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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湖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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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之中最多的是什么?
女人。
六宫中的女人最开心的是什么?
莫过于皇帝的宠幸。
我的德妃姑姑也是女人,又身在深宫,自然逃不出这样的定律。听公公们来报,今天皇上翻了姑姑的牌子,所以现在她正揽镜梳妆,贴身宫女云珞一双巧手在姑姑头上的青丝间穿梭往返,不会功夫一个端庄典雅的宫装发髻就告完成,再精心簪上细细挑选的发饰,姑姑满意的对镜一笑,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弦儿,你觉得姑姑今天漂亮么?”
“嗯,是漂亮的。”
我嘴拙,这点我得承认,从小在家就不是最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喜欢的孩子,在他们看来我是很静的一个,其实倒也便宜了我,不用特地做作就可以扮羊吃虎,所以从小有什么事情做坏了,被罚的人里面也就没有过我,不是我没做过,而是大人没觉得我会去做。而这个宁弦,显然也是这么样的个人。因为云珞说的,“宁格格个性最是单纯又不会唬人,娘娘要是想知道漂亮不漂亮,问格格不就最好了。”而我回答的那句话,姑姑也因为它分外的开心。
“云珞,帮格格也细心打扮一下,换身入眼点的衣服。”
姑姑不是开心过头了吧,她今天要侍奉皇上我要打扮干吗?心底里冒出来个问号,身子却乖乖的由云珞按到了梳妆台前,姑姑则坐在我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我在和声署(清代宫廷宴乐司掌机构)所学的那些东西。
“弦儿,你学了也有两年了吧?”
“回姑姑的话,是有两年了。”
古人说话是很累赘的,特别是在皇宫里,言语半点不能有差错,说正题前罗罗嗦嗦一堆引子,所以呢,我现在特别特别的觉得新文化运动真是造福后人。
“那,你最擅长的乐器是什么?”
“擅长什么的说不上,相型之下,恐怕还是筝比较不那么拙劣。”
那是当然,我都学了15年古筝了。不是自夸,从小那些市里省里全国的大小比赛的奖状可是有那么厚厚的一打呢。至于其他几样乐器,像琵琶三弦什么的,和声署那边是有教的,可是古今的谱子不同,清代的这个谱子我才刚学会认,加上那些乐器都没很上手,自然是拙的可以。
“嗯,那今天晚膳的时候你就带了筝过来吧。”
“啊?”
云珞的手正绕着我的头发,绕的有些个紧,这一声“啊”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我觉得头上的手有些抖了,便朝她摆摆手,打了个不碍事的手势让她接着梳。
“学了两年了,也该让你上上台面了。”
姑姑笑着看我一脸的不自在,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看她笑的那么舒心,我心里也不由的明白了三分,姑姑是要将我当宝送给皇上讨个欢心呢。看来她对宁弦的琴艺是很有自信,虽然平日里和声署那边都有很多夸我的话传过来,但是,康熙耶……
“弦儿明白了,一定好好准备着。”
云珞给我配的发簪差进那本来就紧的一塌糊涂的发髻里,头皮被扯的麻麻的,直没了知觉。手心里,却满是汗了。
回了自己的寝室,换上姑姑差人送来的桃红色小宫装,回头照了下镜子,心下不由赞叹,真看不出小孩子打扮一下居然也很有那么回事呢。再转身不小心瞄到丢在桌上的诗经,想起前一天正背诵着的那一段“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女为悦己者容几个字在脑子里蹦了出来,真没想到,来到清代的第一个悦己者居然会是康熙皇帝,觉得有够荒唐的。于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起来,一时玩性就起,对着镜子扮起各种鬼脸来。
“哎哟哟,这么拧自己的脸颊,你都不怕痛么?”
