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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繁花问情(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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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无酒一辈子没上过班,真实身份是PID成员,私底下盘了几间店,开过酒吧书咖,开过健身房便利店,宋温峤喊他们来开会,他当是聊聊罢了,哪知进了钟擎房间后,宋温峤往墙上挂了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地图,口若悬河地讲了四个小时,从线路到准备工作,再到突发情况,再到计划ABCDE,然后让大家轮流发言,逼得田无酒在心里骂娘,特别想问他有完没完。
钟擎显然很习惯,口香糖嚼出了薯片的嘎嘣脆,灵魂已经神游太虚,捧哏的活一点没落下,年度优秀员工奖正在来的路上。
田无酒眉头拧了四个小时,头疼得要爆炸,忍不住在心里给钟擎鼓掌。
宋温峤十一点回房间,让钟擎把地图收起来,要买的东西也让钟擎统一订购。
丁陵腹部还有伤,下课铃响后打着哈欠回房间。
田无酒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死死拧着眉问:“宋老板是不是太久没开会,瘾上来了?”
钟擎漫不经心玩手机,“我呢,其实智商有一百五,一只耳朵听他说话就够了,精力用多了浪费,至于他,虽然爱开会,但是没有这么啰嗦,能跟你唠四个小时,说明......”
钟擎没再往下说。
田无酒脸色很差,“说明此行风险很大。”
钟擎不置可否,挑起眼梢看他,“怕吗?”
田无酒反问:“你怕吗?”
“怕啊。”钟擎挪动了一下身体,往后腰塞了个抱枕,“怕得要死。”
“看不出来。”
“我是理性派的,凡事用数据说话,我这辈子睁开眼就和宋温峤是兄弟,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的概率是零,我做不到置身事外,既然要去,负面情绪只会给我带来不利影响,当然,也有可能我的杏仁体与常人有偏差。”钟擎笑了笑,趴在矮桌看着田无酒的侧脸,戏谑道,“你肯定是感性派的,毋宁死,不苟活。”
田无酒笑了一声,又问:“他们呢?”
“他们?”钟擎托起腮想了一会儿,“丁哥呢,应该是无脑派,既不感性,也不理性,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田无酒说:“挺好的,希望他以后少用脑子。”
“秦教授,表面是理性派,骨子里是感性派。”钟擎笑说,“至于我们宋大老爷呢,是天王老子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田无酒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笑钟擎有趣,还是笑宋温峤强盗土匪。
钟擎拿起啤酒罐和他碰了碰,呷了一口酒问:“你呢,为什么加入PID?”
田无酒耸肩,舌尖卷走嘴唇上的啤酒沫,“没什么特殊原因,原来想考警校,因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脑子也不算笨,接受过特殊训练后被分去了PID,我不知道萧屿是什么时候被鳐兽入侵,头两年我们出生入死,办过几件案子,救过几个人,很有成就感。”
他握着啤酒罐的手不自觉收拢,眼神里带着不甘心,“后来我们接触了秦教授,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鳐兽身上,这几年虽然没什么进展,但风平浪静也算清闲,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田无酒的表情很难受,却无法明确地表达,他看着钟擎问,“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钟擎眨眨眼:“我们理性派不明白。”
田无酒憋了很久,憋出几个字来,“恶心,鳐兽让我觉得很恶心。”
钟擎默默听他说。
“鳐兽深度融合后,连仪器也无法检测出它的存在,就像萧屿一样,它完全控制人类的身体,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宿主的习性,这次如果不是它心虚,我们根本无法确认它的身份。”田无酒搓了搓脸,迷茫道,“现在的萧屿在我看来,和从前的并无区别,鳐兽甚至可以隐藏起自己的目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么,深度融合后的躯体,他到底是萧屿还是鳐兽?”
“所以你是感性派。”钟擎放下啤酒罐,简单概括道,“控制你身体的是中枢神经,而鳐兽寄居的地方是大脑,仪器检测的原理是通过读取大脑活动的数据,判断其异常来确认鳐兽的存在,而深入融合的鳐兽不再频繁运动,这也是仪器无法检测到它的原因,鳐兽在体内,所以让你感到迷茫,如果鳐兽在体外,像条八爪鱼一样缠住萧屿,以此来控制他的行为,那么萧屿还是萧屿吗?”
