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图书馆》水绵味西柚

5、5.不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馆长，你怎么能确定我能当上高级工程师？万一我无法达到你的期望呢？”你会生气地把我一脚踢开，骂我一声废物，还是让我落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地狱？
　　威尔想起他的上家，仇恨之余还是害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能当上高级工程师，那也是八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会给工程师协会写推荐信。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能让主席过来评判你的水准。”馆长轻松地说。
　　这吓了威尔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导致心脏好像狠狠揪了一下。工程师协会全名是世界工程师协会，高层都是业内顶尖人士，总部在弗鲁特设立。只有那些真正天赋异禀的工程师，得到了有权有势的伯乐，才会被推荐给主席。主席亲自评判对方，可以让对方直接跳过繁重的考试，哪怕原来连初级工程师也没考，通过主席的考核之后，马上就可以得到高级工程师的头衔。
　　“不不不不！”威尔连连摇头，“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天才，现在也根本没有高级工程师的水平，一天时间还是太紧了。”
　　“那你需要多少时间？”馆长认真地问。
　　“不是时间的问题！也不对，总之，如果馆长你等得起，我还是参加三年后的中级工程师考核吧。”
　　“那，你是答应跟我做事了？”馆长微微一笑。馆长的笑容真的很美，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便威尔并非喜欢同性，他也被馆长的这一笑忽悠了：“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乔舒亚在一旁似乎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他挚友的笑容一个很有效的武器，任何一个内心动摇的人看见它都会被迷惑的。
　　后来回过神来的威尔才后怕地想，这男人真是可怕，一个笑容就能把形势推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意志薄弱。
　　总而言之，威尔就这么在馆长的房子里住下了。馆长问过威尔要不要帮他租个房子，威尔不好意思再让人家给自己付房租，就推脱了。毕竟馆长家真的很大，两个人住也太过宽敞。馆长也觉得这宅子太大了，住起来不舒服，有一种虚无感。
　　威尔问他为什么不卖掉，馆长解释说这宅子是国王赠与的，不好直接卖掉。
　　乔舒亚在离开之前，又跟威尔单独谈了一次话。
　　“你的体重是多少？”
　　“？”
　　“我看你跟科林差不多高，应该体重也差不多吧？”
　　问这个干什么？虽然奇怪，但威尔还是回答了。
　　“差不多，比他轻一点；你的一日三餐是规律的吗？”
　　肯定。除了周末可能睡到中午而跳过早餐。
　　“你一餐大约吃多少？”
　　老实回答。乔舒亚点点头：“是正常的饭量。”
　　“那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你吃饭的时候，顺便监督科林一起吃，而且要保证他吃的东西跟你几乎一样多。但不要多太多。”
　　疑惑。但还没问出口，乔舒亚就解释了：
　　“科林的身体出了点问题，感受不到饥饿和饱腹，如果不给他吃东西，直到饿死他都不会发现自己是饿死的。而让他吃东西的时候，给他吃多少就会吃多少，直到撑死自己为止——他不会因为吃太饱而呕吐——真是的，像老鼠一样——我叮嘱下人要给他按时吃饭，但科林比较任性，很可能会直接忽视提醒他吃饭的人。但是你不一样，你不是佣人，不会惧怕他的身份。如果他不吃，就跟他说这是乔舒亚要求的。如果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一定要开门看看，免得他因为低血糖而晕倒。当然，一般来说他不会出事，但凡事都有个万一，多个保险我也心安。”
　　乔舒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威尔愣愣地眨眨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几年来我一直在找原因和医治的方法。但目前还毫无进展。”乔舒亚看上去愁眉苦脸，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拍拍威尔的肩，“我会跟科林也提一嘴的，那我就先走了。”
