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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执念 ...

  •   我呆呆看着他,颤声道:“你怎么来了?”

      “想小羲了,就来看看。”他回以温柔一笑。

      我死盯着他,目不转睛,突然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唉呦。”他急忙抓住我手抽出来,看着那上面两排深深的牙印,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不痛。”我有些懵,又抓起他的手指。“还是咬你吧,你痛就说一声。”

      他任我抓着,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嗯”了一声。

      我将他手指含在嘴里,轻轻舔了两下,直勾勾看着他,轻声道:“我不舍得咬。”

      他吸口气,一双黑眸夜海泛波,无数情绪如浪来袭。“小羲。”
      突然揽过我脖颈,亲了起来。

      那是万年缠绵千年思念百年孤独的倾吐。
      我仿佛踩在云端,一面是空渺沉醉,飘飘欲仙,一面是惴惴不安,只怕突然下坠。

      “骊渊……”我终于可以说话的时候,轻轻唤了一声。

      门口传来清脆的鼓掌声。“啪—啪—啪!”

      转头望去,一身暗血龙袍的玄黄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
      “真感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认出他不是我。”

      一面说,一面走近。“我真的很好奇,明明长的一个样子,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他?”
      他的声音里,除了诧异,竟还有些不忿。

      少昊淡淡地松开我,面上恢复了平静。

      我来回看着这两个。是的,真的是一模一样。
      然我说:“他比你帅多了,哪里就一模一样了?”

      玄黄挑起眉峰,而少昊看着我,眼角弯起。
      我心头狂跳。
      是的,只要他看我一眼,我自然就知道。
      那里面有几乎瞬间就能溺毙人的温柔。我不会认错,我怎么会认错。

      他浅浅笑着,淡淡重复一遍。“是了,我比你帅。”

      玄黄哼一记,猛一甩袍角,瞪了我两眼,突然又咧开嘴。“他是我请来的,你该谢谢我。”

      我看向那一个。“你拿什么请他来?”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他的心肝宝贝小羲你了。”玄黄坐在自己的紫檀镶金龙椅上,一个脚翘得老高。“祸斗出的主意,叫我跟他说,若想你周全,就上不周山来,谁也不能带。没想到他真的就自己来了。小伏羲,你是不是该骄傲一下?”

      我皱起眉头,瞪着少昊。“你有病吧?独个来这里作甚?”

      他还是那样笑着。“小流氓,我是来亲你的。”捧起我的脸,在唇上轻轻一点。

      这人脑子坏了。我气得推开他,手碰到他胸口。少昊闷哼一声,修眉微蹙。
      我心念电转,就去抓他衣服。“伤还没好么?”

      他捂着衣领不让我动。“没事。”

      我更是气急,手都抖了。“妈的,伤也没好,人家随便说句话,你就傻子一样独个上来这里?亏你还是一帝之尊,有没有脑子的你?”

      玄黄嗤笑。“这伤好不了的。”看着少昊,“看来你什么也没告诉他。”复回头看我,“不如你好好劝劝他,堂堂龙神,何必活得这般憋屈,乖乖把如意珠交于我。”

      “如意珠?”那是什么东西?

      “骊渊的龙神元丹。”玄黄说着,眼底闪过一丝渴望。

      “你叫我劝他把龙神元丹给你?”我虽是昆仑仙族,也知道龙族的元丹一旦失去,人自灰飞烟灭。这夜帝脑子莫非也被驴子踢了,如何觉得我会帮着说服少昊做这个事?“你在说笑吧?”

      玄黄一愣。“我为什么要说笑。他反正活不长久,不如把如意珠给我,好让龙神力量得固,血脉永传,难道不该么?”

      看着我,目光忽而变得柔和。“再说了,你不是想见骊渊么,少昊这半死不活的,还能撑几天,你放心,我吞了他的珠子,就一直陪你。”

      这龙傻得没边儿了。我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如意珠给了他呢?”

      玄黄摇头,面上神情甚是古怪。“你果然什么也不知道,祸斗这家伙不在——我不耐烦解释。”两手一摊。“我没有如意珠。”

      我不由瞪大眼。他一个龙神,没有元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看我的表情,皱着眉头,强自按捺着不耐。
      “骊渊把摩尼珠给了你,所以他肚腹上被我抓的伤永远愈合不了。”

      我越听越是迷糊。“等等,骊渊把摩尼珠给了我?不是如意珠么,摩尼珠又是什么?”

