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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 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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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庚辰变得越来越缠人。
一开始周宜并没察觉到,只以为是五一假期结束又要回学校了,所以庚辰心情不好而已。
于是他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让许铭代替了他,每天去实验小学门口接庚辰放学。
大人的威压显然比他厉害多了,再加上许铭去的稳定,庚辰在学校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这是周宜以为的。其实庚辰身上的伤确实少了很多,课业增加,直接的暴力行为越减越少。
所以,恶魔们换了一种方式。
书包经常会不见。庚辰要跑遍学校的每个角落,才能找齐被丢的七零八落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许多零碎的小东西在这样一天天的反复中丢失了,其中也包括余初行给他留下来的一块挂在书包上的名牌。
课桌上会被写满乱七八糟的字,密密麻麻的黑红色全都是不堪入目的话。
庚辰没办法。只好把所有的书本笔都掏出来甩在桌子上,勉强覆盖书桌的底色。
这却又给了他们机会。庚辰的东西遗失的越来越多,到后来,即使把整个书包都切开平铺在桌上,也遮不住那些铺天盖地卷过来的污言秽语。
庚辰走投无路,在四面的墙壁上撞的头破血流。重压之下,他甚至萌生出求死的念头。
但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当它给你的压力大到某种程度,到你无法接受将要崩溃的时候,它又会突然撤下火候,给你一段缓和的空间。
当你从巨大的痛苦中被猛然抛出,痛苦会以惯性的形式留存在你身边,如影随形。一段时间后,当你终于反应过来,以为终于逃脱了牢笼,欢天喜地的准备大口呼吸自由的时候,它又会调皮的把你拉入深渊,在你身上施加比从前难受千倍百倍的痛苦。
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三年级时,庚辰成为了这一届最早一批吃食堂的学生中的一员。
于是他们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每天,庚辰在一片拥挤和指指点点中来到食堂,他挤不过高年级的大个子,只好一次次被扒拉到队伍最后头,最后赶在初中部的学生放学前的一小段空档,在食堂打饭窗口大妈的白眼和抱怨下,捧着一碗已经冷掉的的菜在基本坐满的食堂里寻找一个能供他生存的角落。然后用自己的体温把冰冷的饭菜捂热,再咽到肚子里。
慢慢的,他越来越难挤进打饭的队伍。似乎所有的人都会对他伸出恶意的手,一次次让他离打饭窗口越来越远。
到最后,他只能顶着食堂阿姨的白眼,一次次低三下四的求:“您再给我盛点吧……不是故意来晚的…”
阿姨嫌弃的在空盘里扒拉了两下,冲他嚷嚷:“说过了没有了没有了!右边儿那几盘是给初中部和高年级的,就剩你盘子里头这么点了!”阿姨摆着手赶人:“走吧,你站这也没有用!明天来早点不就行了吗!”
庚辰感受到身后朝他射过来的许多许多道目光,刺的他浑身都疼。最终只好苍白的笑笑,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揉成一个团,丢到角落里。
他觉得心里堵上了一块,吞咽的时候觉得脸颊一热,泪就滴到饭碗里。
混着酸涩的饭,庚辰吃了一顿又一顿。
但他从未言说半分。就像从前对着余初行要伪装一样,如今对着许铭和周宜,他也同样精心布置,做好一张完美的屁套在身上。甚至比从前更加拘谨。
妈妈是家人,伪装是因为不想要家人担心。
在周宜面前伪装,是为了不欠更多还不起的人情。
庚辰骗人的技术实在太高超,所以当周宜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庚辰已经比同龄人矮小和瘦弱了许多许多。
那时,周宜捉住他的手腕,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的骨架和血液。
个子也似乎没比前两年高出多少。
周宜心中的怒气被一把点燃,质问庚辰为什么隐瞒这么大的事。
可能是他气势太盛烧到了庚辰,他只是呆呆的立在那,仰着头有些倔强的盯着他看,不多时眼框就泛起了水光。
周宜的心一下就软了,脑内预备的所有重话在一瞬间全部清空。深吸一口气后,他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
庚辰不应他,依旧倔强的低头,把脆弱藏起来。
他伸手去摸庚辰的头发,却摸到了一行热泪。
