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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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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混沌之间,薛洋缓缓睁开疲惫的眸子。
死前,他与天道做了交换,用永生和冥主传承还他与晓星尘的孽障。因他与晓星尘而死的人也都被换了回来。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下,他声嘶力竭,却未曾见那狠心的道子一下回眸。
薛洋勾唇嗤笑,笑他一世荒唐,笑他狂妄自大,笑他自以为洞察人心却终究看不透晓星尘。
他四肢被绑在邢台,周围一片雾茫。
薛洋睁开眼,却看到身前正站着一个白衣道士,横眉冷竖,眼底压着浓浓的厌恶。他手中银剑泛着寒光,直直指着薛洋。
正是晓星尘和霜华。
但薛洋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人不可能是晓星尘。
“天道,我与你做交换,你却拿他来折磨我?”薛洋仰天,看着四周一片水雾。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晓星尘。
晓星尘将剑捅进薛洋的魂魄,再抽出,再捅入。如此周而复始。每捅一次,晓星尘便会说出一句剜人心口的话出来。
几遭下来,便是薛洋知道此人是假,也免不得心神大乱。
薛洋捂着耳朵,乞求那人不要再说了。
什么恶心,什么罪孽深重,什么罪大恶极,什么怙恶不悛,什么令人不耻……天道惯会玩弄人心,薛洋的弱点在天道下暴露无余。
这些话生前让薛洋听上百十来遍薛洋也不会发疯,可偏生说这话的是晓星尘。晓星尘眸子里的厌恶,让薛洋只一眼,便觉得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心口,痛的不能呼吸。
每日的剑刑、幻境,几乎要将薛洋折磨疯魔。幻境永远轮回于义城三年中,每每以宋岚的到来为终点,周而复始。
挚友相见,热泪盈眶。而他薛洋,就是被正义之士声讨杀伐的对象。每个幻镜中的晓星尘都是如此温润如玉、皎若明月,可他们对谁都好,哪怕是路边的一条狗,一只野猫,也会散发怜悯之心,可偏偏一遇到薛洋,便是一副恶心至极的模样。
霜华出鞘,薛洋被一遍遍杀死在幻境。
起初,薛洋还能同幻境中的晓星尘说上两句玩笑话,插科打诨,哪怕知道被他杀死是不可变的结果,只要霜华没捅在他身上,他就不会叫痛。
到后来,薛洋被捅的麻木。他见晓星尘与宋岚一同除魔歼邪,行侠仗义。从中原到塞北,从锦绣山河到大漠风光,从青丝至白发。他见阿菁转世出嫁,见她与心上人白头偕老。他见自己被天下人唾弃,见自己被晓星尘从厌恶至遗忘。
薛洋濒临崩溃。
他见晓星尘与宋岚大婚,挚友结为道侣,耳鬓厮磨。见晓星尘娶一清白女子,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见晓星尘意气风发、一剑霜寒,冠绝天下,临了终会道一句: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幻境中,晓星尘是他宿敌,是他不可触碰的星光。而他之于晓星尘,却如同沧海一粟,只是晓星尘匡扶天下的经历中,一个最令人不耻、最令人厌恶的污点。他就如同一个玩笑般,活在晓星尘的世界,令晓星尘无端烦扰。
薛洋不知道自己待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他鲜少有清醒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幻境中煎熬。
薛洋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他与天道叫嚣,可天道却从不曾理他。
天道只说在他散魂前要先把代价清空,却从未告诉薛洋,如何才算清空。
薛洋逐渐变得成默寡言,不哭,不笑,不语。不疯,不狂,不癫。却安静的着实让人可怕。
幻境中,他平静的等着晓星尘来杀他。
有时候,晓星尘只是夜猎从外面回来,薛洋见他提着霜华,便解脱似地往霜华剑刃上撞去。
薛洋一心求死,乃至天道所设的幻境都奈何不了他。
可天道哪里不知他对晓星尘的意。既然厌恶他的晓星尘已经折磨不了薛洋,天道索性换了个法子。
义城三年薛洋在意的是什么?无非是晓星尘对那无名小友的好。天道编制幻境,令薛洋分不出真假,一步步沦陷进一个名为“晓星尘”的陷阱,在他彻底沦陷时,让晓星尘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薛洋最终还是崩溃了。
他听不得晓星尘的名字,更见不得晓星尘。只消看到一抹白色,便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可这并不能让天道收手,天道对其乐此不疲,它似乎很喜欢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它喜欢让薛洋反复沦陷、反复绝望。
它似乎在向薛洋证明,他的喜欢一文不值,他配不上那个被世人誉为“明月清风”的道士。它在压迫薛洋,迫使薛洋认清现实,不要心存幻想。
——
“晓星尘,赤水之巅有一盏青灯,名曰招魂灯。这玄石碎片上有公子的一缕残魂,可用招魂灯将魂魄聚齐。成与不成,你且敢不敢与我一试?”