      玄黄以手抚额。“骊渊有两粒龙神元丹,一为摩尼,一为如意。”他指着我,“你个白痴跳落轩辕台,那台子是专为你昆仑神族所设,底下戾气阴魂千千万万,若不是他吐出摩尼珠护着你,你一早烟消云散,还有机会转世?”

      摆摆手。“你究竟劝是不劝?”

      我完全傻在那里。当初跳下轩辕台,竟是骊渊护着我下去的么?听玄黄这般说,少昊就应该是骊渊,为何他又死不承认?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也跟着绞成一团。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要紧缘故,只是没人说与我。

      玄黄见我脸色苍白,神思不属,终于放弃了劝说,右手凌空一抓。
      我这就径直朝他飞去,而此时身后一物缠住我腰,却是少昊拖住了去势。

      玄黄嘿嘿冷笑,手腕一转,我只觉身子被人无形扭曲到一个莫名的角度,一阵撕心裂肺肺的痛,不由“啊”地呻吟出声。

      “你若是不怕他被绞成肉末,就别松手。看看他这煞白的小脸,反正我是不心疼的。”

      少昊闻言呆了一下,终于松开手。

      我仿似断线风筝一般,飞入玄黄掌心,抓住后脖颈拎起。

      “明知道打不过我,何必费力。”他一双黝黑无尽的眸子对着我,不耐中混着不解,“还有你,叫你好生劝他你不听,非要吃这些零碎苦头。你莫非不晓得,我最不喜欢演恶人。”

      我心里腹诽,你哪里还用演,你根本就是个恶人。

      此时玄黄一手已捏住我下颚,转头对着少昊,声音骤冷:“我只说一遍,你交出如意珠,不然,马上送你的小羲去见他娘亲!”

      我心中凛然,他的话意寒澈,想来说到做到,只怕少昊那傻子真的会吐出珠子给他。
      聚起周身气力,冲他吼道:“你不要给他,你死了我也是不活的!”

      少昊漠然立着,然嘴唇轻颤,两手藏在袖中,衣摆荡出层层縠纹。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盼将他的样子镌刻得更清楚。
      或许下一秒,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刻,却听到一个熟悉清凉的声音响起,冷淡中带着几分忿然。“你不活了,我怎么办?”

      一个人沉沉步入房间,而眼前赤光猛涨,一团黑影迅疾难辨,蹿至玄黄面前,将其击退一步,另一手把我抄起揽入怀中。
      整个动作电闪雷鸣,鹘起风卷般势不可挡。

      我挨着这人胸膛,听他心跳澎湃激烈,自己也是心潮起伏。
      从他声音入耳那一刻,就仿佛清梦伊始。

      抬起头,看到他如旧时一般无异的墨发鸦眉,雪澈面孔,黑宝石样的眼眸深处,燃烧着腾腾火光,这般热烈地看着我,直看得人失魂落魄。
      半晌,终于哑哑地唤了一声:“子卿。”

      他身子微僵,神色漠然地将我放下。

      “睚眦你疯了?”玄黄此时方回过神,怒道,“作甚坏我事?祸斗呢?”

      “杀了。”子卿淡淡回一句,甩了甩手中的战离。

      “你杀了迷谷?”这次换我失声惊诧,“他那般对你,你居然——”

      “不杀他,来不及救你。”子卿看着我,语气那般理所当然。

      我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说的显是事实,可我了解一直以来迷谷对子卿的用心,他对我固然不好,对子卿却是忠诚无二,没成想最后竟是死在他手里。看着那闪耀赤光的神剑,心头不由起了几分战栗。

      “你怕我么,阿丑?”子卿观我神色,突然问道。
      脸上是一贯的认真。

      我想我真是怕的,他的行为这般陌生,而目下脸上这种表情,正是有什么事绝然想不通的样子。我看着他,眼里闪过惶然。

      “你真的怕我。”子卿皱起漂亮的眉,手轻轻抚过我的面颊。“阿丑,可是我很想你。”

      “我以为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但总是不行。我还是想你。我一直偷偷在看你,你知道么?”

      我不由自主地点着头,眼底一下就湿了。
      果然那些夜里默默陪着我的人,是你吧?

