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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玄甲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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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走就赶紧走,省得我换宅子费神费力。”
薄颐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眼圈却不争气地红了,连忙背过身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薄苍又心疼又好笑,放下墨块,去拉薄颐的衣角,“颐颐,听我说。”
薄颐僵直着身子不肯动。
薄苍叹了口气,只好慢慢起身,走到小姑娘面前,耐心地蹲下身,捧起她的脸:“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不要。”薄颐小声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许多已经模糊的往事再次浮现,母亲渐渐冷去的手,战场上堆叠如山的尸体,冰冷而空旷的煊赫庙宇……她闭上眼,眼前血红一片。
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怎么还哭了?”薄苍心疼极了,伸手小心翼翼擦着她的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平素待人接物极有条理,今日却对薄颐的眼泪束手无策:“你想要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薄颐抬起朦胧的泪眼,“真的吗?”
薄苍点头。
“跟我在山里过一辈子也愿意?”
薄苍又点头。
薄颐不信。
于是薄苍抬起右手:“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若有半句违誓——”
“乱说什么!”薄颐连忙去捂他的嘴,“不作数不作数。”
他被她捂住嘴,便笑眼弯弯地,垂眸瞧着她。
薄颐后知后觉,脸红起来,飞快撤回手,“……总之不许乱说。”
薄苍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转身从书案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狼牙,被人钻了孔,挂在红线上。
薄颐愣了一下,“你上山了?”
“我听说这一带的风俗,便是以狼牙定情。”他望着薄颐,“颐颐,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薄颐怔怔地,那双漂亮的钢蓝色眸中,她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小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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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对着祁连山,拜了天地,发了誓言。
新宅子大了不少,是个二进的,薄颐和薄苍可以在前院儿教孩子们习武写字。
搬家用去半个月,加上休整收拾,很快就进了腊月,开始置办年货。薄颐听说雄州城在赶大集,甚至连北疆的商人都会来,便兴致勃勃地要拉着薄苍去赶集。
到了雄州城,人多得叹为观止。
两人逛了半日,连一条街都没走完。薄颐担心累到薄苍,就拉着他在茶馆找了个临窗位置,要了一壶茉莉香片,自己则斗志昂扬地接着血拼去了。
西北风沙,不比江南水景,临窗也不过是看楼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薄苍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单手支颐,静静看着窗外的人流,并不觉得无趣。
“公子,请问这边有人坐吗?”
身后传来一把甜而微沙的嗓音,说的是北疆话。
薄苍闻声回过头,是个与薄颐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漂亮的蓝色眸子,一身利落的短打扮,五官极为秾丽英气,仿佛剑尖上的一滴鲜血。
看清薄苍面容那一瞬间,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脱口而出:“哥哥?你怎么在这!”
“这半年你去哪了?父汗和额吉都要急坏了!”小姑娘说得飞快,拉起薄苍的手腕就要往外走,“我们帝都,现在就回。”
她的力气很大,薄苍差点被她拉个趔趄,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姑娘,先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姑娘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哥哥?”
“我……并不认识姑娘。”薄苍轻咳着,想要把手抽回来,“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哥哥,我是小元,是封沅呀!”小姑娘急了,眼圈也开始发红,“你不记得我了?”
薄苍摇摇头。
封沅仿佛被薄苍给了一记耳光似的,呆愣愣看着他。
但很快,她深吸一口气,笃定道:“你就是我哥。”
她看着他,目光从上流连到下,如数家珍:
“你腰间右侧有道一掌长的疤痕,是十岁我从马上跌下来时,你护着我而被乱石划的;你后背的腰窝上有一颗红色的痣;你的右手腕阴雨天会痛,因为小时候偷拿父汗的陨铁弓被坠得脱臼过。”
薄苍沉默了一下。
封沅都说对了。
可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看!”封沅着急道,“你就是我哥!哥,你跟我回帝都,好不好?我们请太医给你看病,你一定会记起来的……求你了,哥,求求你。”
薄苍摇摇头,歉然道:“我已经和我妻子说好,在这里等她。”
封沅愣了一下,“你成婚了?”
