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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昨天,我死了,也许是前天。 ...

  •   昨天,我死了,也许是前天。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熏腊肉般的臭味,尽管不愿承认,但那气味的确是来源于我,或者说,来源于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躺在那张一点五米宽,一点九米长的枫木色床上,身下的粉白格子床单还带着最后一丝茉莉花味洗衣液的清香,但那花香也即将被我身体散发出的臭味掩盖。想到这一点,我有一些遗憾,那可是我最爱的床单,床单上的每一块格子都泾渭分明地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块格子,每一丝经纬都被我洗得干干净净。我看到你不耐烦了,好吧,不说床单的事了。先来观察一下我自己吧。

      我躺着——当然,我仰面朝天躺着,被子只堪堪盖到胸口,往上是脖子,毫发无伤的脖子,没有青紫印痕,没有被刀划开皮肉后血液重新凝固的怪异伤口。再往上是我的脸,我的脸同样毫发无损,干干净净的,没有伤痕,没有皱纹,没有斑点——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一点,那些死后本该出现在人脸上的斑点,暂时还没有爬上我的脸。

      我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所有陷入酣睡中的人一样,我的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是已经干涸了但我仍能辨认出的一痕口水印。我的左手手臂搭在枕头上,右手手臂消失在薄被隆起的轮廓之下。

      “喵呜”一声,五月跳上床,雪白的爪子刚好按在那块隆起的部分,按在我的右手手臂上,我没觉得疼,奇怪的就是这样,我没有任何感觉,也正是这种没有任何感觉的感觉,让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我看着五月在我身上伸懒腰,前爪尽最大猫力往前伸,两只后爪踮起来,气力集中到脚掌前端,就像我往常做瑜伽的姿势。也许它就是在模仿我,大家不都说“猫似主人”嘛。我养了它很多年,太多年了,究竟多少年,唉,如果我能记得就好了。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片朦胧的混沌的雾气。

      五月在我身上、在我脚下、在枕头上各巡逻过一遍后,便带着一点儿起床气喵喵喵地叫起来。它生气了,我听得出来,它是个暴脾气,每一次,在我偶然忘记往它的食盆里加食物时,在它叼来逗猫棒而我没有陪它玩耍时,它便会发起脾气来。它隐身在床底下、沙发底下,盯着我的拖鞋,看准时机攻击我的脚,它扑呀咬呀,表情凶狠,下嘴却很温柔。猫就是这样,虽然天性脾气火爆,但对着主人还是会收敛天性,挤出一点儿温柔来。

      这样一只猫,会是杀死我的凶手吗?不会,当然不会。

      我看着它叫着叫着,一会儿跳到我胸口上踩啊踩啊,一会儿又拿爪子拍拍我的额头,猫脸上渐渐现出迷惑不解的模样,我悲哀地想,五月不知道我已经死了,五月不知道,从此以后,它将没有猫饼干吃了。小可怜。

      它是否知道是谁杀死了我?我突发奇想。在昨天或前天,或在某个月色黯淡的夜晚,它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或一个戴着头套的人,穿一身漆黑如夜的长袖衣裤,踏一双轻飘如云的橡胶软底运动鞋。他走进我所在的公寓楼时无声无息,他撬动门锁时手指灵活,还用一声伪装的猫叫掩盖住了锁芯转动时的咔哒声。他进入我的房间时就像死神一样,没有惊动我的睡眠,他用某种神秘的工具谋杀我时,也没有给我带去一丝痛苦,他让我平静的,安详的死去了。我就那样在睡梦中死去了,死在他精湛的杀人术下。

      小可怜,五月,我的小猫,你有没有看到?

      五月以一连串呜呜声回答我,我不曾学习过猫的语言,我不懂它的语言。我只知道它并没有看我,它围着我的身体焦急地转圈儿,仿佛它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旋转的陀螺。

      小可怜呀!我真想摸摸它,可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紧接着,我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几个小字跳跃着提醒我,门外的人可能是送、外卖的人。我不记得我是否有订外卖,我试图回忆,意识里却只有一片模糊混沌的雾气。

      五月竖起耳朵,偏着头,倾听这于它而言过分喧嚣的声响,姿态紧张兮兮的。别这样,小猫,别这么慌张,什么事也没有,送外卖的的人不会在清晨的微光中闯入陌生人家里,尤其不会在闯入之前按响门铃。何况,我已经死了,不会有人闯进来,再杀死我一次。

      门铃声和手机铃声响了三次后便安静下来,我走出或飘出卧室,巡视这间不大的公寓,客厅、卫生间、厨房,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如果在某个月色黯淡的夜晚,那个杀死我的凶手曾闯入过我的房间,那么他是否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供我反刍,供我拼凑出我死亡的真相?我埋首于垃圾篮里,搜索所有的垃圾。

      在客厅的垃圾篮里,我找到了几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碎纸片(不确定是不是我撕碎的),一张用过的餐纸,餐纸上粘着几粒米——水分尽失,在我打开的瞬间,它们纷纷滚落到枫木色的木地板上。我忽略它们,仔细拼好那几块碎纸片,推断出它们是外卖单的一部分。结论显而易见,我吃了外卖,在临终之前,但为什么我要把外卖单撕碎呢?而且单子其它的部分又去了哪里?

