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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找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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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戏台上在他们进门前便有伶人唱戏,这会儿已是下一出了,场景布置及戏角儿都有变换,可内容却是换汤不换药。
前一出是慈母跟败家子的故事,后一出是自私爹跟孝顺女,通篇都有一方惨惨戚戚,受尽煎熬,另一方寡恩薄义,害人害己。且末了都是经年后作恶者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世间唯有血缘至亲不可分割,唯有至亲之人对自己真心以待、不离不弃,痛悔过去做尽了错事,跪求原谅后立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自此与唯一至亲相依为命。
对这类戏,柳云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还犯困得更厉害了。尤其用惩罚自己来报复或是打动对方使其感悟,她委实瞧不上,这辈子也不可能这么做的。也许是她无亲无故寡恩薄情吧,顶多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若要她以德报怨无私奉献自我牺牲,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可没有感化他人充当救世主的助人情结。她掩口打了个呵欠,一偏头却瞧见纪元徽神情专注,很是投入。
柳云为之诧异,这等讲述亲情的寻常戏码竟也能打动他?或还使他觉得难能可贵?难道他自小爹不疼娘不爱?不应该吧…反观纪玢誉跟井梧就没什么反应,似也有点睡意朦胧,无精打采的样子。
再一望底下,满堂宾客中约有一半眼神迷离,形容猥琐,望眼欲穿,俨然是看上了某个戏伶。估计戏里讲的什么他们是一点没看,光看脸跟身段了。毕竟那伶人皆模样周正、身姿曼妙,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另一半中倒是有少部分以泪掩面、两眼红肿,仿佛深受触动,但基本都是女子,也不知是哭的戏曲还是哭的自己。其他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吃着点心不时与邻友交头接耳相谈甚欢的,估计也就当个乐子打发打发时辰。
桌上白茶几乎未动,纪玢誉十足嫌弃,井梧也不愿沾染,唯有柳云觉着渴想喝上一口,然而也被纪元徽阻止。
“这茶不干净,别喝。”
柳云只得作罢。
就这么空耗了一个多时辰,柳云支着脑袋也算是小憩了一会儿,眼下又饿了,但什么吃的也没有,干坐着好似受刑。
待到“好”戏散场,堂下宾客有的留下吃晚饭,但更多的是各归各家,另有些早已等着的纷纷涌入占座,还有几张大桌空着无人理,约摸是被提前订下了。
柳云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要不要点些饭菜以观后续。”虽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她是真饿了啊。
说好的包吃住,不能耍赖吧,她又吃得不多也不贵。
纪玢誉看了看她,不语。
柳云失望地别开眼,纪元徽指向前边:“那儿的客人走了,我们过去坐吧。”他想的是先换大桌,再点菜吃饭。
但问题显然不出在桌子的大小上。
纪玢誉懒懒起身:“砸了。”
井梧一掌把方桌劈散架,纪元徽忙拉着柳云撤后。
桌上壶杯随之碎了一地,柳云险些被一枚飞溅开来的碎片割伤脚踝。
纪元徽打量她上下:“没事吧?”
柳云不由得瞪视井梧:“没事。”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误伤友军了可怎生是好?更重要的是,就不能先吃饱饭再打砸闹事?
很显然的,纪玢誉跟井梧丝毫不会理会她的想法和感受。
数名店小二并掌柜的一齐跑来,掌柜的带着些许慌张道:“客官这是做什么?”
井梧翻了翻手道:“一时失手。”语气极尽挑衅。纪玢誉淡然瞧他一眼,他便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掌柜的。
“赔偿。”
纪玢誉一声不吭地走过,无人胆敢阻拦,井梧、柳云、纪元徽陆续追随,四人径直去到一间名为君酌的酒坊内。
然其表面是酒坊,实则是赌坊。
柳云很好奇纪玢誉是如何做到这般轻车熟路的,难道他会分身术,一半在碧水楼里徒然耗费时间时,一半在外明察暗访探其隐秘?
