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又看到“那个人”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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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幸好早有准备，带了衣服换。”苏·西尔弗斯一手拎着昏迷的偷渡者，一手握着咬了大半块的棒棒糖，看着搭在篝火边的衣服慢慢烤干。
火光映着她圆圆的脸庞，将双颊照得跟她身上的红色连衣裙几乎一个色调。
“苏大人的工作真是辛苦呀！”说着，篝火旁烧烤的人递过来一只刚烤好的蜜薯，“尝尝，今年最甜的蜜薯，过了下次满月大会就吃不到了。”
苏·西尔弗斯将剩下的糖一口咬掉，几下将缚着偷渡者的绳索绕在小臂上，毫不客气地接过串着蜜薯的竹签，一边吹气一边吃了起来。
“好吃！”苏睁大了眼睛，“烤着吃就这么美味，如果是让秋吉做成‘蜜薯枫糖蛋糕’——啊啊啊感觉马上要飞走了！”
“已经运了几包裹到秋吉师傅那里，大概过几天就会有‘蜜薯蛋糕’和‘薯泥酥塔’喽。”篝火旁的女人笑眼盈盈，一副“惊喜揭晓”的表情。
“太幸福了！”苏开心地叫了起来。
我本能地想要躲过苏·西尔弗斯的视线，悄悄溜到河岸另一边，不料，身后响起热情的声音：
“是安小姐吗？也来尝尝新鲜的蜜薯吧！”
啊呀！怎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认识林奈呀！想要不引人注目真是太难了！我无奈地吐了口气，看着身旁的女孩嫣然一笑，拉着我的手礼貌地回应：
“感激不尽！”
蜜薯，是两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味道几乎一致的食物，只不过，班多利的蜜薯不耐储存，是季节性很强的食物，一年一收，而收成过后，只有不到两个月的赏味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吃过的蜜薯大概能堆满一间小仓库，然而手捧蜜薯时，却从未料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古怪世界的河岸上，吃着这被当作稀罕物的烤蜜薯，一边怀念着悲伤与蜜薯自由的世界。
招待完我和林奈，种植蜜薯的一家人将烤炉架在推车上，往河岸另一端走了，他们想让更多来参加“满月大会”的人分享丰收的喜悦。
篝火旁，只剩下我、林奈、苏——哦，还有那位昏迷的偷渡者。
苏·西尔弗斯那天将我强行带回班多利的凶狠模样还历历在目，而这时她正坐在我的视线难以避开的位置。我的下巴不时掠过一阵轻微的酸涩感，好在，苏·西尔弗斯那粘满糖浆的手并没有扭在上面。
晚风已经在篝火上方停留了很久，年轻的“轻警”手上的蜜薯想必已经凉了。她狼吞虎咽地吃着，时不时抬起眼睛来看一眼，我的心里有些发毛，索性道：
“安心吃吧。我今晚不会跑的。”
苏·西尔弗斯“扑哧”一笑，眼梢翘了起来，懒懒地说：“抓你倒不用费功夫。”
林奈也咯咯笑了起来：“她呀，不是在看你。”
“自恋鬼。”苏补充道。眼神又不经意地向刚才的方向飘去。我第一次发现，她眼神中的凛冽变得柔和深邃了许多，大概是火光照耀的缘故吧。
她在看向什么地方呢？我试着往她的目光攀去，却只看到夜空下，在河水边流连的人们。
她在看哪个人呢？虽然心存好奇，但我没有继续追问。
风大了些，鬓角倏地扬起，我的脊背拂过一股轻柔的凉意，被篝火温暖的脸庞变得愈加清爽了起来。眼前的火焰摇曳不息，林奈·安和苏·西尔弗斯静静地坐着。我恍惚了起来，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来到班多利很久了。
但细细数起日期来，却也不过短短几天。
我渐渐习惯了这群人对于“轻”和“重”的表达，以及他们对“为心灵减重”的执着态度。
没有低落，没有悲伤，没有泪水，没有哭喊，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悲痛欲绝。
只有笑，各种各样的笑：微笑，大笑，欢笑……得意的，安慰的，期待的，无所忌惮的……
还有歌声，还有平静。
那种静有种莫名的庄严感，不同于我内心的死水一滩。它是安宁的，它是活着的，有着植物般的静谧。
那时的我，竟然有点羡慕起这种“平静”，甚至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了。
虽说还是对不明不白的治疗与检测十分抗拒，但在某个缝隙里又溢出了一点点好奇，或者说，小小的期待：真的可以这样减轻自己心上的“重量”吗？真的可以不——
“该回去交差了！”苏·西尔弗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一抬头，看到她正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扎成高高的马尾。
“不看烟火了吗？”林奈有些惊讶。
“走靠近河岸的那条小路就好了。‘那个’也在路上放。”苏将在篝火上烘干的衣服卷成一团，丢在随身携带的口袋里。
