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阿晋与阿江 ...
-
“江晋!”
江晋双手插在兜里,一只耳朵里戴着天蓝色的有线耳机,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只是身体一顿,脚下没有停止向前走的动作,她不想回头,或者说,根本就不想理那人。
前面是落日的余晖,光线渐渐暗淡,一切事物都即将被卷入一片黑暗之中。
江晋知道,底层的老鼠就要爬出来了,费尽在白天攒下的力气,去寻找能够让自己填饱肚子的食物。
从小到大,独自走过二十年的岁月,对生活早就没什么期待,困的时候就睡觉,累的时候那就继续睡觉。
人呐,为什么要活着呢?
这个问题困惑了她太久,思来想去,便不怎么想了,生活太累了,思考与想象已经变成了每天睡觉前的放松。
以前,母亲喜欢扯着她的头发,嘴里全是咒骂,用尽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
“为什么这次考试才考这么点分?”
“为什么要穿红色的裙子!我最讨厌红色!”
“为什么你要爱吃鱼肉,我最讨厌鱼了,处理起来费时费力,手上还留着股无法清洗的腥味儿,你怎么跟你那没良心的爸一样,爱吃鱼肉?”
江晋无法回答,眼神空洞的望着撕心呐喊的母亲,看她就跟看一条发疯的野狗一样,没有任何区别,逮到了人就喜欢乱咬。
不过,发起疯来的野狗咬人可是很疼的。
江晋选择顺从,现在她还没有经济独立,一切等她成年就好。
也许吧?
不管了,那就按着她的性子来,她喜欢发疯,那就静静的看着她发疯。
疯掉吧,直到天荒地老,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
江晋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每次接自己回家,他都会买上包烟顺带捎上一颗棒棒糖。
末了,他坐在长椅上猛吸一口,丝毫不顾旁边正在吃着糖的江晋,咧着嘴笑,一口烟雾吐出。
“咱们阿晋都那么大了……”他顿了顿,手指尖的烟灰抖落,恰巧落在了江晋的发黄的鞋面上,留下道灰色的痕迹。
“时间真快,要是男孩就好了,起码都有我肩膀那么高了……”
江晋跟没听见一样,双手撑在椅子上,头仰起看着天。
说实话,没什么好看,天空是很蓝,但蓝得很空洞,如同漩涡,要把人狠狠搅进去。
“为什么人没有翅膀呢……”
这样就可以飞走了。
突然,糖碎了,发出嘎吱嘎吱声。
父亲笑了笑,再猛吸了一口,随手就掐灭了烟头扔进了后面的垃圾桶里。
“小丫头,回去别跟你妈说,听到没?”
江晋跟着把糖棍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径直往回家的方向走,这句话听了百八十回了。
后来父亲出轨离婚,这是江晋所没有预料的。
法院判决的前一天,江晋看着那个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跪下来求她了。
“阿晋啊,爸爸知道你最乖了,那时不要选我,你选妈妈好么?你妈肯定会对你好的,以后爸爸也会常常回来陪你,好不好?”
江晋兜里揣了一大把糖,全是刚刚这个所谓的父亲买的。
“好啊,那时……你记得常回来。”
江晋随手拿了根糖,父亲就急切的帮她剥开,随后递给了她。
浅粉色的糖,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江晋伸手去接,啪——
糖掉到了地上,原本的粉色却沾上了泥土,弄脏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只是看着那张脸,那个所谓的父亲。
心里油然而生:真可怜。
不是可怜他,而是可怜自己。
往后的日子里,那个人一去不复返,像是人间蒸发了般。
某次放学回家,江晋才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位消失六年的父亲,他早已背井离乡,去了其它省份做生意,还和外地女人结了婚,现在儿子都能走路了。
还真是生活美满。
江晋自嘲一笑,无所谓。
租房地儿是个老式小区,听说几年后就要拆迁了。
开始母亲听见这个消息还很生气,到处跑去理论。
“凭什么我住了那么久,你们说卖就卖,凭什么啊,你们就欺负我们母女俩,欺负我家没男人。”
江晋每逢路过,她都抄着小路走,生怕别人抓着她东问西问。
老式木头门上是密密麻麻的虫洞,江晋幻想过,如果一个成年男性来踢这个门,它肯定坚持不了三次。
她掏出钥匙打开,外面天还是亮的,但屋里很暗,或许是家里的窗户太高太小的缘故。
江晋去厨房看了眼,果然,橱柜里面空空如也。
江晋没感觉到失落,她都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抬手放下肩膀上的书包抱在怀里,从里面拿出塑料口袋包着的馒头,她又倒了杯水壶里的冷水,就这么解决了晚饭。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确保门关好后,江晋轻车熟路的从床底拿出了小夜灯,插上电后,发出微弱的光。
在黑暗里,这点光亮足够了。
“又不吃晚饭!哼!”
“吃了,你不是看见了么?”江晋朝她一笑,神色十分温柔,俯身想要过去抱住少女,而少女双手抱臂,蹙着眉头。
江晋觉得她气急了样子也十分可爱,但总生气伤身子,她伸手抚平她的眉间,“晚上不用吃什么东西,我不饿的,阿江。”
唤作阿江的少女嘟着嘴巴,反抱住了她,额头抵在她的颈窝,深呼了口气,呢喃道:“等你成年了,我们一定要离开,一辈子都不要回来,好不好?”
江晋笑着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上下滑动安抚,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神色柔和且认真。
“好,我答应你。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离开了,去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城市,最好离海很近,你不是最喜欢大海了么?到时我们天天去看,腻死你……还有,我们可以无拘无束,没人管得了……”
江晋垂眸,怀中的人早已安然入睡了。
她自言自语道:“看你还敢不敢说喜欢大海了……不对,你可以喜欢任何东西,但我只希望,你的喜欢的东西是建立在我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