      我来到厨房,寻找可能剩下的外卖食物,想知道是否是那些食物杀死了我。厨房的垃圾不易储存,尤其是在这个太阳依旧灼热的夏末,我刚打开垃圾箱的箱盖,一股腐烂发酵的臭味迎面扑来,臭味浓烈,差点儿将我击倒在地。我振作精神,克服心理障碍,一鼓作气地掀开了盖子。

      当我在厨房的垃圾箱里忙碌时,五月也在我的尸体上忙碌。它拿爪子扒拉我的头发,动作灵活而迅捷,仿佛在刨着猫砂玩耍,它把我最心爱的枕套勾成一条一条的丝状物,它拍打我的脸、我的眼睑,直到我脸上的平静表情不可控制地扭曲起来。你可以想象,当我一无所获地从厨房回到卧室,面对这一副惨烈景象,心头是何等的愤怒。

      但很快,差不多十秒过后,我的愤怒又变回了平静。我猜想五月只是在试着唤醒我,它还不知道死亡的事,无知者无罪,它是无辜的。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杀害我的凶手。我不知道我还能存在多久。这种微妙的介于恐惧和惶惑之间的情绪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能存在多久,在我的躯体已经渐渐僵硬,并散发出羞羞答答、若隐若现的臭味之后?这些疑问缠绕着我,迫使我做出行动。更早之前,在我意识到我存在于我的身体之外时,这些疑惑就开始绕着我跳舞了。

      最初,我问我自己:我死了吗?谁杀了我?为了什么缘故?后来,我想,我一定要找出凶手。看到自己的死亡虽然让人伤感,但对于我,最重要的是真相,死亡的真相。没有人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没有人愿意在某个夜晚被谋杀,而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当然,谋杀的事是我的想象,我不确定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这么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凶手。

      而对于我的存在,这种类似于显灵的超自然现象,我倒是没费多大功夫就理解并接受了。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的怪事,太多的不可思议,太多的荒诞,没必要对此大惊小怪。

      除了这一点外,一切都丞待解答,一切都是谜。

      门铃声再次响起,声音较前一次更为急促,夹杂着手掌拍打在木门上的砰砰声。谁在外面?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此时似乎是清晨,这个时间,谁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敲打我的房门?

      “405,有人吗?开门!”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嘎高亢,中气十足。

      我思索着该不该发出声音,思索着我的声音会不会像真实存在的声音那样毫发不爽地传入人耳中。如果我有那样的声音,那么我是不是还没有真正死去,只是灵魂出窍,或者走神?我出神地想着,忘记了一切。

      拍门声持续了很久,而后,门从外面打开了。

      看到闯入者的一刹那,我慌张起来,手无足措地想躲到柜子后面或厕所角落或随便什么地方,在生前,我从没想过死,从没想过死后的事,更没想过死后的身体被人看到的事情。要是我知道会有人破门而入……唉,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不提了。事情就这么进行着,一胖一瘦两位警官闯入我的房间,看见了我的尸体,看到了仰面朝天,在酣睡中陷入永眠的我。其中一人翻开我的眼皮,对着同伴点点头,似乎在确认某个他们早已知晓的事实。事实就是,我死了,确凿无疑。

      胖警官走出房间,打量了一圈我的客厅,冷不丁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可随即我就知道,一切都是神经过敏。他扭转身,一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跟随他的视线,我看到门边站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穿一件橘色的T恤衫,胸口写着四个大字——橘猫外卖。这是橘猫外卖公司的员工制服,男人是外卖员。

      他抬起头时,那片萦绕在我记忆片区的雾气仿佛忽的被风吹散了一块,我能看到了,我能想起来一些事情,一些尽管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又十分要紧的事情,比如,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你叫我小李好了。”

      我记得有那么几次,我打开房门,门外的小李拎着外卖纸袋,对我打招呼,询问我的心情好坏,或者寒暄两句天气冷热。而后他把纸袋递给我,并玩笑似地嘱咐我:“下顿别吃外卖了啊!下次你点什么我都不给你送了。”

      “她每天都吃外卖,今天送早餐的时候,没人应门,我就觉得不对,又打了几次电话,也没人接。”小李说。

      “她的外卖都是你送的吗?”胖警官问。

      “是啊,我住得近,就住楼下。”停顿了几秒,他补充道,“她每天都点同一家饭馆,离小区不远,刚好在我的工作区里。”

      “行,这样吧,你是报案人,受害者又确实出了事,你跟我们走一趟。”

      小李原本靠在门上,听了这话,一下子站直了:“她……她怎么样?”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两条粗黑的眉头拧成了毛毛虫。

      “暂定死亡,等回去法医验过才能定性。”胖警官字斟句酌地说。

      他的话音刚落,小李触电似的痉挛了一下,腮边的肌肉抽搐着,抖动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好。”

      他的反应不同寻常,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他,就是他杀了我!

      他们搬运我的尸体时,五月从卧室里跑出来,追着担架上蹿下跳,两只白爪子轮流拍打着那些人的腿脚,小李直勾勾地盯着五月,目光中有一些骇人的、难以言喻的怨恨意味。我打了个寒颤,再一次想起——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在某个夜晚,某个月色黯淡的夜晚,一个穿橘色T恤,黑色长裤的男人闯入我的房间,悄无声息地,没有惊动我的猫,或事先用一片蘸满了催眠药水的猫薄荷贿赂了我的猫,而后,他将我杀害,我浑然不觉,更不曾想到,这个人就是我的邻居,这个人就是橘猫外卖员,这个人就是小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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