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14、死去的一代人②

　　利兹推开了教堂那扇沉重的大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震。
　　浓烟遮蔽了太阳，仿佛连光明也被这场浩劫吞噬。广场上，魔族居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每一个角落，鲜血染红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
　　在广场中央，那条巨大的火龙正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每一次喷吐都伴随着火焰的肆虐，将周围的建筑和生命化为灰烬。
　　利兹的视线因烟熏而变得模糊，但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绝望与恐惧。
　　身后低沉的祷告声在此时已完全停下，小教堂的安宁被外界的炼狱彻底侵染。
　　一些魔族居民从广场上拼命跑进教堂，人们盲目地跟随着彼此，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奔跑，就会有更多的人紧随其后，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场噩梦。
　　“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哭喊声此起彼伏。
　　她看到，那些原本应该保护民众的郡警，此刻正机械地举起来福枪，无情地射向那些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魔族居民。
　　就在这时，一个恶魔混血儿踉跄着倒在了利兹的脚下。他的额头上突兀地长着一只角，但除此之外，他与普通人类几乎无异。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无助，仿佛正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紧跟在他身后的警员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枪，但利兹迅速站到了混血儿的身前，用眼神示意他躲进教堂。
　　几个警员见状围了上来，他们认出了利兹，正是三位克俄柏局的吸血鬼在昨夜击杀了那个恐怖的黑骑士。
　　警员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感激也有敬畏。他们举起枪又立刻放下，显然知道利兹并非他们能够轻易对付的对手。
　　利兹看向那些麻木的警员，眼神居高临下：“你们该以对平民开枪为耻！”
　　几个警员低下了头，他们将手中的枪扔在地上，他们或许也是被这场混乱所裹挟，他们也在庆幸终于有人能站出来制止这场屠杀。
　　利兹守在了教堂门前，她的身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壁垒。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弥瑞尔在白袍精灵的拥簇下走上前来。
　　“雾尼的研究员，这是你下的命令？”利兹怒目瞪着弥瑞尔，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认出了白袍上的纹章，雾尼研究所作为联合王国的最高技术机关之一，其影响力深不可测，但利兹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草菅人命。
　　弥瑞尔嘴角勾起一抹假笑，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消消气，妥芮朵的小蝙蝠，我叫弥瑞尔。多萝西是吧？还是说叫你利兹更亲近一些呢？”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戏谑，仿佛利兹的愤怒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表演。
　　利兹短暂的愣神，眼前的精灵不仅知道自己的代号，居然连她的真名也一清二楚，这明明是克俄柏局高度保密的事项。
　　“……你们疯了吗？杀了这么多平民，你们怎么向伦丁尼姆交代？”利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定。
　　弥瑞尔轻蔑一笑，“哎呀呀，这哪里有什么平民，他们都是互助会的狂徒呀，警队和龙卫正在执行镇压呢。”她的话语轻松，仿佛谈论的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游戏。
　　利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这是龙与市政厅合谋编出的一场共同抗击互助会暴动的骗局，目的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们的无能和罪行。
　　“教堂里都是老人和小孩，他们也成了恐怖分子吗？”利兹的声音几乎是在质问，她直视着弥瑞尔的眼睛。
　　弥瑞尔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互助会在其他几个公爵领已经造成了上千人的伤亡，那这次的三千人也由他们来承担吧。互助会的附魔炸弹把这些可怜的老幼人质都化为了灰烬，英勇的执法人赶到时已经晚了，竭尽全力也没能找到幸存者。”她轻松地编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谎言，仿佛那些生命的消逝不过是数字的变化。
　　利兹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她意识到弥瑞尔是在邀请她加入这场骗局，用无辜者的生命换取功绩。
　　“多么卑劣的谎言，你就不怕我向总局揭发你们吗？”利兹质问道。
　　弥瑞尔微微一笑，从袍子里拿出一卷文书递给了利兹。“别急嘛，我们还有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文书封口的火漆上印着火龙首的徽记。这是只有至高王和外交使团才有资格使用的纹章……这是一封来自这个国家最顶层的文书！
　　利兹接过文书，手指轻轻摩挲过那冰冷的火漆，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常设议院召开听证会的调遣函。”弥瑞尔收回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肯特事件已经如我所述的那样向上面备案了，和你一样，大佬们并不完全信任我们的说辞。”
