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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来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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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城到朔城之间的路太远,四下又都是了无人烟的荒地,路程刚行过大半车夫就要往回赶,否则回程时夜路难行,到家都是困难。二人闻言也未强求,下马车并肩向南。
一路上谢之寻蹦蹦跳跳,毫不掩饰对朔城的期待:“江冬九,你去过朔城吗?”
“……去过。”
帽檐的阴影落在江冬九脸上,他依旧叼着根干草神色不变。
“你以前去的时候都是和谁一起啊?”
“自己。”
听到这个回答谢之寻并不惊讶,他自顾自的点点头。可能是有感而发,他又问道:“你以前去的路上都在想什么?”
江冬九身形一顿,抬眸奇怪的看他。对方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偏头迎上。
“……想什么?”
“对啊,反正我是在想我爹娘。不过你先别嫌我矫情,只是这朔城总让我想起以前的家乡。”
说完江冬九微微皱起的眉头展开,顺着他的话问:“你以前的家乡?哪儿?”
“睢阳。”
暮色降临,沿着土路走,遥遥的朔城好似笼罩在一片血红里,凄美又诡异。
待至朔城谢之寻早已精疲力尽,完全没了刚开始的活力。江冬九伸手拿走刚刚被谢之寻夺去的草帽戴在自己头上,走上前去敲紧闭的城门。
沉重的黑色铁门缓缓打开走出两个面露倦色的城门守卫,甚至未等江冬九开口就率先说道:“朔城锁城,不准进入,绕道而行吧。”
一旁的谢之寻惊讶的声音的大了起来:“什么?锁城?!”
守卫似乎丝毫不在意他的惊讶,面上的表情平常,甚至有些麻木。直到谢之寻一手抵住城门:“等一下!”
逐渐趋于闭合的城门戛然而止,剩下一道只能露出半张脸的缝隙,门内人面色瞬间暗了下去,对此的厌烦溢于言表。
“还有什么事?”
“朔城为何锁城?”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城门又归于闭合,即便承受不断的敲击下也再无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江冬九疑惑的收回手,一旁的谢之寻却不禁皱了皱眉:“朔城锁城?不应该啊!?”
“朔城内事,没什么办法,绕道吧。”
刚迈开步子走出两步,江冬九回头发现谢之寻依旧站在城门前似是很坚持,伸手拉他也不愿意走。
“阿寻,绕道其实也没什么,行至弯阳后一路向南就是京城。”
这种情况江冬九自然而然的以为谢之寻是不想绕远路,还想再开口就被他打断:“不行!再过两日就是陈大将军的忌日啊!”
“陈如清?”
“对。江冬九,陈将军是英雄!临近忌日,当初逃亡去各地的睢阳百姓都会来此看望他,朔城怎么能锁城?!”
江冬九没说话,其实他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朔城怎会平白无故锁城?而且那两个面色病恹恹的守卫对锁城之事避而不答的态度也很惹人怀疑。一股不好的预感隐隐涌上心头,江冬九觉得他们可能会在朔城待上几天了。
“江冬九,我们得进城。”
乌云卷携着暴雨在一声声沉闷的轰鸣中降临,万物接受雨水的洗礼,如获新生,唯有不远处的泥路在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碾压后越发泥泞。
“这是干嘛?外面的不许进,里面的偷偷出来?”
城门外的小草棚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目光一同望向刚从朔城出来的马车。雨水落在脸上一股冰凉的触感随之而来,在那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决定。
尾随马车没多久那一行人停在一个谷口,最先暴露的是气味,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味道?好臭!”
