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癞蛤蟆王子 ...
-
我把他从大街上捡回来,诚然是出于同情心泛滥,也是因为他扑上来的身法精妙无比,我实在闪避不及。
没来得及惊叫,只注意到他决绝的投入,抱着我的小腿,是溺水者抱住一块船板的姿势。灵魂的震荡在这一霎超越了主张,为这全身心的倚赖,我伸出手,柔声说:“来,跟我回家。”
他一头一身的疮,也不知究竟生得什么怪病,请了许多大夫也医不好。下人们都不肯服侍他,嫌他又脏又臭。甚至还有人私下说他一定是个寻春问柳的花花公子,生的是花柳病,杨梅疮。
奇怪,他很臭吗?我倒不觉得。但是爹终于忍耐不住,趁我不防,将他搬去后山的石屋中自生自灭了。
我匆匆赶到,随身还带了罐儿稀粥。却见他气息奄奄,虚弱得嘴都张不开,突然间又狂躁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翻粥碗,跌跌撞撞就向外冲。
我连忙抓住他:“你去哪儿啊?”
他仿佛认得出我似的,眼神安静下来,呆了半响,忽然一头栽到地上。
我下死力扛他回床,心里特别难受,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啊,他大概是快不行了。又想起那天在大街上他看我的眼神,执拗、哀伤、狂暴,是无声的呐喊,透着对生的全心全意的企盼和投入。
可我还是救不了他。
掉了两滴眼泪,我纠结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从小到大,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就会突如其来地感觉困倦,非得睡上一觉不可。虽然醒来时候问题没有随梦而逝,却往往被我想到办法,迎刃而解。
我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事实总是与愿相违。
梦中我翻阅七十二家典籍,八十一派学理,却没有找到医治他的方法。正当我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
咦,原来是个模样很好看,神情也很骄傲的男人。
他昂着头说:“这些死人骨头,济得甚事!”
我急急扯住他:“你有办法?快告诉我。”
他一笑,曼声道:“有个年轻的公子,生活在千山万水之遥,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年代,放眼又是何等风光。只是他一时疏忽,被个武功高强的女魔头变成了青蛙。若要回复本相,除了真心待他的女人的吻,这世上其它,都帮不了他。”
他低下头笑微微地看着我:“去吧。”
去哪儿啊?我张口想问,却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一梦南柯。
床上那人仍是昏迷不醒,一只手不知怎的搭下床沿,落到我头上。
我叹口气,捏着他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莫非,变作翩翩公子,只消一个轻吻?
我凑过头去,看着那张满目疮痍的脸,暗暗摇头,变不成佳公子也罢,先保住命再说吧。
可万一要是没用呢?
唔,反正是百药无医,亲一下又有啥损失?死马当活马医呗。
主意已定,我轻轻地俯下身,闭上眼睛,吧唧一口,亲在那人脸上。
奇迹果然不会随便出现。
那人昏迷着,焦头烂额的脸依旧,有出气没进气的呼吸,也依旧。
我垂头丧气地收拾了刚才的粥碗碎片,胡乱拖了拖地,刚想直起腰喘口气,一眼看到床上,顿时如遭雷亟,这这这,这不是我梦中那人吗?
他模样很好看,神情也很骄傲,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对我眯眯笑:“我叫杨逍,谢谢你啊。”
说着就蹦下床来,深深呼吸,舒活筋骨,仿佛他不是病死病活了半个多月,而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此刻正精神饱满地开始another day。
看来,奇迹是不会随便出现,它是时候就会出现的。
我没料着那开头,自然也不知道这场结局,居然是他扯着我狂奔了整整一天,途中看见一个卖柚子的小贩,他百忙中丢下两枚大钱,又抢了最大的一个柚子,抱在手里继续跑。
我不满地嘟嚷:“钱给少了,农民伯伯容易么?”
他居然拉着我又折了回去,丢了一小锭银子在柚子摊上。
说来侥幸,在我累昏过去之前,他终于良心发现地冲进一家客店,要了一间房。
我顾不得和他理论什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当共处一室,便急着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妄想辨清方向,以便取道逃走。
他惊奇地问我:“你记得路?”
我白他一眼:“你跑得那么块,我怎么来得及记路?”
他很是开心,一边剥袖子,一边沾沾自喜地说:“我就说么,跑得那么快,怎么会记得路,果然你也不记得。”
我大以为然,重重点头,忽然发觉不对:“你也不记得路吗?”我一急,几乎要哭出来:“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回家呀?”
他挺好奇地看着我:“回家干嘛?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黄牛不可弹琴,我没心思理他,一个人呆呆坐着,想爹爹,想师父,想看门的大狗阿花,还有阁楼上入夜就东奔西窜的一窝小耗子。
如今他们都在家,我呢,我这是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天就黑了,星星亮了,我的眼泪像星星那样在眼眶里闪啊闪的,就要掉了。
他看我半天,递了一样东西过来:“擦把脸。”
我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真的擦脸,结果发现,那是一片柚子皮。
他在一旁捧腹大笑,几乎倒在地上了,嘴里哎呦哎呦叫肚子疼,还说:“你怎么没一点儿江湖经验?我要不保护你,肯定叫人当柚子卖了。”
我恼羞成怒,扑上去掐他:“你?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太坏了!我以后再也不救你了!”
他被我摇得直翻白眼,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怎么这么笨呀,就靠蛮力,啥也不懂,看来非得靠我保护不可。”
我越听越气,他却轻轻扣住我的手,正色道:“救命之恩是要报的,你亲了我,也是要负责的。”他眼珠转一转,得意地说:“所以,我决定以身相许!”
我愣了愣,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身板倒还结实,搬搬抬抬应该没啥问题;模样也还俊俏,若没饭吃也能换俩小钱花花,嗯,这笔生意做得合算。
我擦干眼泪,向他宣布:“话是你说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要听我的话,不许多问为什么。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叫你摘星星你就不能摸月亮,记住了吗?”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答应:“是。”
我心里一松,便想起有件事情还没做,仰着头提出来:“我肚子饿了,要吃蛋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