　　“你这是在给我递刀子吗？我完全可以在听证会上揭发你的罪行。”利兹冷冷地说道，正打算拆开火漆阅读文书。
　　弥瑞尔摇了摇头，“住手，这封信不是给你的，你的搭档柴郡猫才是被要求出席的人。小克莱尔这三年来一直在跑外勤，就是为了升职吧，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哦，前提是在听证会上按照我们的剧本应答。”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但更多的是诱惑。
　　利兹的心猛地一紧，她没想到弥瑞尔竟然也知道克莱尔的真实身份。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真名？”利兹终于忍不住问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戒备。
　　弥瑞尔轻笑一声，“我们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政界、商业、学术、军部……包括克俄柏局，我们无处不在。”
　　戴冠者。
　　这个名词突然浮现在利兹的脑海中，这是北陆历经流传的阴谋论。
　　在谍报学院的进修中，利兹曾研究过联合王国这个庞大的权力机器。透过错综复杂的制衡体系中，这部机器最核心的部件都是长生种：龙卫取代了领主私兵负责地方治安、吸血鬼在黑夜中监察官僚与异族、精灵控制着学术和商业。
　　戴冠者的传说由此而生，不老的异族相互勾结，瓜分国家的资源。利兹原以为这只是失意人类贵族编造的都市传说。
　　“戴冠者……你们真的存在。”利兹的声音微微颤抖。
　　“既然这封信是给克莱尔的，为什么你不去找她合作？”利兹接着问道，她试图从弥瑞尔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弥瑞尔眯起了眼睛，“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谁又会和没有过去的人交朋友呢？我们的人曾翻过克莱尔的档案，她的所有信息都被夹在一个黑色的档案袋里，上面烫印着三头犬的徽记，而那档案袋里却只有白纸。你的好搭档的秘密一直都在被克俄柏局用心保护着，你知道吗？”
　　利兹早就知道克莱尔的出身不简单，但她没想到的是克莱尔的背景竟然如此神秘。
　　“当年迫害你老师的年轻教士是受人指使的，你只是向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复了仇，而我们可以给你他背后的人的全部信息。”弥瑞尔走上前，将脸贴近利兹，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弥瑞尔的双手握住了利兹的右手，将一张纸条放在了她的手心。
　　利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紧紧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那么我们达成共识了？你所要做的，只是让开，然后瞒住你的搭档。”弥瑞尔的脸上仍挂着那抹令人窒息的假笑。
　　这是利兹无法拒绝的条件，她无法忘记那座在初雪中的教堂废墟，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为老师昭雪。
　　听证会是克莱尔升职的绝佳机会，尽管利兹不清楚克莱尔为何如此渴望升职，但她知道这对克莱尔意义重大。
　　她知道，一旦从教堂的门前让开，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身后那些无辜的魔族居民，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
　　她有权默许这场屠杀吗？
　　克莱尔会希望利兹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如果克莱尔在场，她会选择怎么做？
　　利兹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弥瑞尔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这位年轻的吸血鬼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利兹缓缓地从教堂门前让开。
　　“好孩子，和那些卑贱的短生种不同，我们的合作会很长久。”
　　弥瑞尔向利兹微笑着，她的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她冷眼看向身后的警员们，仿佛在宣告这场屠杀的合法性。
　　利兹沉默着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
　　她听到教堂内响起了老奥克神父的诵经声。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着神赐的死，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枪声突兀地响起，诵经声戛然而止。
　　随后，利兹听到了火龙振翅的声音，那庞大的身躯卷起烟尘冲天而起。
　　最后，收容区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的灼烧声在耳边回响。
　　是自己害死了老奥克和小女孩。
　　但她还能做什么呢？挑战整个城市的警力和一条巨龙？
　　她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当利兹即将走出收容区的大门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
　　不。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双惹人怜爱的红色眼眸中盈满了泪水。
　　利兹从克莱尔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愕，随后是疑惑，最终化为失望。
　　克莱尔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但利兹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走过克莱尔的身边，走出了收容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