闻声回头却忙不迭的被另外两只手捏到了脸颊,果然是胤禵这个小鬼。可是小鬼力气不小,捏的我脸颊生生的疼,想开口但是嘴却动不了。直痛的我眼泪都在眼眶里一圈圈的绕,但胤禵正把我的脸搓圆捏扁玩的个不亦乐乎。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尊卑伸出我的两只魔爪往他脸上袭去,一时间,居然就成了两个人对捏的情形。
“胤禵,你在干什么。”
救星啊,听见那声威仪的责问,胤禵的手就松了下来,我心下真是感激的要死。要知道男女有别这种说法用在力气上是最适合不过的,刚才虽然我也用力的折磨胤禵的脸,可是却好像半点效果都没有,最好的证据莫过于他现在的脸上连一点红痕都没有而我的脸则可以媲美烂番茄了。
“四哥,弦儿的脸手感好好,啊,弦儿别哭啊,我捏疼你了吗?”
……
不疼我哭什么,懒得理他,自顾自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其实我也不想哭的,但是刚刚疼的发酸的眼睛在脸部肌肉突然得到松弛之后就使得泪腺大开,关都关不住。于是只得拿着手帕胡抹乱擦,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哈…哈…嗤…”断断续续的传来胤禵讨厌鬼的闷笑声,似乎憋的很辛苦的样子,我抬起头不解的望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倒一发不可收势了。
微微听到有谁叹了口气,我便被救星拉到身前,胤禵还是没形象的乱笑着,喘着对我说“成猫了你,哈哈哈”,我这才想到刚刚云珞给我化的妆恐怕都被我的眼泪融了一下,这会在我的脸上开五彩染铺呢。
“胤禵,去叫个宫女过来给宁格格在打扮一下。等下是要见皇阿玛的。”
有两样东西让我把眼光从胤禵的身上挪开换了个目标,一个是这一声依旧威仪的言语,另外一个则是一条不知道从哪变出来干净手帕,而我的救星正用那条手帕擦着我那备受蹂躏的可怜的脸。
嗯,是个很好看的人,我暗自思索着,这人和胤禵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皇帝的儿子都会乖乖听他的话,好像听见胤禵叫他四哥,难道是姑姑的另外的儿子?这一刻我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多读点清代史,好歹可以让我知道谁是谁吧。胤禵也是很好看的人,虽然还小,但是很有姑姑的那种漂亮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则不太像姑姑。不对,也不能说不像,应该说外表上是不像姑姑的,但是气质上姑姑那种沉静确是很一样的。
“以后胤禵再欺负你,就跟额娘去说,再不行就跟我说,总有人会管教他的。”
也许是发现我盯着他太久了,他便开口说了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我眼泪流太多了眼花,我居然觉得他平淡没有波澜的眼神里有过一丝宠溺。再回头想仔细看的时候,给我重新打扮的宫女也到了门前了。看着宫女恭谨的福身喊着“四阿哥吉祥”什么的,看来我是没猜错了,而他则起身交代了几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径自走了出去。
待宫女替我梳妆完毕,就差不多是到传晚膳的时间了,刚才被胤禵一闹而不太紧张的心这会又不听话的通通乱跳起来。跟着替我拿琴去姑姑那边的宫女一起走在廊子里,心也跟廊子一样九曲十八弯的,康熙耶……那个电视里经常被人拿出来作文章的皇帝耶,可以一句话就要人命的皇帝耶。不自觉的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也不断的告诫着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我得好好的活着,才能找到回去的法子。
饭这东西虽然是天天吃的,但是一旦进了皇宫里,吃饭也就变的很是那么回事了,当然名字也更雅致,叫用膳。来到古代也有好几天了,普通的用膳我不屑去说,但是这次不同,饭桌旁坐着的可是金口一开山河俱震的康熙皇帝,一边还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后妃娘娘,再侧还有前来请安陪同用膳的两个阿哥和一个公主,这阵仗,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用膳吃饭不如说是临兵打仗。“怕”这个字一直在我心头徘徊着,而头则低垂了下来盯着自己的十指细细的看,仿佛要透过皮肤看到骨头似的死盯着看,希望借这样把心里头的紧张给掩饰住。
姑姑和皇上在聊些什么,一旁的那位公主和胤禵都不时的插两句,似乎说的是很得皇上的欢心的,耳里传来皇上洪亮的笑声,姑姑则轻柔的拿着手帕掩嘴。但是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紧紧交叠的手上又多了只手,由得我的身子越发的紧了紧,我抬头看他,他却依旧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面带敬重的目视着皇上和姑姑的方向,倾听着却不言语。
这算不算是安慰呢?心思从康熙的身上转开,拨到他的手上。很大,算不上特别的好看,但是筋骨看得很是分明,一定是很有力的手。而这手,现在正以不着痕迹的方式平复着我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紧张感,却让我忍不住对自己生起气来。
不管怎么样,在没来清代之前,我也算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人,当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面演奏都不是没有过的,这会仅仅是一个皇帝就能把我吓倒了吗?这怎么可以,还让那皇帝的儿子看到我那么局促的窘态。想到这边,我猛的把手一抽,我才不要!