义庄内,红衣背对晓星尘而立。
两个人都憔悴不少。
晓星尘更甚,乱糟糟一团,让人不忍直视。
他听到红衣的话,眼睛里闪过一抹希翼,特别亮,碎星般的光芒。晓星尘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来到红衣跟前,“去!我去。”
晓星尘抓起剑,拉着红衣便要往门外走,“我们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晓星尘红着眼眶,急不可耐。
红衣无奈,冷着眉将他的手松开,“你先把自己打理干净,随我回趟冥界再说。”
晓星尘闻言连忙去打水,不消片刻,整个人都变得整整齐齐,慌慌张张催促这红衣快走。
红衣却笑道:“哪怕当初你多信公子半分,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幅模样。”红衣难得没有讥讽晓星尘,这话带着感慨,却说得晓星尘身影一晃。
晓星尘苦涩地弯了弯唇。
冥界,黄泉路,彼岸花野。
“公子肉身已经毁了,便是聚齐了魂魄,也没有地方安置。赤水之巅凶险无比,九死一生。你我二人未必能全身而退。我先给公子织出一副肉身,免得到时候出现意外。”
红衣掐诀间一字一句解释。
“我灵力不够,你来助我。”
红衣冲着晓星尘淡道。晓星尘搁下霜华,举止终于恢复稳重,眼睛也清明许多。
两人齐聚灵力,术法生效间,万顷彼岸花瓣尽数坠落旋转凝聚,直至在红衣面前编织成一个人形木偶。
随后竟法术的雕琢,逐渐汇聚成薛洋的模样。
术法尽,晓星尘猛地扑到薛洋身前,将人狠狠搂紧怀里。
冷的,还带着彼岸花的香味。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晓星尘,这只是具假的器皿。
晓星尘鼻尖一酸,将眉心抵在那具尸体上,无论红衣如何催促,也不肯离开半分。
良久,晓星尘才抱着薛洋的身体站起身。
两人离开幽冥境,将薛洋的身体安置在义庄,晓星尘在义庄内下好禁制,才和红衣一同去了赤水之巅。
赤水之巅果然名不虚传。
险恶无比,两人还未取到聚魂灯,便已经接连被巨兽打伤。
九死一生,还是让他们二人找到了聚魂灯的位置。可是聚魂灯乃神级仙器,由天地孕育而生,生来便有灵兽守护。
灵兽的修为远在晓星尘和红衣之上,两人加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
但两人救人心切,顾不上太多,直面硬刚不行,那就旁敲侧击,迂回进攻。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打的灵兽措手不及。
可是他们终究低估了灵兽的修为,晓星尘和红衣双双被拍飞。两人砸落到石壁下,被撞的口吐鲜血,血气翻涌。
灵兽一掌拍下,红衣为救晓星尘被灵兽拍碎在泥地,化成本形——彼岸花。
“红衣!”
晓星尘大惊失色。
他顾不上其他,眼看灵兽的爪子即将落下,晓星尘一个翻滚躲过攻击,将红衣的真身捡起,装进乾坤袖。
聚魂灯晓星尘势在必得,哪怕不要性命,他今日也要将灯取来。
晓星尘捡起霜华挽着剑花,灵气不要命了似的往灵兽身上炸去。一波接着一波,灵兽终于忍受不住,哀嚎而死。
晓星尘取了聚魂灯,虽身受重伤,心底却在雀跃。
回到义城,晓星尘将红衣栽进花盆,日日培土浇水。聚魂灯被他摆在桌子上,玄石被他放进聚魂灯的灯芯。
聚魂灯日日散着幽绿的光辉,晓星尘亦日日坐在灯前发呆。
可日复一日,灯内的残魂却不见一丝增长。晓星尘好不容易堆起的希望在日复一日的坚守中溃不成军……
一晃间,八年转瞬消逝。
十一月,冬,大雪。
白雪纷飞,义庄冷的吓人。
屋子里火炭烧的噼啪响,晓星尘煨在薛洋身边,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帮他取暖。哪怕只是体温传递来的暖度,晓星尘都会有种薛洋活过来的错觉。
亦庄里很静,晓星尘的性子愈发沉默。
整日里除了练剑便是一动不动盯看着薛洋。
“阿洋……”
“你醒一醒,理一理我,好不好……”
晓星尘撑着脸,眼睛一眨也不带眨。
这八年,他过的生不如死,每日煎熬度日,熬不住了就如薛洋一般,发一通疯,疯病发够了,将一片狼藉的义庄重新打理干净,继续沉默。
除了发疯,他无事可做。
窗外的风雪愈下愈大,北风呜呜如鬼嚎般。
晓星尘将窗子关紧,又将被褥给薛洋掖了掖。晓星尘不知道给一具尸体,不,准确来说只是一具假的□□,连尸体都称不上,他不知道给这具□□盖被子的意义是什么。
可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他只知道,如果不盖着,薛洋会冷。
他会冷……
“阿洋……八年了。你醒一醒……”
晓星尘很是疲惫,眼底一片乌青。
这八年来,薛洋成了他的心魔,他本来在道法上天赋异禀,可这八年来,功力却没半分增进,反而有退减之势。
八年间,魏无羡和含光君四处周游,人间有薛颖派来的阴将对魑魅魍魉四王的余孽进行清剿。四鬼王也被魏无羡和蓝忘机二人在游猎途中打散魂魄,镇压于世。
总之,天下太平。
晓星尘的名字逐渐从世人脑海淡出,偶尔提起,会有人惋惜一句曾经被誉为“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的挚交好友,如今只剩下宋岚一人,背负拂雪,除魔歼邪。
而提及薛洋,却是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