      你总是这样,就像当年在思过崖,一个人傻傻陪我站着,站了那么久。

      “我很难过。”子卿摸着自己的胸口,两道眉早绞在一起。“这里真不舒服。”

      “睚眦,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处理了这小子!”玄黄森然喝道。

      “你再叫我杀他,我就杀了你。”子卿转过头,右手战离直指着玄黄,眼神冷漠却坚定。

      我却是心头大震。“子卿——你,你何时成了黑齿的人?”

      一直静静看着我们的少昊突然开言道:“他一直是黑齿的殿下,只是五百年前应劫失了记忆,被封印了力量,扔在招摇山。”他对着子卿,负手而立。

      “黑齿大名鼎鼎的武尊殿下,如今的乞罗大地,谁人不知?”

      仿佛头顶一道惊雷。
      我懵然看着子卿。“武尊,你竟是武尊,灭了鹿台的,竟是你么?子卿?”

      子卿没说话,但他的眼睛在说是。
      我想起那山神老头哭着说:“那个武尊大人,一对赤目亮如闪电,手里舞一把黑色长刀,身披玄甲,所向披靡,简直是地狱修罗……”
      是的,那应该就是子卿。

      可是,怎么会——我张着嘴,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这个人曾经抱着我,对嘲风说:“我自是站在,他站的地方。”
      可现在,他是黑齿的武尊殿下。

      “从你独自跑去长留山,就该知道为什么。”子卿的声音还是淡漠,却多了一份涩然。“是你先背弃了我。”他看着少昊,眼底冰凉。“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我讨厌的人,我只相信力量。只有足够强大,才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东西。”

      他唰的一下,又把战离剑对准了少昊。面无表情,眼里却翻滚着一阵阵狂热的怒意。
      “我很想杀了你,或者真该杀了你。如果没有你,阿丑不会三心二意,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找个地方,占山为王,做一对逍遥仙君!”

      少昊只是淡然对着他,身子也不动一下,嘴角微微翘起。“你动手吧。”

      你动手吧,他说。

      下一刻我看到子卿眼里红光暴起,手中战离剑赤炎一闪。
      他是认真的。疯了。

      “不——要!”
      我飞扑过去,挡在少昊面前。
      “伧啷”一声,有个青黑色的物件掉落在地上,碎成数瓣。

      子卿盯着那东西,瞳孔收缩,战离剑颤颤而鸣,抵在我的胸口,
      片刻,俯低身子,捡起了其中一片。

      “果然它救了你一命,阿丑,”他抬起头,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此刻仿佛蒙尘一般,直看得我心头发窒。“我只是没想到,差点伤了你的人,是我。”

      “而你命也不要的,只是想护着他。”

      我攒紧拳头,以抑制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替我挡了这一剑的,是子卿给我的护身龙鳞。

      那日在招摇山思过崖顶,他将这护身符郑重挂在我脖颈上。
      他说,阿丑,你挂着它,若是出了事,我即刻便知道,定会速速赶去你身边。
      他说,我们龙族贴腹的地方,有十二片救命鳞。我拔了一片给你。
      他说,阿丑,理什么大局,你就是我的大局。

      如今这符碎了,一如我们之间的困局。

      他站起身子,握着那破碎鳞片的手慢慢攒紧,几绺鲜红顺着苍白指缝滴落。
      “它救了你命,却为我所碎,你说我是该欢喜,还是生气?”

      我咬牙不语,只是执拗地站在少昊面前。

      “砰”的一声,子卿突然一个趔趄,喷出一口淤血,右手战离立时戳地,方免于跌倒。

      “子卿!”我忍不住几步上前扶住他。

      “阿丑,”他灿然一笑,白牙里渗着红血,如此刺目,“你还是在意我的。”

      “别说了。”我搀着他的手暗暗用力,却不敢转头去看另一个。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身后传来腾腾无尽的杀意。

      玄黄的声音满是风雨,压抑着重重阴霾奔雷,不耐到了极致。
      “你方才,竟是想杀了我么?睚眦?”

      子卿对准的明明是少昊,他何出此言?
      我心带不解,回头看去,却见他双目冰晶迸裂,满头黑发张扬,一袭暗红色龙袍鼓风而荡,此时伸出右手虚晃一记,五指瞬间变长变利,覆盖细密青色龙鳞,幻化成一只龙爪模样。

      “不乖的小孩子,我是懒得照看的。”
      玄黄冷然道,那爪携带风雷,裹着八方漩涡十天黑雪,朝子卿呼啸而去,势不可挡。

      “小心!”我想挡在他和子卿之间,却被两股力一起,高高抛起。
      子卿和少昊同时出手,一个将我凌空抓起,一个将我猛然推开。

      人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龙爪悄无声息地,直没入子卿身体,刹时七魂去了六魄。“子卿!”