他明显是感觉到我的别扭举动的,我看着他的手从我身边挪回他自己那里,也感觉到他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瞟了我一眼。席间,一瞬间很是安静,只觉得似乎大家都看着我。
心虚的抬起头,却迎上康熙探究的目光,冰凉凉的却带着玩味的意思,吓的我赶紧再底下头,却听见姑姑说“傻孩子,害羞什么呢,皇上让你弹一曲就弹吧。”
我这才又抬起头来,心里寻思着原来是叫我弹琴呢,刚被吓出来的一身冷汗稍稍褪去,这会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于是起身走到鼓凳前坐下,动手抚弄起绷紧了的琴弦,矫了矫音,便挑了自己最擅长的平湖秋月弹了起来。当指尖第一个音符飘出来的时候,我就叮嘱自己绝对不许出错再让人笑了去,因为刚坐到鼓凳上的时候我就看见胤禛嘴角那一抹难以忽略的笑意。
当曲子弹完的时候,我听到胤禵聒噪的跟康熙说好听,于是抬头带着挑衅意味的看向胤禛那边,有点诧异的是他却径自皱着眉没看我。不看就不看吧,姑姑向我招招手,我就乖乖的走过去站在姑姑身边。
“这孩子眉目间果然有你当年的灵气。”
是康熙在夸我?我抬头迎上康熙的目光,不亏是皇帝,那双眸间迸射出来的威严直让我觉得耀眼不敢多看,却又没有勇气把头转开。而康熙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我被盯着看得浑身发毛,刚退下去的冷汗这会又都涔了出来,头则抬也是低也不是,就这么僵硬的任凭姑姑摆弄。而姑姑则正笑着一边说是,一边替我把玳瑁的指甲拆下来让云珞收好。气氛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我总觉得还是怪怪的,康熙没再继续看我了,姑姑也没多说我什么,只等指甲都卸完了就让云珞陪我坐回了去。但是显然姑姑今天的安排是很成功的,皇上也确实很是龙心大悦,到这会我才稍稍安了心。
不多时,晚膳用完了,胤禛和胤禵各自起身告退,公主和我也一前一后的告退离开。廊子和来时是一样的,只是已经掌了灯,在暗暗的院子里连起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屋子,是错觉吧,我总觉得,这廊子似乎是蜿蜒的太长太长,没个尽头。
后宫果然是个养人的地方,姑且不说每天的珍馐玉食把我塞的跟猪一样,单是说话做事要费心思这点,已是足够让人多沉稳上那么几分的了。后宫妃嫔间的争争斗斗且不说它,光是一个屋子的奴才里面,在主子面前谁得宠谁不得宠也是自有一番计较的,而这计较下来自然也不缺了排挤,欺压的事情。要不然云珞又怎么会这会儿一个人躲在这里抹眼泪呢?
