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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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埼玉没再管他,拧着眉梳理下去。
显然他们从没见过寸想娘这样“无私奉献”的人,昨天才会被她出奇的言论吓住。
这件事也就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一个种子,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利益打动,而是真的会坚守自己内心的崇高。
也许他们现在仍然不敬重医者,甚至还把宁愿冒着被惩罚的风险都要去医治他们的梅停云、寸想娘,当做是傻子。
但是他们已经能正眼看进去世界上有这种“心怀大爱”的傻子一样的人的存在了。
不,不是傻子。
埼玉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昨天梅停云就说过了“命苦”的言论,这足以证明以他为代表的医者是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只是他们仍然坚持去做。
那些人也许不理解,但也不会轻视。
有坚定信念的人,谁会轻视?
只是光有信念还不够,立不起来,他们会仍然认为这是医者可供他们驱使的弱点,对此加以利用,以获得医治。
所以他们还需要一些“爪牙”。
如果一意让他们知道自医者的道德标准甚高,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他们认为医者都是滥好人。
也许会“敬”,但不会“重”。
只有当他们知道,医者亦有自己的评判标准,那样才会让他们审视自己,不再仅仅以批评的眼光看向医者。
让世人由“敬”而生“畏”,才是医者立身处世的长久之计。
有来有往,才叫对手。
只是这“畏”,也有不同的说法。
有惭愧的“畏”,有被压制的“畏”,有对于陌生领域的“畏”......
埼玉微微一笑,红脸唱罢,兴许又该白脸上场了。
就是不知是红脸陡然一变,戴上白脸面具的震慑来得大,还是出现一个彻头彻尾的白脸人物效果来得好呢?
又一晚,寸想娘来到病患身边。
大家都觉得她最能折腾那些人咳咳,所以派她再次前来。
这次她浑身上下都被布匹、大氅包裹住,像是个从数九寒冬走出来的人。
瘦高男人一时都没看出从山门处走来的臃肿身影是她,还以为过了一晚又换了一个人,于是在寸想娘走到他面前时紧张问道:“昨晚那个大夫又被惩罚了?”
“什么?”寸想娘一边褪下身上的织物,一边疑惑问道。
在那些厚衣服都被脱下来之后,衣服下的真实面目暴露在了瘦高男人眼前,他松了一口气,没换人就好。
不然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医者给他们医治了。
想到这,他警觉问道:“你昨晚为什么没被惩罚?你们还剩下几个愿意相助的医者?”
寸想娘先是不满,“我不被惩罚你们还很高兴?”
随后把脱下来的织物分发给每户人家,叮嘱道:“夜晚寒凉,还是备一些厚衣服比较好,好歹能盖盖身子。”
分发完,她才没好气地回瘦高男人的话,“没了,就我一个了!”
瘦高男人没想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结结巴巴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还有几个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寸想娘有些烦躁,“我们一共就五个人,其中加上我只有三个会医术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被惩罚吗?因为剩下的不会医术的人给我顶了责,替我挨了藤条,不然就真没有医者来医治你们了。”
瘦高男人的心狠狠往下沉,他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机会了,昨晚的惩罚被一个人顶了,今晚的惩罚又需要一个人,那么明晚,就只剩寸想娘了,后天她必然来不了,因为会被处罚。
“可是,”男人心底疑窦丛生,“你们宗主明明知道你们来,宁愿放你们出来之后再受罚,而不是直接不允许你们出来呢?”
寸想娘暗道果然。
这个男人脑子活络,思虑颇多,在这么慌张紧急的情况下都能找出他们计划的漏洞,真是不容小觑。
还好埼玉快他一步,早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寸想娘低嗤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你要是以你狭隘的眼光揣测宗主的想法,那就太不够用了。”
被她这么一顶,瘦高男人面色难看了一些,但是以后的医治还得仰仗着面前这个神神叨叨的女子,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下去。
只有忍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郁闷压了下去,谦卑问道:“是是是,我的眼光太狭隘了,还请大夫赐教。”
寸想娘明显听得出来,他在说到“狭隘”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
她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还好此时她不仅背光,还背对着人,神色才没有被发觉。
她骄矜道:“我们宗门可是一个开明的宗门,宗主包容所有人的观念,但同时也要有清晰的门规。我们想去治疗别人,他不管,只要愿意接受惩罚,他都准许。”
竟是这样!男人若有所思。
他想到今后要面临的医者匮乏的情况,心里有了些小九九,问道:“不知,你们宗门内部,是否还有你们这样心怀大爱无私奉献的人呢?”