      子卿煞白面上鸦眉紧皱,手底却没有丝毫犹豫,战离剑对准玄黄心口,狠狠刺去。

      “不要!!”我心头突然极为恐慌,骇然大叫,不知是为了子卿,还是为了玄黄。

      玄黄见那剑刺来,本是不屑一顾的表情,然这堂堂龙神再也没想到,战离仿佛披荆斩棘,一路洞穿他的身体,而子卿揉身压上,竟活活将他钉在青冥石制的地板上。

      “不……”看到战离刺穿玄黄,我脑中轰然一声,几乎无法思考。

      玄黄的眼里闪过极为疑惑和不敢置信的光芒。“这是……什么……武器?”

      却见战离一入他体,赤焰褪尽,全身流转一道碧水光华,看在我眼里,端的是触目惊心的熟悉。
      什么战离剑——“伏龙令!”我哑然道。
      这是伏龙令。

      整个乞罗天下,哪里来第二件武器,可以伤得骊渊的龙神之躯?
      怪不得那日我一拿到手,就心生厌弃,原来竟是它。

      想必是那年轩辕台上落下,没入了流沙谷。
      而我又巴巴地陪着子卿,不远万里,费尽心机去取来。
      呵呵,好一个天道循环!

      我一阵莫名的心浮气躁,又是想笑,又是惊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十分不对劲。

      玄黄看了眼那令,再看看他身上已然呆滞的子卿,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狂喷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我心中猛然一跳,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却见少昊颓然倒地,而嘴角漫血,面如金纸。这一下当真是魂飞天外。

      “骊渊!”我大叫一声,急急扑过去抱起他。“骊渊!”

      他睁开眼,浅浅眼波如水。
      两手颤抖着揽低我身子,嘴唇贴着我耳廓,轻声吐息。

      “小羲,我仍是不怪你,你也莫要怪睚眦。”

      我身子抖如风中落叶。“你他妈的说什么?什么不怪我,真不吉利!”
      我听不懂,也不要懂。

      “小羲,”他眼色转黯,“我以前不认你,一来我不全是骊渊,二来,我总是自私地想多看看你。因为认了你,我的天命也就到头了。”

      什么狗屁天命!我烦躁恐慌得直想打他一顿,不由大吼道:“你住嘴!”

      “小羲,”他眼角又弯起,嘴微微撅着,又是调皮,又是性感,那是少年时我最喜欢他的样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爷爷的,真是年纪大了,你当然说过。那一回你话音刚落,就被我捅了个透,所以我实在很怕听你再说一遍,别再说了!

      我死咬着嘴唇,只不让泪水落下。

      而此时突然自他身上漫出一股青烟,少昊整个人渐渐变得轻软,变得透明,渐渐在我怀里,变得不可捉摸。

      “小羲——”他最后唤了我一声,余音尚在,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的,在我面前散了个干净。
      一些些痕迹,都不曾留下。

      我惶惶然抱着一团空气,张着嘴,只是不能相信。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肯定是在做梦?”我盯着苍白伫立的子卿。“是不是,子卿,我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对吧?在做梦?”

      我托着那团勿须有的物事,两个手不敢有分毫动作,只怕伤到了骊渊。
      “嘘……骊渊,小羲乖了,小羲不骂人,你赶紧出来吧,别玩了!”
      我真是着急坏了,这人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

      “别玩了,快出来,一点儿都不好玩。”我想笑,可发出的却是呜咽。
      那般绝望。

      无助地盯着空虚的怀抱,眼也不敢眨一下,唯恐眨一眼,骊渊又出现了,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我年纪也大了,禁不住这样的刺激。

      “骊渊,出来好么?”我的声音满是哀求。
      别玩了,真的,别玩我了。

      正茫然不知所终,忽听到一个声音渐响,由近而远:

      “是焉非焉,善哉恶哉?万事皆有因,比比皆为果。”
      一人平平念着佛偈呃,缓步踏入厅堂。

      “师傅!师傅!”我一见他面,仿佛见到了救命的菩萨。“师傅,广日上仙,快来帮我看看骊渊,他究竟是怎么了?”

