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幸福有天意》郝幸福

17、chapter 16

　　邵宇轩不见了！

　　舒可妍坐在床边，伸手抚上被子，凉的。

　　生着病他会去哪里？！

　　难道……

　　舒可妍跑了出去。

　　她心慌意乱地站在刚才和吴惜墨分手的地方，焦急地左右环望。

　　湿凉的风吹过，树梢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宇轩，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舒可妍不管路人的眼光，放声喊，“邵宇轩！”

　　阳光下，风声，叶声以及她焦急的呼喊在空气中浮动。

　　忽地，舒可妍的心一绞，定睛望向躲坐在大树后的人影。

　　她一步一步轻轻地，慢慢地走向那落寞的身影。

　　邵宇轩背靠着大树，脸庞埋在曲起的膝间。

　　舒可妍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不说话。

　　她只是静静陪他。

　　好一阵子，邵宇轩才抬起头，他的脸上净是迷惘，幽幽地开口道，“可妍，我必须离开你了……”

　　脑海有一瞬的空白，舒可妍的心神一阵恍惚，怔住了，心房震了一下。

　　她看着他，唇有些干涩了，水份似乎都被那灼热的日光给吸取完毕。

　　额前轻柔的黑发被风轻轻吹起，邵宇轩俊逸优雅的脸孔散发一股英气，他对舒可妍微笑，“可妍，我要跟沐巧音去美国。”

　　舒可妍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邵宇轩，他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无预警的痛敲进她心底，狠狠地敲击着。

　　邵宇轩又浮起一朵梦幻的微笑，“可妍，你不要难过……沐巧音说了，只要我跟她去美国，她可以给你买一幢很大很大的房子……我太坏了……实在太坏了……因为不想离开可妍，所以就算可妍那么想要一幢很大很大的房子……我也打算牺牲可妍的愿望，只要我能呆在可妍身边……”

　　舒可妍看着邵宇轩张张阖阖的嘴巴，根本无法消化自己听到的所有讯息，她凛着脸，低斥，“邵宇轩，你在说什么？！什么房子不房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邵宇轩在冒着冷汗，衣服已经湿透，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低语，“上学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傻子，我说不是，然后他们就打我，他们每天都说我是傻子，我每天都跟他们说我不是，然后我每天都被打。后来，我知道了只要我不说话，他们就不会打我，还会对我笑，可我很难受……所有人都讨厌我……所有人都把我当怪物……除了爸爸，只有可妍会这么对我好……我想实现可妍所有的愿望……我……我……不是智障……不是怪物…………我不是的……”

　　“不是怪物……”舒可妍低哑着嗓子，眼眶不知不觉泛红，“谁说邵宇轩是怪物，我扁他哦……”

　　邵宇轩顿了顿，不说什么，头好晕，头好痛，他将头靠在她的颈项，他说，“可妍不是说任何事都不能放弃吗？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舒可妍的眼眸慢慢沉黯。

　　邵宇轩缓缓闭目，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飘忽，“我不要可妍伤心……可妍，去把幸福找回来……”

　　舒可妍的身子一震，许久，她意味深刻地回望他。

　　邵宇轩已经昏睡过去了。

　　舒可妍凝住目光，在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直射的光线下，她望着他熟睡的侧脸许久，许久。

　　她笑了，喉咙紧缩着，声音颤抖，“傻瓜啦……邵宇轩是傻瓜啦……”

　　——两千块？你哪里来的钱？

　　——一个男人给我的，那是给可妍买房子的，可妍可以用它买很大很大的房子。

　　——他为什么要给你钱？！

　　——我帮他工作，可妍说过，只要付出了，就可以要求对方给予回报。

　　——你帮他工作？！你瞒着我出去工作？！

　　——可妍不喜欢吗？……可妍不喜欢的话，以后我……不这样了……

　　风忽然吹拂过来，把几缕发丝吹到耳后，将舒可妍几乎没有血色的小脸衬得更加苍白。

　　邵宇轩的话就像一柄冰冷的利刃，插中了她最柔软的肋骨。

　　她怎么可以放弃？

　　她怎么可以放弃让他甩掉智障这个包袱的机会？

　　她怎么可以因为害怕失去唯一的倚靠而想要就这样留住他，甚至想着，他就这样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么地自私？

　　怎么可以呢？

　　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她如羽的眼睫不停颤动着，没有办法说话。

　　然后她执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了，“舒可妍。”

　　宇轩，到了太平洋的那端，无论过了多久……

　　无论过了多久……请你不要忘记我……

　　夜的节奏刚开始，吴惜墨就醉了。

　　“惜墨，我们回去好不好？”

　　何新竹无奈地看着脸色已发青，眼光也涣散了的吴惜墨。

　　原本刚才还语无伦次的人沉默了下来。

　　他好像一块化石般地盯着面前的酒杯。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吴惜墨竟非常顺从地点点头。