仔细想想倒也不难解释,朱雀门门生众多遍布天下,纪玢誉刻意待在苏杳看得见的地方使其掉以轻心,另派人探其究竟也不过是寻常手段。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唔…她读书不多,是有这么个策略吧?
纪玢誉径直走到内中最大的赌桌前,骰盅一定便丢出一叠银票,压大。
众人纷纷侧目,箬城内何时出了这样大手笔的人物?好赌者多半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盯向了纪玢誉,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骰子手饶是有多年在生死场中摸爬滚打的经验,也在顷刻间冷汗淋漓,眼前一阵飘忽,尤其是当他看清银票的面额时,几乎要昏死过去。他颤巍巍的目光穿越人群投向某个阴暗的角落,却未有得到任何指示。
众人耐不住地起哄:“开!开啊!怎么还不开?快开!”
可若是开了,他拿命都赔不起,他怎么敢开?眼看来者不善,连上头的人都不敢招惹,躲着不敢现身,那么他就只有拼死一搏了。
在他试图一把掀翻骰盅的瞬间,井梧死死攥住他手腕,继而向外一扭,那人仰头痛呼,忙道:“好汉饶命!”
井梧不屑地一甩,便将那人甩飞,而后亲手揭开蛊盅,使里边的点数暴露在明亮烛灯之下。
“四四五六六,大!”
一人狂呼,众皆哗然,仿佛是他们突发横财。
然一女子的出现,使得满堂寂静。
苏杳改换了身素绢裙,衣白胜雪、不染纤尘,宛若从天阶下走来,周身光圈萦绕,与这污浊人世格格不入。
“想不到纪宗主对苏家的生意如此关照,一再临门,我等却未远迎,真是失礼了。”
纪玢誉淡笑道:“无妨,纪某向来只图名利,从不拘虚礼,苏小姐照规矩行事便可。”
“这是自然。”苏杳低一低头,“只是…”
她瞄向赌桌:“这骰盅是由纪宗主的属下揭开,照规矩不能作数。”亲手把银票还给纪玢誉,“还请纪宗主将银票收回。”她的纤纤玉手仿佛裹藏于淡淡银辉之中,似是神圣不可侵犯。
柳云定睛一看,竟是一万两一张的银票,粗略估计有十张,那便是十万两!
十万两啊!她几辈子都花不完!
众人都以为纪玢誉不会接,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井梧揭盅,根本没有出千的可能,何况是骰子手搞鬼在先。明摆着是他知道手底下摇的大,一旦开了就要赔个底朝天。
这一不作数,按照一比一的赔付,纪玢誉就白白损失了十万两,换谁谁干?
可纪玢誉偏偏就浑不在意地接过了银票,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怀疑他中了苏杳的蛊,什么都听她的,她说如何便如何。到底是美人关难过啊。
苏杳只是微微勾唇,没有太大的反应。
却听纪玢誉道:“这赌坊还做不做生意了?”
苏杳微一怔,纪玢誉已向将将爬起来预备悄无声息遁走的骰子手道:“重开吧。”
骰子手只觉得天灵盖快要开裂了,想想这辈子不曾有福星高照过,偏有厄运降临、死神敲门,恐怕是这些年做了太多损阴德事眼下便是遭报应了。他浑身僵硬,面如死灰,不敢擅自行动,唯有以空洞的眼神求助于苏杳。同时心内暗暗痛悔今日出门前为何不看黄历或是算上一卦,若今夜当值的不是他就好了。
柳云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表情,注意到他时不觉想笑,纪元徽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惊抬头,望向纪元徽,纪元徽却并未看向她。她倒也没挣脱,牵个手而已,牵就牵吧。
苏杳道:“纪宗主不会是成心要跟我过不去吧?”
纪玢誉佯装讶然:“苏小姐何以如此以为?”