谢之寻压低了声音凑在江冬九耳边说着,也是在那一刻江冬九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那不是别的气味,是腐烂的尸体。
眼前有两辆马车停在谷口,身旁站着六个高个子的士兵。靠近马车的那个率先走进去和另一个人一同搬出来一具瘦小的男尸,那男子青圭色衣服上的深色污迹模糊,腕间一串朱红色的手链倒是显眼。整整两马车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现在皆被无情的扔进这里化作孤魂野鬼。
“阴沟。”
借着雨声大谢之寻附在江冬九耳边悄声说着,后者眉头轻蹙,再看向前方时目光变得锐利,像一只警惕的狼,观察着周围的动向。他伸手指了指最靠后的两个士兵,又将手放在颈前一划,谢之寻了然的点点头。换上士兵服饰后的二人隔着层雨水轮廓模糊,轻而易举的混进队伍中。
几人推着马车向城门走去,路很近,可马车散发出来腥臭味让人干呕。一个体型偏瘦的士兵上前敲门,城门打开还是白天见到的那两个守卫。士兵掏出一个类似于通行令之类的东西示意,二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随即城门打开,可队伍却没有要即刻进城的意思。
偏瘦的士兵应当是他们的领队,似乎正在核对人员。江冬九向下低头,斗笠遮住半张脸,鼻尖充盈着蓑衣的味道。
雨声渐小,隐隐约约好像能听到领队与别人的交谈声。一抬眸刚好对上领队的指令,马车扔给了守卫,队伍向城内迈进。
乌云在城中央堆积,吞噬了一轮日月,淹没在夜中,又咆哮着,迸发出力量。一声巨响露出了天的裂痕,泄露出的光短暂照亮这片充斥着恐惧的土地。一行人一步步踩过蓄满水的石砖上,走过一滴滴落雨的屋檐下,行在青砖石瓦的小巷里始终未见任何朔城百姓。
许是夜太深的缘故,朔城好像陷入了睡梦的孩子,在这个燥热的梅雨季不愿苏醒。队伍的步履不齐,不知不觉间江冬九和谢之寻已经被夹在了队伍中央,这是个不太妙的位置,前后都是人很难安静脱身。
一个偏瘦小的守卫突然停住了脚,捂着肚子眉头紧蹙:“啧,老周我去趟茅厕,你们先巡着啊!”
那个叫老周的偏头应了声,继续带队向前。可能是朔城兵马不足,这群人运尸后紧接着就是巡城,片刻不停。疲惫涌上来,较为强壮的开口引起注意力:“诶,兄弟,你俩不是刚调过来的吗,还适应不?累吧?”
江冬九和谢之寻交换了个视线,前者看出了后者的紧张,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剑。他开口应着,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清晰可见:“不累。”
“那就好啊,这边儿上住的都是曾经的老将士,个个都是前辈啊,可得好好巡。”那人像丝毫没意识到问题般笑了两声,再无声音。
江冬九不禁心里犯嘀咕:朔城士兵这般没有戒心吗?
想当年陈如清将军在世时朔城固若金汤,百姓安稳如山。若想在那时潜伏入内真是难如登天,而如今可谓今非昔比了。
夜里一举一动都格外显眼,还未等江冬九放下戒心身后两人就传来了奇怪的动静。果真,下一秒二人就一齐向前袭来,动作敏捷,目标明确。几乎同时江冬九侧身躲过,转身一脚踢开和谢之寻打起来的士兵,拉起他就跑。
动静闹的不小,断断续续的有几家亮起了烛火,两人逆着光一路狂奔,待至周围彻底平静才停下来。
站定后谢之寻还微微喘着粗气,待缓过来后又不解道:“我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江冬九一边脱去外层的盔甲往身上套着蓑衣,一边道:“朔城士兵可都是当初战场上的勇将,若真被我们这么轻而易举就混进来了才蹊跷吧。”
刚要走,路的两边不约而同的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个个士兵接踵而来将二人齐齐围住,为首的正是去茅厕的那位兄弟。
这么大的阵仗不仅谢之寻,江冬九也不由一惊:朔城此番未免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了吧。
二人一前一后被一群士兵压着来到了大堂前,面前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他皮肤白皙却总觉得少了些血色,烛光下眼周略显暗沉,即便如此气场也丝毫不散:“何人夜潜朔城?”
是朔城城主,陈若水。
一旁的谢之寻拱手作揖:“城主,我们本是为祭拜陈将军而来,奈何朔城锁城……”
他话未说完陈若水就没了听下去的兴趣,扶额无奈地挥挥手:“关起来。”
听闻此言谢之寻立马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诶?等一下,城主!我们不是坏人啊!”
奈何根本没有人听他的,一路被押进了近乎关满人的大牢。直到被关起来上了锁谢之寻依旧不死心的喊着:“城主!我们真的不是坏人啊!”