　　何新竹急忙招来侍者付了账，半扶着步履不稳的吴惜墨离开ＫＴＶ。

　　他叫了计程车，直接送吴惜墨回家。

　　吴惜墨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不明白一切为什么会突然急转弯变成这个样子。

　　但他唯一了解的事实是，他跟舒可妍已经完了。

　　吴惜墨的头皮发麻，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他竟然还想去跟她说声抱歉！

　　如果他真误会了什么！如果她真的有一点在乎他！她就应该跟他解释啊！

　　她没有！她甚至连超市都没有去！她不要他！连工作也不要了，是吧？！

　　跟她交往以后，她就占去了他的全部，他只要一有时间都只想跟她在一块，结果呢？

　　她总是宇轩！宇轩！

　　他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他绞尽脑汁配合她！

　　除了她以外，他婉拒所有朋友的邀约，为的还不是只想跟她在一起！

　　结果搞到最后，只是在自作多情！

　　“你跟小学妹吵架了？”

　　受不了吴惜墨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何新竹决定做第一个踩地雷的人，冒着被炸死的危险问了一个绝对会爆炸的问题。

　　何新竹每回打电话给吴惜墨，吴惜墨都笑嘻嘻地说要跟女友在一块。

　　这回，这么反常，吴惜墨跟舒可妍一定是出了问题。

　　“别跟我提……提那个女……唔……”

　　话还没有说完，吴惜墨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的行情很好！

　　一直有一大堆爱慕者，根本没必要为了她一个人买醉！

　　根本没必要！

　　何新竹防备不及，被吐得一身臭气。

　　受不了！他到底想怎么样？！

　　烦死了！赶快把他丢回家，他不想管他了！

　　何新竹恨恨地瞪着好友，“吴惜墨，我上辈子是怎么得罪你了？！这辈子要做你的死党被你欺负？……”

　　吴惜墨突然抱住何新竹，凑到他耳边，“新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这次我认真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投入地喜欢一个人……你知道认真的感觉是什么吗？”

　　何新竹忍不住向后退缩几分，避开他酒气冲天的嘴，“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小学妹就去把她找回来，何必这样让自己吃苦？”

　　“你懂什么？！”吴惜墨抱怨起来，“那个舒可妍……她太可恶了！我吴惜墨是什么人？！哪个女生不把我当神般崇拜？！只要我勾勾手指又有谁敢不买帐？！我干什么要对不起自己地去喜欢她？！”

　　“不喜欢人家还喝酒喝成这样？”何新竹翻了个白眼。

　　“我——”吴惜墨恶狠狠地瞪着他，激动反驳道，“谁为她喝酒了？！还不是因为我那死老爹整天烦着让我上法国留学……”

　　“为什么不去？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出国念书吗？”何新竹有些惊讶。

　　显然吴惜墨醉得不够彻底，他还能有条有理地回答何新竹，“因为我有了别的人生计划，不认为出国念书有那么重要了，不行吗？”

　　何新竹拍拍他的肩，说，“老兄，你是在呕气还是在干嘛？有的人想出国留学还去不了。你老大根本不用烦恼钱的问题却还闹别扭？”

　　“我不是在闹别扭！”

　　冷风从车窗吹进，吴惜墨昏沉的脑袋确实清醒了许多。

　　“那你是打算从此以后就把小学妹绑在你的腰带上，二十四小时守着她？”何新竹想也不想就调侃。

　　何新竹倒不是真的以为吴惜墨是为了舒可妍才放弃出国留学，反正吴惜墨就像脱缰的野马，说不定不到下个月，他就又搞上别的女人，把他的小学妹忘得干干净净，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半年耶，吴惜墨跟舒可妍竟然撑了将近半年这么久……

　　难道……

　　吴惜墨抓住何新竹的衣领，这次，何新竹是真的踩到地雷了，“烦死人了！别再跟我提她！谁说我不出国了？我明天就出国！”

　　真是的，跟喝醉酒的人说话像极了鬼打墙！

　　何新竹并没有把吴惜墨说的醉话当真，然而，吴惜墨真的在隔天就坐飞机走了。

　　吴汉文和郭林萱甚至对何新竹说非常感谢他。

　　何新竹惊诧不已，把前一晚，他们的对话回想了许多遍，也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服了他。

　　接到舒可妍的电话，沐巧音一点也不觉得诧异，她知道她会同意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然知道只是时间的问题，沐巧音也难免沉不住气，吴惜墨一声不响就出国，而她一再延误出国的时间，美国大学那边催得紧，她最难忍受的是每天都要面对父亲质疑的目光，她受够了。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父亲的管制。

　　沐巧音看着手上的机票，下午三点的飞机票。

　　她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和可以做的，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上天，这一直是她的人生哲学。

　　如果她在上飞机之前，还得不到舒可妍肯定的回复，她就一个人去美国，虽然邵宇轩很让她心悸，心动，但她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跟上天作对的人，她从不强求。

　　舒可妍来了，一个人。

　　沐巧音有些失望，但很快便释然了。

　　透过咖啡厅的玻璃门扉，沐巧音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邵宇轩。

　　舒可妍没有坐下，她说，“等很久了吗？”