我本来不想趟混水,说穿了我这个格格比她们那些奴才来也高贵不到哪去。于是只想悄悄的绕路回自己的屋里去,无奈花盆底鞋扣在青石板上,那磕磕的声音就是那么的响亮,于是引的云珞一双红肿了的核桃眼盯着我看了眼,起身行了礼,头却不肯再多抬一下,只是跪着。 “云珞……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自是哭的更凄苦了些。手里拧着一方帕子已是皱皱巴巴的了。
“让格格见怪了,奴婢该死。”
皱了下眉,其实相处下来已经有个把月的日子了,但是听宫女太监们自称奴婢奴才我还是觉得很别扭,这么泯灭人性的称呼里面包含的侮辱,当她们自称时却没有应有的屈辱,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刚刚云珞一句奴婢已经让我觉得扎耳的很,这跪姿更是让我连着眼睛带着心都颤抖起来。我扶了扶她的肩,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别哭了,有什么事跟姑姑去说吧,她应该会给你作主的。”
话甫出口我就后悔了,一个娘娘怎么可能为手下的宫女去出头呢,何况云珞也并不是姑姑面前最得宠的宫女。果然看到云珞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接着却又猛的摇头,嘴里连连的念着“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我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我才是一个5岁半的小鬼,哪来什么心思去叹气呢,自是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云珞手里,强装起一抹甜笑,要她收下。却见云珞又是一阵猛然摇头“奴婢不敢拿格格的东西。”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那算是我赏给你的,行了吧?”
云珞这才对我福身谢赏,接过那一方手帕,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特别的耀眼,原来是云珞手上的一个镶玉金镯子,被太阳光一激,散出好些个光来恍到了眼睛。她意识到这个镯子就立刻又跪了下去拿袖子遮住。我也没太在意,让她起了身便自顾自走回屋里去了。
夜沉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又睡不着。我从来就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日子一天天的过,回家的法子还是没找到,日间遇到的烦心事也不少,只是白天不能表露出来,总得着装傻充愣。于是夜了,一个人独处了,便是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幔子发呆,直瞪着眼发酸了才打了个哈欠翻转身子准备睡去,却听得外头一阵莫名的吵闹,灯火似乎也更亮了,心绪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只得是批了件外衣揉揉眼坐了起来。
碰!门被什么东西给冲开来,是云珞,不知道为什么,月色照在她身上显出一种苍凉,我越发的揉了揉眼睛看着她。
“格格,求您救救奴婢。”
声音里带着一丝哭音,我疑惑的伸了伸脖子,还是一头懵懂不知她说什么,这会倒真不是装傻充愣,而是实在不懂她的意思。眼见着她快速的从腕子上退下个镯子,塞到我手里,人便退开去了一步,跪倒在地上直给我磕头,嘴里还是一个劲的说着“格格,求您救救奴婢。”
我没穿鞋子,不想下床,但看她如此落魄的样子,便只得低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云珞什么都不肯说,只摇着头,求我帮她把镯子藏起来。我看了她两眼,又打量了下那个镯子,不正是白天里见到的那个吗?外面的声音更大了些,听着宫女翠铃隔了门唤我,说德妃姑姑叫大伙都进院子里去,唤着赶紧。我便只好穿了鞋子走下来,把镯子放到了梳妆台上的匣子里,回身又扯了抹甜笑丢给云珞。
“这会儿行了吧?快回去院子里吧,姑姑那不知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只我一句话,云珞的脸却又多白了那么两分。我心里寻思着那镯子定是个祸害,留下来委实不妥,但是想到云珞那种绝望着求我的眼神,又不忍心把它丢了去。翠铃又在外头唤了我两声,我应了她,知道是时间紧了,没再多想就遣她先去便也站起身也跟出了门外。
进到院子里,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在,还有几个不太熟的面孔。姑姑的脸色很是严肃,我福过礼便站了过到姑姑身后,暗自思索这又算是哪儿出啊?扭头看到胤禵和公主,公主看似诚惶诚恐但是眼里却流出几分看戏的兴奋,胤禵则面无表情的盯着一个陌生的公公,气势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我便觉得事情不算小了,不由的蹙了蹙眉。兴许是我看着胤禵太过出神,他察觉到我目光,顺着回头看到我一脸的不解和蹙起的眉头,就冲我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末了还一个暖暖的笑,我便也冲他笑笑再径自转开头看着那个陌生的公公对姑姑说着些什么,只觉得姑姑的脸色是越来越凝重了。
只听着那公公对姑姑小声说了句“得罪娘娘了”,那几个不太面熟的太监宫女便在各个房内穿梭起来,似是在寻什么东西。我心下暗叫不好,难道是那个镯子?想着立刻就回头看云珞,她的脸色这会儿倒还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手里的帕子又被捏的皱了一个角,恐怕她心里就没面子上那么平和了。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宫女用块红绸子托着什么从我屋里出来了,我心下叹了口气,暗自告诫自己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不会有事的。
那个宫女把绸子呈到姑姑面前,那陌生的公公阴阳怪气的问到“娘娘,您看这…可怎么办呀?”