牢房偏小,地上零零散散的铺着干草,角落里只有一张木床及略显破旧的被褥。眼见谢之寻精力如此充沛,江冬九也觉无奈,倚着床边坐在地上打量这个牢房。
“诶,兄弟!你去叫他小点声儿,这大半夜的真闹挺。”
声音近在咫尺,江冬九身旁却空无一人。他看了眼专心同守卫说话的谢之寻,偏头看向了身旁的墙。果真在床头一尺高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一指粗的洞。
江冬九悄悄凑近洞口,只能看见旁边和自己所待地方如出一辙的牢房,而说话之人却只闻其声。他尝试向洞口询问,话到嘴边脑海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改了口:“你是睢阳人吗?”
听到这话对方像是来了兴致,声音陡然拔高:“唉,老乡吗?那么些年了我说话还带口音啊?”
带不带口音江冬九没听出来,不过心中的猜想倒是被证实了。他抬头看向紧握铁栏杆的谢之寻扬声道:“阿寻,别喊了。”
他招了招手,谢之寻过来。两人挤在洞口向旁边的人问着话:“兄台怎么称呼?”
“我啊,本名刘风,江湖人称刘疯子。”
谢之寻忍不住笑了声,被对面耳尖听到,那人也没脾气:“别人听了我这名字,也笑。但我觉得蛮好,疯疯癫癫,洒脱自在。”
偷笑被听见谢之寻也自觉不妥,连忙对着洞口夸赞:“刘兄说得对,实在潇洒。”
洞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刘疯子换了个姿势坐着:“行了,你们是刚来的,肯定吓得摸不着头脑吧?问吧,这边儿的情况我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就当做件好事。”
谢之寻偏头看了眼江冬九道:“刘兄不问问我们是谁,因何而来吗?”
“懒得知道。”
牢外走过几个巡逻的守卫,整齐的步伐压制住了牢房里窸窸窣窣的各种声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后,江冬九看着远去的守卫开口道:“你还在吗?”
“不然能去哪?”洞里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七天。”
“怎么进来的?”
“城墙南边儿有个寺庙,我去那儿拜佛,佛祖看我心诚,给我送进来了,结果城主是个不信佛的,这才来了牢里。”
谢之寻听的直皱眉,见江冬九沉默立马开口:“你这人,把我们当小孩儿耍呢?”
“我讲的不是头头是道嘛。”
刘风转身爬在洞口朝里面看,只能看见江冬九皱着眉的半张脸:“好了好了,俊公子莫生气啊!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在这里委屈几天,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这么确定?”
穿过狭小的洞口江冬九看见了他的模样,他整个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显得灰扑扑,眉头微扬露出一个坦荡的笑。
“当然。”
转眼过了两天,两天的风平浪静,甚至没有人审问江冬九和谢之寻。这两天江冬九倒是觉得没什么,反倒是谢之寻闲的恨不得和整个牢狱的打交道。
不过刘风倒是格外安静,江冬九本以为他是和谢之寻一样坐不住的性子,却不料这人除了饭点根本睡不醒。
本来江冬九并不打算多关注他,可耐不住他总是引起人的好奇。
放饭的守卫照常来送饭,轮到刘风时他客客气气地接过碗,问出了他已经问过三遍的问题:“官爷,我家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那士兵对他似是很不耐烦,挥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似的说着:“去去去,别管我要什么傻子。”
士兵前脚刚走后脚谢之寻就凑到了洞前:“诶,刘兄!”
“干嘛?”
“你说的傻子是谁啊?”
刘风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拨弄着额前的碎发看着很是得意:“傻子啊,我小弟!前些日子被他们领去问话了。我同你讲,我俩的名号啊在江湖上可谓家喻户晓!”
“刘兄这般厉害?”
“那当然,名号响当当的,等你出去了向别人打听打听,没人不知道。”
“可是这被关在牢里那些守卫都不理人,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出去啊。”
说完谢之寻便贴在墙上朝刘风那边看着,江冬九也懂了他的意思立马凑过去。刘风却停住了话,不明所以的笑了笑:“怎么,想知道?”
“难不成刘兄也不知晓?”