　　沐巧音客套地说，“还好。”

　　“你……会好好照顾他吗？”舒可妍问。

　　“你说呢？”沐巧音反问她，“难道我还会虐待他？”

　　“为什么你要这么帮宇轩？”舒可妍问最后一个问题。

　　窗台外，人影流动。

　　沐巧音看向站在那里的邵宇轩。

　　阳光那么温暖，懒洋洋地映在他的脸上。

　　她说，“或许是天意，老天让我遇到他，又给了我可以帮助他的条件。”

　　春天，多么缤纷的季节。

　　漫天生机随处都在渲染。

　　风，肆无忌惮地吹了过来，吹散了时间，也吹散了那浅浅的牵绊。

　　邵宇轩秀气的眉轻轻抬起，那双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舒可妍。

　　沐巧音已经坐在车里等邵宇轩，她不时地看着手表。

　　邵宇轩缓缓地放开舒可妍的手。

　　他说，“可妍，你先走吧？可妍看着我走，会哭的吧？”

　　舒可妍的心微酸，她对他笑，“宇轩啊，回来的时候要让我看到你很幸福……好吗？”

　　邵宇轩澄澈的眼睛里情感单纯且专注，一心一意地看着舒可妍，他应道，“嗯。”

　　舒可妍转身，她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可妍！”邵宇轩叫住她，语气多了些欲言又止的急切。

　　舒可妍回头。

　　邵宇轩凝视了她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可妍，你要幸福喔。”他微笑，“不要轻易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可妍你教我的，要做到呢……”

　　这话让她整个心酸了起来，眼眶跟着红了。

　　邵宇轩又聪明又善解人意还温柔似水，谁要敢再跟她说邵宇轩是智障，跟她提智障这两个字，她就跟谁拼命！

　　舒可妍迅速别过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脸，她点头，坐进了计程车。

　　一颗晶泪飘出，言语留在心里。

　　她直视前方，犹如那一次她甩掉他。

　　然而，这一次不同。

　　她知道不同……

　　上次，她还能够把他找回来……

　　这次，难了……真的难了。

　　计程车往前行驶。

　　舒可妍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小的卡通记事本。

　　她说的每一句话，邵宇轩都很用心地用图画记在了这个本子上。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泪一滴滴地落着。

　　忧伤和孤独慢慢笼罩心头，一颗心顿时无所依恃，飘飘且荡荡。

　　“小姐，请问，你要去哪里？”司机回过头问她。

　　舒可妍胡乱抹去凝眶泪水，她说，“河恒路二十三号。”

　　心口一缩，舒可妍的手指颤了颤，她把那个卡通本从车窗扔出。

　　再见了，宇轩……

　　真的，再见了。

　　河恒路二十三号。

　　舒可妍找到吴宅。

　　暗影幢幢的祖宅。

　　放在身后的双手频频发抖，终于，她伸手按下门铃。

　　一个妇人来开门。

　　“小姐，请问你找谁？”

　　“我……请问吴……”舒可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车喇叭打断。

　　“你是谁？”降下车窗，吴汉文问舒可妍。

　　“您好，我是舒可妍，请问吴惜墨，他在吗？”

　　舒可妍稍稍碰到了车身，抖然瑟缩了下。

　　“舒可妍？”吴汉文认真地打量起舒可妍，“你就是可妍？”

　　舒可妍没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惜墨去法国留学了。”吴汉文说，不苟言笑。

　　“这样啊……”舒可妍轻敛下眼睫，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吴汉文又说，“我向来不管惜墨，一直让他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但不代表我就任他乱来，他跟你交往的事，我是知道的，我之所以不管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的年青人图的就是一个新鲜感，你越压制他，他反抗得会越厉害，不管他，新鲜感一过，自然就什么都没有了，很显然，我的做法是非常正确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舒可妍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开口，“我懂了，我不会再来了。”

　　舒可妍转身就走。

　　吴汉文的头探出车窗，他说，“小姑娘，做人要踏踏实实才好，千万不要做麻雀变凤凰的白日梦，那不现实，这就是现实。”

　　舒可妍的背影一僵，脚步顿住了。

　　吴汉文升上车窗，车子驶进主宅，雕花大门缓缓合上。

　　舒可妍怅然站立在原地，她很慢很慢地转回头，看着那大大的宅院。

　　好冷，她觉得全身发冷，身子凉了，心更凉透。

　　她的手在发抖，喉咙发酸。

　　胸口闷闷地发痛。

　　她没有自欺欺人的兴趣。

　　吴惜墨对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新鲜感在作祟吧？

　　她竟然傻傻地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能把他迷得晕头转向。

　　抬起头，她仰望无尽的天空。

　　天空很晴朗，世界也并不是天天都这么晴朗的。

　　她步向公车站牌，独行的孤长身影颇显落寞，眼前一片迷茫，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宇轩，如果我现在就已经后悔放你离开了，来得及吗？……

　　来不及。

　　人有时候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会扑到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