　　“噢，好的。”
　　“对了。”乔舒亚正准备离开，又停住了。
　　“嗯？”
　　“祝你早日拿到高级工程师证明。”乔舒亚真诚地说。
　　“啊……”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无论他说这话的原本目的是什么，威尔都感到感动。他也真诚地道了谢。
　　怪不得会被称为“最温柔的教士”。威尔想。
　　然后一切都上了正轨。威尔老老实实地准备考试，在世纪图书馆里当维修工，或者说实习生，维修本不属于图书馆，而是之后才安装的器件。
　　不过科林西弗允许他当图书馆的维护人员在维护图书馆本来的部分的时候在一旁看着。而科林西弗偶尔会给他布置额外作业。往往是科林西弗精挑细选的书，基本上都是有关前文明的。
　　本来威尔觉得多余，但读多了几本就发现自己好像能够稍微理解一点图书馆里某些精密部分是如何运转的了，于是便主动找科林西弗多要了一些书。科林西弗这次给他推荐的书是关于前文明的文字。他知道这样有助于读懂刻在图书馆那些前文明零件上的信息，非常高兴地回去研读。几个月后科林西弗把他叫到馆长办公室，考了他一些问题，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可以更进一步地学习了。”
　　然后是许多晦涩难懂的论文。为了读懂它们，威尔只好自己在世纪图书馆找书。馆长说要锻炼他使用图书馆的能力。
　　图书馆的其中一个房间是自动寻书屋，只要把写着正确书籍信息的打孔纸片塞入差分机里，图书馆内的装置就会自动寻找书籍，书籍会被机械手推到位于天花板的传送带上，然后被送来这个房间。
　　还书也是如此。他教威尔世纪图书馆的索书号是如何组成的，与书名有严格的对应关系，所以只要知道书名，就可以在图书馆提供的标准纸片上打上小孔。这一切由另一台差分机完成，人们叫它“打孔机”。
　　打孔机上有个键盘，在上面输入书名，侧面的条形孔插入硬纸片，几秒之后硬纸片就会打好孔，吐出来。馆长给威尔的第一个思考任务，就是想办法把这两台东西连起来，还要加一个自动添纸装置，好让人们只要在键盘上输入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书籍。
　　这不是个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
　　钻研之余，威尔也研究起了馆长。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总结出了馆长的一些生活习惯和小小的爱好。馆长周末有时候会看书，也有时候会邀请威尔出去走走。比如说请威尔去高档餐厅吃顿饭，馆长似乎很听乔舒亚的话，威尔点一份主食一份汤他就跟着点。
　　不过毕竟花的是馆长的钱，所以威尔点了一次之后就怎么都不愿意，让馆长点餐了。馆长一般听从餐厅的侍者推荐。威尔在一旁听着，免得财大气粗又不知道自己肚子多大的馆长一口气把推荐菜全点了。
　　跟馆长在一起吃饭吃多了，威尔也总结出馆长的喜好。馆长的口味总体来说比较清淡，太辣太咸太甜的统统不吃。不喜欢喝酒，却对柑橘类果汁情有独钟，尤其是略带苦涩的鲜榨红色葡萄柚汁。
　　说到辛辣的食物，馆长是一点点都吃不了。而威尔就喜欢重辣的食物，第一次跟威尔一起点菜的时候，馆长不知道，吃了一口，只能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吐掉，眼眶都红了，泪水直打转，馆长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最终灌了一升的葡萄柚汁才救回来。
　　......虽然威尔觉得馆长实际上还挺高兴的，因为一般威尔都会以“正常人不会在晚餐时间喝一升葡萄柚汁”为由不让他点那么大份的果汁。
　　馆长对甜味似乎异常敏感，不爱吃甜品和甜的点心，总说它们甜到发苦。威尔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馆长对那盒点心是那个表情。这么看来，那盒点心应该是有人送的。而且是一个想跟馆长打好关系却完全不了解馆长的人送的。
　　周五晚上，馆长往往喜欢去歌剧院。威尔陪馆长去过一次，结果开场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幸好馆长没有生气，只是知道他没兴趣，以后也没邀请他去受罪。周六早上偶尔会去美术馆逛逛，能盯着某幅画看很久很久。有时会买些新人画家画的清新的风景画挂在图书馆里。
　　馆长的艺术素养很好。跟图书管理员聊过之后，才知道馆长还不是馆长的时候，给他的雇主带过很多画，几年后都会快速地增值，成为千金难求的艺术品。