一瞬间,他清楚感觉到了庚辰的痛苦,晶莹,滚烫,一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融进他的五脏六腑,卷进他的肺,带走他的命。
他拿庚辰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宜只好认命的擦干庚辰的眼泪,解决掉问题,又让许铭加强对庚辰那边的关注,最后好声好气的要庚辰以后有事情和他讲。
庚辰还是一言不发的瞪着他掉眼泪。
于是他第一回把庚辰抱进怀里,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
庚辰出奇的平静下来,伸手回抱住他。
从这往后,两人的关系似乎真的进了一步。
识檐里的房子年月久了,有时会停电。
一次停电的时候,正赶上周宜在。那会儿他将要离开,是寒冬腊月,天色已经黑透了。
突然灯光乍灭,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庚辰脸上本来还挂着笑,气氛轻松的很。黑暗的一瞬,周宜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借着月光看到庚辰的一脸恐惧。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庚辰是怕黑的。
于是往后的许多个夜晚,他都陪在庚辰的身边。
所以就算偶尔不在,他也会彻夜难眠,整夜担心着庚辰。
月光稀少的时候,他担心庚辰脆弱的神经熬不过漫漫长夜。月光明亮的时候,他又怕晃到庚辰的眼睛,扰了他的梦境。
他的大脑渐渐把不在庚辰身边和担心忧虑二者划伤了等号。
到后来,情结越来越大。他要每时每刻都看到庚辰的身影,要完全通晓他的心意,有没有难过,有没有生气,有没有不舒服。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
这种近乎疯狂和失控的心情随着年龄增长迅速成长,竟没有一点消隐的迹象。
起初周宜以为这是再单纯不过的担心,当他察觉事情已经偏离轨道的时候,这情感已经完完全全的失控了。他没法控制,只能把它藏进心底,不让任何人察觉端倪。
好在庚辰情感迟钝,没觉得有丝毫异常。甚至伴着周宜的行为,对他越来越依赖。
四年级,孩子们的攀比意识被激发。庚辰因为破旧的书包和校服备尝冷眼。
捉弄和玩笑成为他被凌辱的新代名词。
有人当众扯下他的裤子,给全校人展示他腿上的伤疤。
有人在他上课回答问题时扯开他的椅子,享受他摔倒时引发的全班的哄笑。
有人在下楼梯时从后方踹他的膝盖窝,让他下跪摔下楼梯。
踹他的后背,踢他的腿,狠狠踩他的脚。
冰凉的水从浇下来,不知多少次。
不堪入耳的语言,不断攻击嘲笑他的外貌,家庭,爱好。
他们说,那些只是玩笑。
李娜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劝他要和同学好好相处,要他适应和接受那些肮脏的玩笑,忍让为先。
庚辰只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别给我惹麻烦。
苦吗?太苦了。
可是这些所有,他还是没向周宜说半个字。
他可以忍的,可以忍一辈子,忍到初中分班,他也许就能逃脱了。
许铭每天都会给他送营养餐,他已经避免了吞下眼泪拌饭的苦楚。他不敢再要求分毫。
他不要周宜再拿自己的钱给他买校服和新书包。
一开始,他其实是想过,以后长大挣钱了,把这些年欠周宜的所有都用钱还清。于是他弄了个记账本,一板一眼的记下了所有他欠的债。
他见过金钱和权力腐蚀的学校。钱是太好的东西了,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有钱他可以不用受欺负,不用被迫吞残羹冷炙,有钱他可以不用穿着潮湿的衣服在寒风里走回家,有钱他可以买药,来医自己的伤疤。
但后来,记账本上的数字越来越多。本子正面用完,他换到背面接着写。再后来背面也用完了,他还是没有长大。
于是他放弃了,选择性的麻痹自己的神经,不再管什么人情往来,把自己的生命全部托付在周宜身上。
他去学校的日子越来越少,那地方太恶心了,他不想踏足半步。
离开学校的日子很舒服,他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只是那学期的期末考试,他并没及格。
没及格就得留级,这是硬道理。
周宜知道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办好了所有手续。末了,还恭喜他远离了那个班集体。
可喜可贺,确实值得恭喜。
新学期,到了新班级,庚辰依旧没有什么新气象。欺凌不会因为留级就停止,他也依旧没逃开水深火热的命运。
所以,这一次他没等到最终结果出来,就主动申请了留级。
于是他们毕业的时候,庚辰还在读四年级。
庚辰嗤笑一声,从落地窗边走开了。
目送着周宜的背影,他也算把刚才由周宜打断的那部分回忆续上了。
六年的时间真是不短,揭过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慢慢绕进卧室,整个人陷进床铺。
小宜哥,明天你一定要来。
我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