“我自然知晓,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件事。”
两人没有说话,刘风赶忙又道:“放心,小事儿。你们出去后帮我打听打听傻子就好。”
谢之寻奇怪道:“刘兄的朋友不是被领去问话了?怎么还要去外面打听?”
刘风忍不住咂了咂嘴:“说来也怪,这官爷硬是不告诉我傻子在哪儿,别不是跑出去了。”
江冬九听着这几番话越发觉得奇怪:“刘兄不是偷跑进朔城才被关起来的吗?不能出去找他?”
“不行啊,万一是我想错了,傻子回来找不到我,自己待在这牢里该害怕了。”
江冬九没说话了,谢之寻冲他点点头,开口道:“刘兄,我们答应帮你问那位朋友的下落,能告诉我们几时才能出去了吗?”
“明日卯时。到时候会有人把你们带出去,之前几个都是这样的。”
谢之寻连忙道谢,刘风在那边摆摆手道:“不必言谢,记得答应我的事就好。”
“不过刘兄,若是打听到了消息,该如何告知你呢?”
“不必告知,他平安就好。”
牢里的火把不分昼夜的亮着,江冬九只能凭着三餐规律来勉强推断时间。醒来时天应未亮,身旁的谢之寻还在睡,来到洞边江冬九朝里望了两眼。
火光由亮至暗,落到刘风身上时只剩一层晦涩不明的浅淡。他同样醒着,不过比起白天似乎多了一份如梦初醒的恍然。
“刘兄。”江冬九叫他。
抬眸,是少有的清明。他爬过来,一只手始终抓着颈上戴的一根黑色细绳,待坐下又张开手掌把那看了又看。
江冬九静静地看着他,将这些尽收眼底 :“刘兄没睡吗?”
“白天睡多了,睡不着。”许是见惯了他白天的热情,现在的语气江冬九听起来竟有些疏离。
刘风笑了笑,恢复如常:“你和那小子关系挺好的吧?”
他说的是谢之寻。江冬九的一只手抚上腕间的手串,不自觉的摩挲,目光投向话中之人:“还行。”
洞的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这乱世江湖,若能遇见个愿意同甘共苦的人,可谓幸事。”
江冬九反复咀嚼着同甘共苦这个词,不过遇到谢之寻于自己而言的确是件幸事。他点头应声:“嗯。”
“打听到傻子的下落,别来告诉我。”
这话刘风白天已经说过一遍了,江冬九自然知道,只不过如此突然的再强调一遍总让人觉得意义非凡。不安的感觉涌上来,江冬九不禁骂自己,疑心未免太重了。
“我知道。”
那边没有回话,江冬九望着摇曳的火光问道:“刘兄聪慧,短短几日便将牢内之事打探的清清楚楚,我有一问不知刘兄能否解答。”
“朔城之事?”
“刘兄怎知我要问这?”
“这里关着的人,看似两种,实则三种。一是朔城原本的罪犯,二是我这种为陈将军忌日而来的前睢阳人,而三就是因锁城之事来的。这第三种人按理说要么是江湖侠客,要么是朝廷官员,再不济也得手上有点钱,可这三点你都不像。”
这番话引起了江冬九的兴趣,他又往洞口凑了凑:“那刘兄又是如何知晓?”
“你身上有股死人气。”
隔着一面墙江冬九却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他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喘息。
“不过想必来朔城,定是兜兜转转离不开这个缘由。话说不论兄台过往经历了多少挫折,人嘛,活着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
刘风讲起大道理来喋喋不休,甚至丝毫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听。
声音像被层层烟雾笼罩,只能听个隐隐约约。牢门外正对着的火把犹如吞噬黑夜的猛兽,倒映在谢之寻眸子里又化成了一汪承载炽热的星河。
他醒了多久?江冬九不知道。
只见谢之寻从床上下来蹲在江冬九面前,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江冬九本能的想躲开目光,陡然被他的声音打断:“你还好吗?”
自己是有多狼狈,竟还惹来了这般的关心。江冬九一边想着一边偏头看向灼灼的火焰。
“我没事。”
转而谢之寻又朝向洞边:“刘兄,你同江冬九先前在聊何事啊?”
“这啊,朔城锁城一事。”
谢之寻顺着刘风的话继续问道:“刘兄可了解到了原因?”
“病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