姑姑怕是很生气了,只是面上也都看不出来,只瞟了一眼那镯子。“在谁屋子里搜出来的?”那个托绸子的宫女面露难色,看了看姑姑,又看了看那个公公,嘴张了张却没出来声。
“但说无妨。”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在宁格格的屋里找到的。”
啧啧,果然扯到我了。胤禵拉拉我的袖子,一脸的问号,我冲他笑笑,也装着是一脸的不知道。再看姑姑,却忽的脸色没那么沉了,但却还是唤了我过去。
“弦儿,这镯子哪来的。”
“回姑姑的话,今天下午在御花园玩的时候拾到的。”
本来想照实说的,但是脑子没转过弯儿,谎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出来之后也觉得还行,正好下午看到镯子在云珞手上的,应该是没错。
果然我答的还行,姑姑的脸上又露着温和的笑意了,她摸了摸我的头,却问到“这孩子,拾到东西怎么也不跟姑姑说一声呢,真是。”
“弦儿只道是个普通的镯子,思索着上头的玉雕挺好看的,想留着玩玩,就没跟姑姑说起了。”
这倒是实话,那镶的玉雕雕工精细,玉又是质地细腻,不似凡人能有的东西,想到这儿又惊觉到有什么不妥。果然那陌生的公公开口问我了,阴策策的声音实在是让我觉得心头发毛。
“格格可知这镯子是什么东西?”
“宁弦不知道。”
“这可是三阿哥的东西啊。”
果然来头不小,我抬头看着那公公,眼里七分真三分假的盛着疑惑。
“三阿哥?”
他谁啊他……我再次为自己那少的可怜的清朝历史知识而汗颜。更为那老太监那精明的目光来来回回的从头到脚扫过我全身而不舒服,因为那眼神似乎正在我身上算计着什么。
“可不是嘛,宁格格,这镯子可真是你拾到的?”
“那是当然,我和弦表妹一起捡到的。”
我刚想回答,胤禵却先我一步站到那公公的面前接上了嘴,替我挡下他的目光。我心下暗自感激,看着死小鬼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黑夜里灯火的关系,赁的有些高大起来了。
“因为表妹说好看我就让她拿回去玩了。”
胤禵说完回身看了我一眼,又再转过身去。“既然是三哥的东西,那就麻烦公公送回去了。”
显然那公公登时也没别的话好讲,就退到姑姑身边又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但听姑姑突然大了声“放肆,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5岁的小格格还能与人有私情了么?”
只见那公公立时跪下身去嚷嚷着不敢,有罪什么的便带着一众人散了去。我心里则自有了几分明白,估计是云珞和什么人有了些什么不得见人的事,还留下什么定情的东西给人逮了罪证,难怪姑姑一听见东西是在我屋里找到的就立刻没了担心,也是啊,我这才5岁半,去和谁有苟且之事呢。想着不觉好笑,又正好看到胤禵回头冲我挤眉弄眼的,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惹的姑姑瞧了我一眼“怎么了?”