      祝余瞟我一眼,深深叹了口气。“殿下节哀——”

      “说甚么节哀,”我怒道,“快告诉骊渊他怎么了?”

      祝余再叹。“殿下勿躁,诚如我方才所言,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他伸出一掌,阻住我的追问,继而道:“当年你跌落轩辕台,昊帝为保你本体不失,吐出元丹摩尼珠护着你。他本已为伏龙令所伤,这一下又去了一半元神,立时神识碎裂,失去八成功力,身子不能承受,分裂成两人转世。一个继承了他所有感情和记忆,就是少昊;而另一个,继承了他剩余的大部分力量,正是玄黄。两人各自占山建国,而骊渊原先的九子,因理念所化,分从二主,这就是十日和黑齿的来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玄黄少昊,本属一体,一荣俱荣,一灭俱灭。睚眦用伏龙令伤了玄黄,少昊自是感同身受,他本已受伤不轻,这一下烟消云散,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听到这句,只觉天旋地转,想也不想,上去就给了他一耳光。“你胡说!”

      祝余苦笑,“啵”一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殿下,你这急脾气,总改不了,我剩的牙本来就不多了。”

      我想着他一路诓我和子卿去取这战离剑,一路等我转世,送我上招摇山,一路教我法术,悉心爱护,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本来迷糊不清的,此时都明明白白。不由也跟着笑道:“你成心的,你早有预谋,臭老头,我便打落你满嘴牙,也是不够。”

      手中空空,心底更是空空,仿佛开了个大洞,阵阵寒风乱舞。
      “我不怪你骗我那么久,你只告诉我,骊渊在哪里?”说到后来,嗓子已带了哭音。

      祝余摇摇头。“我们看不透放不下的,不过是一个执念。”他踱着步子,“如今我的执念已了,殿下,现在就替你解了你的执念。”

      他说着走到我身后,伸手在我背上几处穴位戳了数下,一一注入白光。
      我顿觉一阵翻江倒海,俯身狂呕,竟吐出一腔碧水,而其中一粒白色药丸,滴溜溜滚个不息。

      祝余手指遥点,那药丸冉冉升至空中。

      “殿下可记得,这是什么?”

      “当年混元善算,早知他日灭昆仑者,乃是你自甘渊涧释放的昊龙骊渊。你与他彼时恩怨纠缠,却并未完结,万年之后,骊渊有一子会持令弑父,卦象显示,有火神助之。殿下,这火神就是你,而这弑父的龙子,正是睚眦。”

      我呆呆听着,呆呆看向那泥塑一般漠然挺立的少年。手持战离,面白若纸,胸前伤处血迹斑斑,衬着黑色衣襟,暗若凉夜。见我望去,点漆双目无波无澜地回看。
      仿佛这故事里的人,并非自己。

      “混元以自身一半仙力,蒙蔽了你的记忆,另一半仙力,制成了这个执念丸,嘱咐我一定要喂你吃下。这粒执念丸,可使吞食者对那弑父的龙子,产生不可遏抑的爱慕之情。当年你一见子卿,即刻心生眷恋,就是这个缘故。”

      我身子一震,看着子卿的眼迷离起来,而他的墨黑瞳仁里,似乎也闪过一丝颤意。
      居然是这样么?我对子卿那近千年的痴恋,竟是这般可笑的一种缘起。
      由这样的执念,开始的这一段畸恋,却纠缠至此。
      如果我是活该,那子卿又有何辜?

      祝余手指遥点,那药丸在空中碎裂。

      “七殿下聪颖过人,唯独性情过于炽烈,于情一字甚是执着,混元唯恐药力不够,方才以身化丸,若是常人吃了,遇到那命定之人,怕不变成花痴……”

      我不由嘿嘿笑了起来,那时候的琼安对子卿,又何尝不是一个花痴。
      子卿回看我的眼里,也漫过一丝温柔之意。
      嘴角笑意未散,心中却是抽痛不已。

      祝余跟着苦笑,旋即又是一声喟叹。

      “只是没成想你对骊渊的执念如此之深,每见到他就乱了分寸,差一点坏了混元的安排。”语毕深深看着我,“你果然是你娘亲的孩子,本心难违。按照原先的算法,应是你和睚眦,一起灭了龙神,如今虽则过程有误,结局终究还是合了预言。”

