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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无外号不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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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别说,少安这番话确实点醒了资深二流子王满银。
他歪着脑袋“吭哧、吭哧”地想了好半天:
“俺祖上曾经是赫赫有名的拔贡,只是后来世事变了,我们家才慢慢变得衰落了,在乡里和村里抬不起头了,可是老祖宗的血脉还在,先人的精气神还在,我王满银可不能丢他们的脸啊!”
他又满怀豪情而又略带惆怅地琢磨着:
“以前有功名的人死了,墓碑上就能刻上他的功名,证明这个人没有白活一世,现如今要是能考上个名牌大学或者当个乡长县长什么的,也能在墓碑上刻一下,可是我一个就喜欢到处乱转悠的穷光蛋,墓碑上能刻什么呢?”
“对了,我要发财,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光宗耀祖!”满银十分兴奋地狂想着,几乎都忘了身边还站着他的妻弟少安。
“可是,怎样才能真正发财,发大财呢?”他又苦想道。
“对,既然我王满银做馒头是这方圆几十里的一绝,那我干脆就开一家馒头坊,专门做馒头,然后再让媳妇兰花学着炒菜,捎带着再开一家小饭店,生意肯定好!”他喜滋滋地盘算着。
“大不了再雇个厨师嘛!”他非常乐观地想道。
“既然少安都能雇人烧砖瓦窑,我为什么就不能雇人炒菜呢?”他越盘算越兴奋,越谋划越精神,好像第二天就能成为万元户了。
“哎,姐夫,你笑甚呢?”少安不解地问道。
“少安,我没笑甚,没笑甚,我就是笑你长得俊!”满银像个标准的二半熟一样,和眼前这位高个子妻弟开起了玩笑。
少安用手指了指满银,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少安虽然走了,可是满银的脑子却没停下来,他现在盘算的还是离开砖瓦窑开馒头坊和小饭店的事情。
“唉,看现如今的社会,正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王满银开不了砖瓦厂,下不了煤窑,种不了庄稼,难道我还开不了馒头坊吗?”他愤愤不平地想道,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这十里八乡不可多得的人才。
“再说了,太累的活不是还有兰花干嘛!”他甜甜地笑了。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做生意靠的就是个名声,这玩意又不像工地搬砖一样,拼的是体力和耐力。”他继续想道。
既然要开馒头坊,那就得想个好店名。
满银同志琢磨来琢磨去,把脑袋上的毛都薅下来好几根,最后觉得还是叫“二流子馒头坊”好。
“常言道,人无外号不发,满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二流子,那我干脆就开个‘二流子馒头坊’,保证名声传得快,叫得响!”他喜不自胜地想道,眼前好像挤满了争着抢着要买他馒头的乡亲们。
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像王满银这样的人才啊!
“嗯,听说要想大规模地卖馒头,还得去注册商标,那么我给自己的馒头产品取个什么名呢?”颇具战略眼光的满银忽然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可见他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乡土天才。
“对了,就叫‘半球牌馒头’!”他拍着脑袋想道。
紧接着,这位产自乡野的天才的幻想家和理论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著名笑星马季在前年《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的单口相声《宇宙牌香烟》,里面的台词他记得很清楚:
“你不抽我这宇宙牌香烟,你就没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你不抽我这宇宙牌香烟,你年轻人就搞不上对象!你不抽我的宇宙牌香烟,你学生考不上大学!没有宇宙牌香烟,在座的各位都过不好年!”
“对了,你不吃我这半球牌馒头,你就没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你不吃我这半球牌馒头,你年轻人就搞不上对象!你不吃我这半球牌馒头,你学生考不上大学!没有我这半球牌馒头,全石圪节乡的人哪顿饭都吃不香!”这老小子乐呵呵地学着马季的样子说道。
“我们的半球牌馒头,历史悠久,由拔贡的后人精心制作,经验丰富,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一道都敢不少,设备完善,专门从意大利进口的蒸锅,技术一流,手艺高超,配方独特,千金不卖,由无锡轻工学院独家研制并授权……”满银脑子里的狂想曲越奏越响亮。
“说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想到兴奋处满银同志不禁大声地哼唱起了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
“哎,我说大猫他爸,二狗他爹,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啊?”这时手里拿着一个大南瓜的兰花,忽然走到他跟前大声地问道。
这个颇有头脑的二流子,给女儿取的学名居然是王大猫,给儿子取的名竟然是王二狗,理由还是老一套,“人无外号不发!”
“哎呀,放屁都不响的人,将来能有什么狗出息头?”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好用来为自己的荒唐行为辩护。
于是乎,在石圪节乡政府驻地开个别具一格的馒头坊和小饭店的种子,就这样在满银的心里深深地埋下了,不久之后它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然后慢慢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你懂个甚啊!”满银白了兰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了,满银清楚地知道,眼下还不是他甩开膀子创业的时候,因为少安的媳妇秀莲还躺在县医院里呢,她的情况非常糟糕。
等少安又从砖窑那边大踏步地转悠过来的时候,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满银却一脸关切地说道:“我觉得,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把秀莲送到黄原市里的医院去治一下吧,毕竟一级有一级的水平。”
“唉,别管到哪里治,基本的情况都已经摆在那里了。”少安垂头丧气地说道,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是他放弃亲爱的秀莲了吗?
不是,绝对不是!
他只是太清楚妻子的病情了,晚期,不可救药的晚期!
如果真能把秀莲的病治好,哪怕是去省城,去首都,去上海,哪怕是把这个砖瓦厂卖了,哪怕是砸锅卖铁,他也会给她看病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一切都晚了。
少安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恨不能一拳头把自己捶死。
“我几乎夜夜脱了衣服和她睡在一起,我这个头号大混蛋一开始怎么就没有在意到她的病情呢?”他悔恨交加地痛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