“回姑姑的话,弦儿只是觉得那位公公的神态有些个狼狈呢。”
我这儿立刻掩饰起自己的笑意,随口扯了个谎应付姑姑,却不料姑姑也笑出声来。
“怎么不是,居然弄出那么荒唐的事情来。不过,你们谁要是真的荒唐出来,可也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姑姑的话突的又一沉,背对着那些宫女这么一说,吓的她们一个个立刻跪下说是,云珞自然也在里头,我宁神看了看她,似是大气也没敢多喘一口。我只觉得,姑姑似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了。
那夜的事就那么过了,后来听说那个公公并不是三阿哥那边来的人,而是哪个嫔那里过来的,说是当夜看见有人在御花园鬼鬼祟祟,见有来人便往姑姑寝宫这里跑来便一路追了过来。我心想,这该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早听说皇上的女人各个都擅长钩心斗角,只是这次才真正体会到一二,而胤禵后来也没问过我那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珞也天天认真干自己的差事,似是没有什么更多的差池,日子久了,我就当大家都淡忘了这事心里也没那么记挂的紧了。
这天从和声署出来,想着先生交代的要多读些诗经辞赋什么的,过些日子不单要教弹的,还要教唱了。所谓术业有专攻,这句话还真是对,别看我在现代的时候学了15年的古筝,但毕竟还要上学念书应付考试,比起和声署里头那些小小琴童来,竟然水准也并没有差了多远去,加上还不熟识的谱子,有的时候竟还不如那些六七岁的孩子来的音准流畅。好在我(或者说是宁弦本身)都属于学音乐是较有天资的那种人,对于音律又自是喜欢的紧,于是善学善思才不至于在先生面前露了破绽。想到这儿心下不觉暗叹,又分外多了些不甘心。虽然我平日里看起来是木讷波澜不惊的人,自己对自己却是很计较的,尤其是不愿服输这点,常是心下暗自给自己较劲,所以也就定了心思不但要弹好了琴,再教的唱也一定要唱足了味道。
正想着,却已挪到了姑姑这儿。于是福身请安,立着陪姑姑说了几句话儿,聊到了和声署的先生交代的事情,姑姑就让云珞和翠铃陪着我去挑些能认得字的谱子啊书什么的回来念,还直夸我也是个有出息的,我红着脸谢过姑姑就带着两个宫女去了畅音阁。
畅音阁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一个皇家用的大戏台子,虽然我还从来没来这边听过戏,只从宫女们的言谈里零星拼凑起的概念,却也还是很向往的,能在这台子上唱的,绝不是一般的角儿。不过今天来也不是听戏,于是只多看了两眼那金玉雕漆的台子便走到侧边的屋子里去挑谱子了。
“能识得字的谱子……”我思忖着,这算是什么跟什么呀,怎么说我都好歹是个参加过高考的人,识字……我不是都识的么,再一转念想到宁弦甫才5岁,除了在和声署学那么点不怎么浓的墨水之外,也确实没机会多认几个字。就本着绝对不要穿帮露馅儿的想法挑了《乐府》、《歌行集》等几本通俗易懂的就算完了,《诗经》在宁弦的屋子里是早就看到过的了,恐怕和声署那边也不是第一次交代要多诵读这些东西。于是转身离开畅音阁往回走,却正看见畅音阁顶上那块匾额,用满文写的那个我认不得,但汉文写着的‘畅音阁’三个大字却是苍酋有力,正好思索到自己是个光会看不会写的,于是交代翠铃去弄两本帖子再置备一套文房给我送过去,便带着云珞回去了。
八月的天,着实是热的厉害的。来时心里兴奋,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往回走的时候,才觉得不是很舒坦,只求着走快些避开这毒日头,直到走进了御花园有了树荫遮蔽才觉得稍稍是那么回事,脚程也放慢了些,回头看看云珞,一个人提了那么多书怕是也够累的,才想张口问她,却扑面而来一阵爽快的风,吹的我好不惬意,仔细一看,是到了这人工湖边上了呢,风因水起,微微的带些潮气润在面上,我不由的抬手指了指湖边那片太湖石,“云珞,我想去那边。”
湖水自是清的动人,看到云珞满头的汗,就让她也坐下歇歇,自己则随手抽出《乐府》,兴奋的摩索着,心里暗爽不止,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看书了。前些日子里那么无聊,成天不是陪姑姑说话儿就是弹琴,再来就是偶尔看看宫女们绣花什么的,桌上那本诗经也是背了个通透,夜里胤禵倒是常来骚扰,不让我睡觉闹我玩,但是白天他自也有要学的东西,常是没什么功夫的。一个人老闷着,又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担心被人看了去会出漏子,简直就闷的我浑身快长蘑菇了。这会儿,终于可以多些书看看了,心下有种久违了的去新华书店大采购的快感。正兀自沉醉其中,但听得云珞惊诧的请安声……
“宁弦给三阿哥请安,三阿哥吉祥。”
我顺着云珞的说法自己再说了一遍,头还没来得及看到来人的面目,心思却不停的飞快旋转起来了。莫非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男主角??微微侧目看着手边的云珞,她只低着头,面目神情我看不清楚,不过身子僵硬硬的,心里想着自己该是没猜错了,直又暗自觉得有些不自在,谁让他的镯子没事害我差点成了偷情戏的女主角。
“起来吧,你就是德妃娘娘那儿的那个宁弦格格?”