薄苍点头。“若姑娘不嫌弃,可以去寒舍一坐。”
正说话间,楼下传来一阵喧闹,隐约还能听见刀兵碰撞的声音。
封沅也注意到了,越过薄苍的肩头朝楼下望去,十余个玄甲卫整装待发,黑潮般不可撼动,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脸色一变:“不好,是来找我的!”
小姑娘又望向薄苍,“实不相瞒,哥,我是逃家出来的。你不愿意跟我回去,连个替我求情的都没有,我要是被额吉抓到,她得骂死我!”她急急忙忙地拍了拍薄苍的肩,“过几日风波过去我再找你!”
小姑娘说完,按着腰间的长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从二楼纵身跃下。
与此同时,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穿过人群奔驰而来,她稳稳落在马背上,用力一夹马腹,向西边绝尘而去。
没一会儿,薄颐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来了。
她累坏了,把东西往椅子上一放,就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来了十多个玄甲卫,路都要堵死了。”
薄苍心念一动,“玄甲卫?”
薄颐灌下去整整一杯水,才道:“嗯,察合台储君封衍的亲卫,行踪神出鬼没,据说战力极强,不逊于可汗封疆的修罗军。”
薄苍迟疑道:“封衍……如今还在帝都吗?”
“不知道。”薄颐对着碟子里的点心挑挑拣拣,随口道,“应该在吧?他是储君,最近又没听说哪里在打仗,不需要他带兵。”
她聊起这些时的语气很随意,薄苍问她,“颐颐之前见过封衍?”
“没见过。”薄颐淡淡道,“不敢与这些北疆贵人有交集,受不起。”
薄苍听出她言语中的抗拒,脸色苍白了几分,“……原来是这样。”
“你呢?”薄颐换了个话头,笑嘻嘻冲他撒娇,“阿苍,有没有想我?”
“想了。”薄苍默了一瞬,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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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薄颐惦记着要剪窗花,醒得格外早。
身边的床已经冷了,薄苍起身时,特意为她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小丫头伸出胳膊,被冻得一个激灵。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床边的小炉上温着一杯蜂蜜牛乳。
薄颐洗漱好了,跑去厨房找薄苍,远远就看见那人站在灶台边,低头切着昨夜卤好的牛肉。
火光勾勒出他深邃流畅的侧脸,在汤锅“咕嘟咕嘟”的声音里,显得温柔了许多。薄颐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结实的腰身,“早上好。”
她听到那人低低笑起来,拿起一片切好的牛肉,“尝尝?”
薄颐“啊呜”一口吞了,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好吃!”
“慢点吃,都是你的。”薄苍温柔道,“想好今天剪什么窗花了吗?”
“剪月亮!”薄颐说,“团团圆圆。”
薄苍笑起来:“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薄颐纳罕道,“这么早还有人找?”
“说不定是急事呢。”薄苍放下刀,擦了擦手,“去看看。”
两人打开门,竟然是村长。
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头发也没梳好,披着一件棉袍,数九寒天的,额头竟然密密麻麻一层汗。
见到薄颐和薄苍,他劈头盖脸道:“小颐,小苍,你们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两人愣住了,对视一眼,“没有吧?”
“没有的话,怎么那么多当兵的打听你家住哪!”村长急了,塞给薄颐一个包袱,“快快快,这是你婶子临时收拾的行李,你们出去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见两人迟疑,村长更着急了:
“哎呀,听叔的,没错啊!你们是没见过那些当兵的,一个个戴着跟鬼一样的面具,身上挂的甲也是黑的,风一吹身上都是死人的血腥味儿,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薄颐怔了一下,脱口而出:“玄甲军?”
她身旁,薄苍的脸色变了。
“别管是什么军了!”村长猛拍大腿,“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