们不懂为什么陈陌的未婚妻会帮自己的情敌,为什么南宫大侠的女儿会帮魔教妖女。何碧却懂了,一看到梅念的眼睛,那眼色,那决绝,她就懂了。“小念姐姐,谢谢你。可是——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梅念微微笑着,“我管定了。阿碧,你还要不要陈陌这小子?”
      何碧眼中现出一抹凄艳,“虽然他背叛我,可是,我还是、还是爱他的。”
      梅念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她冷冷地向众人一笑,“你们出手吧。”她和何碧并肩而立,神色间自有一股凛然,在场的江湖客面面相觑,竟是没有人出手。
      梅念又是冷冷一笑:“说你们是群懦夫,果然不错!你们不出手,也好——阿碧,我们走。”
      不出所料,这句话刚说完,那群人就像疯了一样的围上来,什么刀呀剑呀,枪呀鞭呀,一股脑地招呼上来。梅念竟忘了恐惧,只是自然而然地挥剑,刺出,甚至还在笑,还在说话:“这就是你们的江湖道义,你们的侠义之举么?佩服呀佩服。”
      “情殇”在她手中好像活了一样,一剑刺出,必杀一人,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剑法。直到南宫惊呼:“情殇剑!梦断情殇!”
      梅念这才恍然。她学的是南宫的剑法——梦断。这剑法与“情殇”短剑合在一起,就有了沛莫能御的威力。梦断情殇——那么凄清的剑法,就如一个伤绝的女子,在斩杀那些打碎她幸福的人。一剑刺下,泪水与鲜血同飞。
      她侧头看了看何碧,天罗爪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何碧暂时还支持得住。一爪抓出,那白森森的手爪,依然蜷曲着用力前伸,要抓住什么——梅念又是一阵刺痛。她暗暗告诉自己:“我要帮她守住幸福!”
      “情殇”剑翩跹舞动,一如不羁的蝴蝶。梅念看着那些飞溅出来的鲜血,心中居然是一阵阵快意。她仿佛是迷醉于那颜色——眩目的红,那温度——滚烫的热,仿佛所谓“侠气”,是在这些热血中,而不是那些江湖客的身体里。
      杀!杀!杀!她已经无暇分辨剑下新鬼是谁,只有一蓬蓬红色在她眼前爆裂。那红,热烈,灿烂,就像是她的嫁衣,好漂亮好漂亮。恍惚中,似乎自己披着大红嫁衣,握着南宫的手,就那么一辈子握下去,再也不分开。如果,如果杀尽这些大侠们,南宫就不会再有顾忌了吧?他是不是可以娶自己呢?这是个可怕的想法,然而……又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做的?
      “当”,这么久,终于有人可以接她一招。梅念抬头看着那个人,是南宫的至交好友,“斩月刀”秦落。
      “秦叔叔——”梅念讥诮地笑着,“情殇”划过,划向他的咽喉。
      秦落挥起长刀,去格挡那短剑。梅念轻轻一叹:“笨蛋!”众人眼前一花,“情殇”已绕过长刀,直直刺向他的咽喉。
      “秦兄!”南宫急叫,他清楚梦断剑法的路数,早知不妙,直勾勾瞪着那剑尖,仿佛要从眼里生出钩子把它钩住似的。然而那血,终于喷了出来,像爆裂的烟花。
      正在恶斗的人们骇极而呼,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瞪着梅念。要知道,秦落是武林中公认的刀法第一,在梅念手下,竟未走满三招!
      梅念冷笑:“怎么?不打啦?那我们走喽。”她刚刚转身,想要去拉何碧的手,就听见南宫说:“小念,我和你决斗。”
      梅念的身子震了一震,她回过头来,竟是笑脸如花,“为什么?因为我杀了秦落吗?”
      南宫涩然一笑:“因为你杀了小念。”
      梅念突然激动起来:“小念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南宫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一道寒芒从他手中飞起。梅念轻笑一声,却是说不出的伤心与失落。“你也怕……你和陈陌一样,都是——懦夫!”
      南宫不说话,只是运剑如飞,他使的也是梦断剑法,不过威力远不及梅念的梦断情殇。梅念悠然挥剑,却苦苦地道:“南宫,你方阿碧走,我……愿意任凭你处置。”她口气急切起来,“我们、我们不要打了,好不好?”
      南宫心中一软,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江湖中人,他几乎就要答应了。“不行。何碧是魔教的人,你、你怎么这样糊涂!”
      梅念不语。是啊,自己为什么拼命要帮阿碧?也许,也许那是另一个自己,她不希望另一个故事也是这样的结局。只为了那同样的决绝,同样的不管不顾,她——她愿意倾命相护。
      她木然看了南宫一眼,心里默默地说:“南宫,是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情殇”挟着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剑气,刺出。“南宫,是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南宫没有撤回刺出一半的剑,他的剑继续刺向梅念。他微微抬头,凝视着她,清澈的眸子,一如从前。他凝视着她。凝视着她,好像在说:“让我们一起死吧。”
      梅念不由地一恍神。那么多的月廊斜影,那么多的花剑同舞,那么多的阳春与白雪,秋雨与冬阳……一一……一一流过眼前。她手腕突然没有了力量。“情殇”落地。
      而南宫的剑,却丝毫没有停滞,依然直刺向梅念。梅念惊得忘记了愤怒,脑中一片空白。他骗她?他竟然、处心积虑要杀她?为了大侠的声名,他竟可以,杀她?
      那剑,不可抑制地刺了过来。血花飞散。南宫轻松地一笑,但笑容尚未展开就已僵死。那一剑,刺中的,竟是何碧。
      在“情殇”落地,死生一线的时候,何碧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轻生一跃,用血肉挡住了南宫的长剑。她倒在梅念怀里,小腹血如泉涌,她一张渐渐苍白的脸上却全是笑。灿烂如花。她从没有见过这么样的血,好烫好烫。“小念姐姐,”她笑着,努力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不要……放弃啊…..”
      这是何碧的遗言。不要放弃、放弃什么?梅念唇边逸出一抹了然、然而凄艳的笑,轻轻放下何碧的尸体,冷冷、冷冷地看着南宫。“决斗,可还没结束呢。”
      南宫迎上她的目光,不知怎么就打个寒颤,强笑道:“情殇在我这儿,”他扬了扬刚刚从地上捡起的短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打了。”
      梅念摇了摇头,将插在何碧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她凝视着剑上的一片血迹,红得惨艳,红得……直烫到人心里去。她淡淡地笑了笑,嘴角的笑纹里却含着一丝鄙夷,她淡然地目光扫过满厅的人,一振长剑,声音清朗:“你们,都上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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