苏杳沉下脸:“我们苏家的地盘容不下纪宗主这尊大佛,还请回吧。”
形势陡然变得剑拔弩张,苏杳这是默认她玩不起只能强制赶人了。
纪玢誉却仍是不以为意道:“既如此,纪某告辞。”
就…真走了…
众皆愕然。
但都纷纷让道,未敢吭声。
柳云随之走出酒坊时,有种头重脚轻的不真实感,方走出数十米远就被人团团围住。望着四周锃光瓦亮的大刀,她心里的不真实感更严重了,仿佛人生皆是虚无。
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所以能不能不打架?
此番苏杳再现身,倒是未有改头换面了,依然是白裙飘飘,冰肌玉骨,犹如濯而不妖的白莲花。可她脸色阴沉得可怕,再不是楚楚动人的媚态,与她这身打扮极不相称。
“纪玢誉,你为何非要跟我作对?”她咬着牙道。
看来一再颜面扫地对她打击挺大,又或者纪玢誉对她毫不上心损伤了她的自尊心。
纪玢誉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杳面色阴冷:“黎馥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甘愿当她的狗?若只是为财,你可知道这笔买卖必定得不偿失。”
纪玢誉笑道:“那可未必。”
苏杳眸光一厉:“你自找的。”
众持刀者一拥而上,纪元徽忙挡在柳云身前,可杀手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一人怎么抵挡得住。井梧以一当十,纪玢誉也有自保之力,破绽只在纪元徽跟柳云身上。
东暗瞅准目标,直击而去,身影在半空中化作苍鹰,手爪强如利刃。
柳云避之不及,只得抬手抵御,一招之下已是皮开肉绽。
“云儿!”纪元徽手执青龙剑发狠斩断一刀,再反手刺向一人脊背,顺势一踢,借其稍稍阻拦随后涌来的攻势,趁机去到柳云身边。
“别管我,先保护好自己。”柳云亮出灵蜓锁,手忙脚乱地对敌。眼下的情况可不是闹着玩的,稍不留神就可能做了刀下亡魂,她哪还有心思同纪元徽眉目传情。
诚然纪元徽也没这个意思,但东暗表面上是奔着柳云来的,实则他才是真正目标。
只见东暗一爪挥向纪元徽,纪元徽以剑挡之,他倏地凌空而起一脚踢在剑上,纪元徽向后踉跄两步,他又一个旋身向柳云抓去。纪元徽心里一慌,忙赶上前,东暗却忽然慢下身形,不等纪元徽意识到不对已收势回头,一掌打飞他手里的剑,再一近身,精准地扣住他的咽喉。
“纪元徽!”
作为离他最近的人,柳云不由得惊呼,同时毫无章法地甩出灵蜓锁,试图迫使东暗松手。可东暗仅仅只是换了个身位,柳云便不得不疾疾收回,否则灵蜓锁就要击中纪元徽的腰腹。为此,柳云受反震之力而内息错乱,且灵蜓锁重重地打在了她自己身上。
但为保留一丝形象,她闷哼一声忍下了这一击,当然也是为免敌人趁机猛攻而上。
交战中最忌讳的便是暴露伤势和弱点,强装无恙,乃是对敌人的某种震慑。
比如此时,柳云坚毅地支撑着,尽管身躯微弯,但一脸决绝之色,肃杀之气毕现,仿佛要殊死一搏。所以她其实已无多少战斗力,但众杀手竟有所忌惮而踌躇不前。
她很想咒骂东暗一句卑鄙小人,但因实力不允许,只得憋在心里,也就导致内伤更加严重。但在其周围杀手的眼中,她鬓发摇曳、双目赤红,微微颤抖的手好似随时要放大招。
唯有柳云心知这微妙僵持的时刻,一旦有人出手,局面必定崩坏,而伤痕累累的她必定不是对手。
就在某个杀手终于忍耐不住嘶喊着举刀劈来之时,柳云目露惊恐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万幸纪玢誉奋力脱身飞跃而来,顺带着一脚把那人踢飞,随后代她跟东暗对峙:“你若敢伤他,我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柳云本是要松一口气,可看到纪元徽掌控在东暗手里,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苏杳比了个手势,其余人等纷纷停手。
纪元徽大概感到十分屈辱,竟一把匕首刺向腹中。
柳云歇斯底里地吼:“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