“还有这个家伙的——”苏望了眼昏迷的偷渡者，无奈地笑笑。
“是啊，下次又要再等一个月了。真是辛苦呀，苏。”
“哈哈，这有什么。不过，林奈——”苏站起身，将刚才剥的蜜薯皮一把丢进篝火里，轻轻拍拍手，“今天还坐船吗？”
林奈一听，蹙起了眉头：“喂，你——”
拉长的声音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但是林奈最终把它们给咽了下去。
苏·西尔弗斯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再说话，扭头扶起昏迷的偷渡者，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人群与灯火中。
“林奈，‘那个’是什么？”我问。
“嗯？”
“就是苏说要在路上放的‘那个’。”我有意顿了顿，“是烟花鞭炮什么的吗？”
林奈摇摇头。
“是‘轻灯’呀。”
“诶？”
“人‘飞走’后的第一次满月，是能看到影子的。趁着这个时候，让‘轻灯’乘着风一起飘过去，飞走时忘带的东西也可以一并打包给他。”
打包？真像是行李托运呢。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转眼便看到林奈的眼神飘忽到了天上。
“苏刚才是在看天上的影子吧？”我恍然大悟。
“是啊。”
“看到了没有呢？”
“这个，只有苏自己才知道呀。”林奈神秘地笑了笑。
“那个被抓的人，也是要在今天放灯吧。”我揣测道。
林奈看了我一眼，一副“这都被你猜到”的表情。
“‘满月大会’上，像埃文·库库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呀。还没等到放飞‘轻灯’，就不顾一切地想要趁乱逃走，往‘那个世界’去。”林奈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那个世界”，那个被班多利视作洪水猛兽的世界，正是我来的地方。
“有偷渡成功的吗？”我的脑海中闪过在河岸边放声哭泣的她。
“当然有呀，之前偷渡过去的还要更多呢，据说半条河都是。”林奈甚至比划了一下“半条河”。
我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夸张的成分。
“——所以这条河才叫做‘半满河’呀！”说着，林奈轻轻哼唱了起来：
“月儿满满，
天上空空。
星星填，
填不满
清风填，
填不满。
天上空空，
填不满。
天空哟，
河水里落，
落入河水，
河水填。
抛弃天空的人，
填不满，
落到河里，
变成波浪。
河水空空，
波浪填。”
林奈哼完了歌谣，望着夜色中的河流，不说话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呀？”我问。
“大概几十年前吧，”林奈含糊地说，“后来有了‘检测仪’，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我脱口而出。
她欲张口就答，不料还是抿了抿嘴，摇摇头：“不知道。”
很快又补充道：“这些故事都是听来的。”
真是严谨呢。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不去做判断，这大概就是“林奈的风格”吧。
“那讲故事的人呢？”我不由自主地继续问道，“这些都是他亲身经历的吗？”
“嗯。”林奈点点头，“不过，她已经‘飞走’了。”
突然，林奈望向远方的目光一下子收回来，落到了我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
“‘大问号小姐’，换我问问题啦！”
看着她有趣又认真的神色，我莫名紧张了起来。
“姐姐你——”
“在‘那个世界’的河岸上——”
“又看到‘那个人’了么？”
我的眼睛被林奈·安死死地盯住了。
“‘那个世界’的那个人？”我故作轻松，心里却乱成一团。
我的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个女孩的身影。
不，“那个人”并不是她。
既然我被这个世界的大家给当作了“她”，那么林奈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指的我自己吧。
她确实看到了我，可是——
为什么是“又”呢？
我一下子冒出许多冷汗来，轻轻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在之前就已经遇见过我。
不止一次。
当我望着那漆黑的河水，思索着“跳下去怎么样”时——有一双茶色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
那时的她，眼角还是挂着泪花吗？
我不知道该感到害怕还是欣喜。
唯一确定的是：
原来那些夜里，我并非完全孑然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又看到“那个人”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