田无酒喃喃道:“那么,萧屿还是萧屿。”
“所以重点在于,深度融合的鳐兽能否进行被动剥离,如果萧屿还有救,那么他还是萧屿,否则就是一棍子打死的命运。”钟擎道,“毕竟乾帝铁杖没长脑子。”
田无酒笑容酸苦,低垂的眼帘遮住情绪中的悲戚,他按捺住内心翻江倒海的不适,举起啤酒:“谢谢你,理性派。”
“客气。”
*
山顶原本有一座道观,建造得很气派,朱红色的大门,黑色的重檐顶,影壁巍峨,影壁后是高耸向天的陡峭台阶,九百阶梯后是宏伟庙宇,整个格局大气凛然,早些年间,这座道观香火鼎盛,道长擅通灵,会些奇诡道术,许多人慕名而来,求解惑释疑,道长过世后,这道观也就逐渐萧条,大门朱漆斑驳,苔藓丛生,枯叶遍地,新长出来的绿叶红花却茂密,肆意生长,盖住了大片天际。
秦少淮晨跑到此处,恰是汗流浃背的时候,他扶着膝盖喘气,伸手接过宋温峤递过来的水壶。
宋温峤顺了顺他的后背:“慢点喝。”
秦少淮小口喝了半杯水,仰头见宋温峤闲庭信步的样子,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粗鲁地将水壶塞回他手里,说道:“以后你先出门跑两个小时,然后再来接我。”
宋温峤语塞,抿了口水后说:“大不了以后晚上不让你操劳。”
秦少淮狐疑地看着他。
宋温峤淡淡道:“你躺着,我动。”
秦少淮一脚踹了过去,宋温峤笑着躲开,搂住他的肩头,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别碰我,热。”秦少淮拿手肘撞了他一下。
另一边的小道上,轮椅嘎吱的声音出现,两人顺着声响看去,太奶坐在轮椅上,四十多岁的男人推着轮椅,穿了件中式对襟盘扣衬衫,是件短袖,两只手腕上各戴一枚运动护腕,看上去很不协调。
太奶目光慈爱看着两人,声音含糊沙哑说:“来玩啦。”
男人推着轮椅走近些,笑说:“你们是游客吧,这是我奶奶。”
太奶比划着说:“小颐朋友。”
男人热情说道:“你们好,我是小颐他爸,苏远哲。”
秦少淮恍然道:“你是小颐和球球的爸爸。”
苏远哲颔首:“是,我带奶奶来爬山,她每天都要来这儿看看。”
秦少淮回头看向身后的道观,“这里?”
太奶心情雀跃,小幅度晃了一下脑袋。
苏远哲笑笑说:“这里是我奶奶和爷爷定情的地方。”他弯腰看向老太太,拉高嗓子问,“是不是啊,奶奶?”
太奶缩了一下脖子,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娇俏害羞的神情。
苏远哲和秦少淮寒暄了几句,推着太奶进了道观,也只是在门口几处转悠,太奶如今走不动路,这九百层的台阶再也上不去了,每天来这里不过是看看风景罢了。
秦少淮看着那道观,眼底流露出浓浓的艳羡。
宋温峤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今天就算了,不要打扰他们。”秦少淮休息得差不多了,想再往上跑一段,山顶上有个观景台,据说可以俯瞰整片山谷。
两人各自沉默,向山顶而去,半个小时后,视线豁然开阔,漫山遍野的花海尽收眼底,山谷沟壑粉中带绿,绵延的山丘好似花浪,辛夷花的花期很短,他们逢时正巧,撞上了花期,而这般绚烂的美景转瞬就会消失。
秦少淮双手扶在木栏杆上,深呼吸着晴朗的空气,感慨道:“在山里待着真舒服啊。”
“嗯,连你的洁癖都治好了。”宋温峤温温地说。
秦少淮抬起手,看见掌心满布泥污,露出苦恼的表情。
宋温峤随身带着湿纸巾,拿了一张出来替他擦手,仔仔细细擦过指缝每个角落。
“宋先生,你有时候真的很温柔。”秦少淮用密布汗珠的鼻尖蹭了一下他的下巴。
宋温峤哼笑,把垃圾揣进口袋里。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风景,秦少淮眺望前方,突然说道:“你说苏远哲为什么戴护腕?”
宋温峤说:“推轮椅推出腱鞘炎了吧。”
“是么。”
“那辆轮椅不太行,万向轮磨损严重,手握制动卡顿,也没有防颠簸程序。”宋温峤说,“我让钟叔寄一台轮椅过来,当给太奶贺寿。”
“百岁寿宴应该会很热闹吧,太奶有六个子女,数不清的孙子外孙女,还有好多重孙。”秦少淮笑说,“苏颐说她大哥很会做糕点,寿宴上发的糕饼都是她大哥亲手做的,她请我们去吃席,让我尝尝糕点。”
宋温峤淡笑。
秦少淮望着远山发呆。
宋温峤盯着他的后脑勺,悄无声息抬起手,用指尖触碰他被风扬起的发丝,他的秦教授应该很喜欢热闹吧,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生活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会不会在没有他宋温峤的世界里,儿女成双,家庭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