“你想多了吧!”寸想娘转头就对他趾高气昂地说,“像我们这样具有高尚人格的人,世间罕有,其他人哪比得上我们!”
瘦高男人冷不丁被她猖狂的发言喷了一脸唾沫,他麻木地抹了一把脸,心道像你们这样的傻子才是世间罕有。
其他人,看来都是聪明人啊。
他叹了一口气。
此刻,他心里有了点对于寸想娘几人的感激与敬佩,尽管只是少少的一点,但这么几天下来,又是端药,又是递衣,怎么会丝毫不动容呢?
可是另一方面,他对于布泽门,还是有怨恨的。
要不是他们罢工,要不是他们将病患拒之门外,何必要他们不分昼夜地等待着寸想娘他们出来治疗呢?
这个治疗,还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又能熬多久呢?
他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
寸想娘正专心致志为角落里的一个女孩看诊,这个女孩反复高烧很多天了,每天都是喝完药退热,可是第二天她一来,热早已起来了。
女孩的母亲颤抖着声问她:“大夫,我女儿这样还会好吗?她已经这样烧了好多天了,我知道,烧久了就,救不回来了......”
“就算救回来,也是傻子。”这句话,是寸想娘补充的。
女人嘴唇一直在颤抖着,她面皮上所有的肉都在颤抖着,眼皮颤抖一下、两下、三下,就有一颗、两颗、三颗泪珠滚了下来。
可是这颤抖不是三颗泪珠就能停歇的。
她无声地流着泪,像是濒临绝境的困兽,无声地嘶吼,眼底分明有生还的光亮,可是已经很微弱了。
像顶着风的烛火,细条条地摇曳着,指不定哪一阵风野,就吹熄了。
作为烛火来说,无论它再坚韧,也是无法抵抗得了风的侵袭的。
寸想娘紧绷着脸,眼底光亮灼灼,“所以你要放弃吗?”
她盯住她,“我都没有放弃,你要放弃吗?”
“甘愿你怀里的温热的女儿,变成一抔冷冰冰的黄土吗?”
女人拼命甩着头,像是要甩掉可怕的现实。
可她心里明白她是烛火。
所以她说,自暴自弃般地说,因为哭腔卡在嗓子里所以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我也不甘愿她生病啊,可是老天爷哪管我的可是啊!”
她紧紧闭上眼,搂紧了怀里的孱弱的那么小的女儿。
“娘,”她女儿睁开了烧得模模糊糊的眼睛,用细瘦的手指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哑声道,“你别哭,你的眼泪,落进我的嘴巴里了,它又苦,又咸......”
她声音已经微不可查了,可是女人能清晰分辨出来她在说什么。
女人抬起一只手,极轻极柔地抹去女儿面上的自己的泪水,“娘没办法给你把泪水变甜,那娘就不哭了。”
可她其实还是在哭,只是她用手放在自己颌下,接住了所有的泪水。
她的泪水是她控制不住的,正如女儿的病情是她控制不住的。
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泪水不给女儿带来难受,正如她不让自己灰败的情绪影响女儿痊愈的希望。
她抬起泪眼,对寸想娘道:“大夫,刚刚是我着相了,你给她喂药罢。”
她们说话的时候,寸想娘一直沉默,说完了,她也只是不作声地将药喂到女孩的嘴边。
女人也不说话,因为她在后怕。
她险些就因为自己的落败,让女儿陷入危险了。
于是她更加搂紧了自己的女孩,愈发亲昵地贴着她,割舍不掉似的蹭她瘦小的脸庞。
幸好大夫明事理,劝住了她。
幸好女儿及时清醒,拉住了她。
哭完之后,她感觉神思都清明起来,她看怀里的小女儿睡着了,喊住正要离开的寸想娘,问道:“这几天,都是你们的计划吧?”
寸想娘动作一顿,她缓慢转身,眯了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得感谢你们。”
“谢谢你们将我们的情况也考虑在内。”
说完之后,女人就垂下头,摆明了是不想多说的意思。
寸想娘真的是十分惊诧,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敏锐,看看那些人,她可以说都被埼玉玩弄在股掌之中,唯有这个女人。
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看出来他们计划的人想必思路也是和他们共通的。
况且的确如她所说,他们在达到目的的过程中也没有置患者于不顾,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如果不想那么多行为底下蕴藏的深层目的,他们一行人的确就是在诚恳医治病患的人,没有什么疏漏。
这么一想,她就潇洒走掉了。
只是这边纵然身处角落,也离其他人不远,刚才那一番动静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此刻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