　　有件怪事是威尔住在馆长家之后开始的。几个月来，有那么几天，他会梦见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背景虽然颜色不同，但都是纯色。而那些梦里都有馆长。每次梦到馆长的时候，他都会莫名其妙地惊醒，似乎身体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阻止他看下去。
　　一天晚上，他从梦中惊醒，出来想喝口水。听见馆长的房间里传来痛苦的呻吟。是做噩梦了吗？威尔想着，来到门口，想轻轻敲门，发现门虚掩着，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看见穿着睡衣的馆长痛苦地蜷缩在角落。走过去想拍醒他，才发现这房间的古怪——房间里没有床，只是地上铺了一床被子。
　　威尔一边思考这房间的古怪之处，一边伸手拍了拍馆长的肩膀。馆长惊醒了，满头是汗。“威尔。”他严肃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在这？”
　　“呃，我做噩梦醒来，出来喝杯水，听见你好像也做噩梦了，想叫醒你。”
　　“不需要。”异常粗鲁的口气，把威尔吓了一跳，“以后半夜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从那以后，无论馆长在不在房间，门都锁着。而威尔也发现自那之后，睡前他的床头柜上总是摆着一壶水。
　　威尔对此有点受伤，但他能理解。
　　有天早上，威尔离开餐厅之后又折了回来，就看见馆长坐在餐厅，面前摆了十几个药瓶，上面都贴着标签。
　　“早上好，馆长。”威尔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被馆长看了一眼，咽回去了。
　　“早上好，威尔。”馆长冷漠地回答，伸手拿起一个瓶子，随意地倒了几片药片，然后放进嘴里咽下去，并没急着赶威尔走。之后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开水喝了一口，然后再不紧不慢地吃下一瓶。因为数量太多，威尔过于震惊，于是就那么看下去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馆长终于咽下最后一种药片。他开始收拾瓶子的时候，威尔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能问吗？”
　　“说吧。”
　　“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药？”
　　“乔舒亚说不知道哪种会有用，让我先随便吃点。”
　　随便吃点？威尔现在开始怀疑这个乔舒亚是庸医的可能性：“作为研究前文明的学者，你难道不知道一句前文明的谚语吗——‘是药三分毒’。你这样太胡闹了。”
　　“嗯，一般人的话可能确实会有问题，不过我不一样。大部分毒药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效果——可能这也是我吃什么药都没什么效果的原因。”
　　“说不准是一口气吃太多，产生了抗药性。”
　　“你说的也许正确，不过乔舒亚还没做出新药，只好加大剂量了。”
　　威尔不觉得这是正确的，但看科林西弗一脸平静的样子，好像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好换了个话题：“这是治什么的？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重病。”
　　“你知道的，我感觉不到饥饿和饱腹，乔舒亚想解决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个？”
　　“嗯。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保证一日三餐，每餐跟着一个饭量正常的人吃就好了。”
　　威尔也这么觉得：“那你还继续吃？”
　　“这是朋友的心意，总不能丢掉吧？”
　　“……？”
　　当天晚上，威尔的梦有了后续。那是在靛蓝色背景里的馆长，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从他嘴里吐出一大把一大把的药片。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药片就像还包在闪光透明糖纸里的水果糖，咯啦啦地滚得到处都是。
　　于是又惊醒了。威尔大叫着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窗子没关紧，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或许这就是梦中声音的来源。奇怪的是，第二天早晨，威尔没看见馆长吃药。
　　“今天不吃药吗？”
　　“今天不想吃。反正吃不吃都一样，让我休息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