哇,绝赞赞的美声一把,尚没抬头,我的耳朵就先出卖了我准备讨厌他的决定,再抬头看他,心下不由暗暗叹息,康熙啊康熙,真看不出来你也挺有本事的嘛,儿子各个生的人模人样,虽然气质各不相同,但有两点是一样的,一是好看,二是耐看。而面前这位自是面目含笑,眼睛和康熙胤禛胤禵他们很是相像,眼棱眼角都是那么的细致漂亮,只是眼神里各自不同罢了,看他的眼神,自是含着一汪迷茫又有些欲说还止的愁绪,加之眼光流转竟有些款款情深的感觉。
“是……”
我惊觉自己看的失礼,木讷讷的回了他的话,若是这样的男子,也难怪云珞会违逆宫里规矩私下里芳心暗许了,啧,桃花眼嘛。
“听说宁格格很喜欢我的镯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道大家都忘记那事了,虽然也想过遇到三阿哥估计少不了过这关的,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的快。不由翻了个白眼“是挺漂亮的,不过是三阿哥的东西,知道了主人自然是要还的。”听见周围有些小小的闷笑声,怕是大家都想起来那么回事了,我平常不太出门,那阵子后宫里传着哪个格格跟三阿哥眉来眼去什么的,只是不知道这格格才5岁半吧,这会见了真的,自是忍不住要笑的。云珞啊云珞,你可害我不浅,你的‘桃花眼’,让我被人笑。
正自己郁闷着,那三阿哥却看到我手里的《乐府》,眼神登时闪过一丝讶异。
“你几岁了?”
“回三阿哥的话,宁弦5岁了。”
“5岁……你能读懂《乐府》了?”
“懂是不懂的,不过和声署里要教唱的,先生让寻来认真先看着。”
果然小女孩看书是挺不合常理的事,我叹气,这该死的重男轻女老封建,胤禵5岁的时候怕是四书五经春秋礼都得读过了的。叹归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了。“只是看也挺难,好些个字都不认得。”
“那你想不想认得它们啊?”
切,哄小孩啊你。我抬头盯着三阿哥,最反感别人小瞧我,你可以装看不到我,但你不可以表现出你看不起我。“当然想,先生说读会了就能唱很多好听的曲儿了。”你爱哄,那我就装。
“那以后我教你识字好不好啊?”
你教我?要不要我写几个简体汉字你教教?
不知怎得,我就有种想顶撞这三阿哥的感觉,他总是好言好语一副很温柔的样子,可是就这样他嘴上讲一句我就会在心里回他一句,有时甚至是一句换三句,心里唠唠叨叨一大串,嘴上却支支吾吾又不敢说,最后说了半天的话儿,最大的收获竟就是约了三阿哥每天教我认字。我寻思着,最高兴这事的,大概就是云珞了,毕竟我能去学认字,不就等于她能去见三阿哥么,这么想着就看了眼云珞,人还是僵僵的,脸却分明有些红了,小女儿心思表露无疑。
我正自以为是的,三阿哥却起身要走,临走前又说了句话,却把我刚才联想了半天的“事实”都推翻了个七零八落。
“那镯子我去年就赏给我的侍卫了,你下次再拾到可别还错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