      我轻轻敲着脑袋。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妄人,却原来是被牵了线的偶人。
      这万年多的辰光,颠倒反复,苦乐无常,竟是在出演他人排好的戏?
      何其荒谬,又何其可笑,只可怜同我配戏这人。
      我与子卿,不晓得谁更像个笑话。

      祝余看着我,眼里是淡淡的悲悯。“殿下,其实所谓种族天下,我一早不放在心上。我放不下的,只是混元湮灭了自己,硬交托给我的使命。这事对你,着实是亏欠,如今一切已了,你便一把火烧了我,我也是无怨。”说完闭上了双眼。

      我低头看向手心,原先禁锢手腕的红线已然消失。想是因为玄黄昏迷,下的术也没了效应。
      只是要我举火去烧谁?广日么?我扯扯嘴角,只觉从心底泛上无尽的疲累。
      烧什么烧?他说的对,每个人,都不过是纠结于自己的执念。
      孰错,又孰对?

      如今话说开了,一切真相大白,又怎样呢?
      我即便把广日烧成枯骨,烧得元魂尽散,于他反是解脱,而我自己并不能比现在快活。

      我可以烧了青冥殿,烧了不周山,烧尽长留,烧了玄霄殿,但骊渊已不能回来。

      如果骊渊不能回来,我活着又干什么?

      烧,烧,烧。
      便是真要烧,也是烧我自己。

      我走过去,抱起躺在地上的玄黄。
      少昊既逝,这已是骊渊留给我的仅有。
      我伏羲几世人,受尽天命纠缠,这一次,一定要陪在骊渊身边,他不在了,我也不想苟活。

      至于子卿,我默默转头,看向这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那些年招摇山上结伴同学,那些年望仙涧里朝夕相对,一幕幕一点点尽在眼前。

      我看着他白衣墨发,想起思过崖前的初见,他迎风而立,暮然回首,心头阵阵悸动。
      却不知是药丸的剩余作用,还是经过这一世的纠缠,在看不见的地方,我竟也动了真情。
      只是现在,我无暇分辨,也无力分辨。

      对不起,我说不出口这一句,只能默然垂首。
      抱紧玄黄,低低念起口诀。

      熊熊幽冥,迢迢来袭,
      天魔地鬼,六界轮回;
      彼之判决,尔之死期,
      焚身以火,唤我琉璃!

      身周瞬间燃满白色火焰,镶着黑边舞动。我在火光里,方觉出一点宁静安慰。
      轻轻吻了下玄黄的额角。“骊渊,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火势渐盛,我看见祝余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不曾拦我,也许是知晓拦不住。

      我忍不住再看向另一个人,他双眸闪烁似星。我不由对他绽开一笑。
      子卿,让我的负心贰意,随这火化了,还你一身清白,还你半世清净。

      我却再没料到,他看着我,居然就这样直愣愣地走进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外拖。

      “你做什么?快出去!”

      这冥界琉璃,唤出的是地狱深处真火,即便龙神之躯,也是禁受不住的。

      我抱着骊渊,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他说。

      不过片刻,他的手脚,乍起无数燎泡,可抓着我的手臂坚如磐石,一点也不曾松懈。
      那对眼,始终冷静无波。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再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他说要跟我同生共死,就一定会陪我死在这里。
      若我想他活下去,便只有陪他活下去一条路而已。

      子卿,子卿,你为什么总是这般死心眼?
      而我,哪一次也拗不过你。
      罢了,我叹口气,闭上眼,收了诀。

      “阿丑,你不要死,你陪着我,好不好?”子卿蹲在我面前,神色仍是天真。

      自看到少昊在我面前消散无踪,我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有知觉。
      祝余的故事那般曲折,我也不过是泛泛听了。
      如今子卿随意的一句话,却叫我已经麻木的心阵阵抽搐。

      我说,子卿,别叫我阿丑,你明知我是伏羲,不再是你的阿丑,我对你的执念,早已吐了出去,碎得干净,你也看到了。

      你我之间不过是场误会,就连你以为我爱吃烤鱼,也一样是误会。
      我最讨厌吃烤鱼,当日在梦里提起,不过是因为骊渊给我烤过,你还不明白么?

      他捧着我的脸。阿丑,你看着我说,你看着我说这些话,不然你就是在撒谎。
      你是在撒谎对不对,不然你又为什么会流眼泪?

      我泪如雨下,却更不想看他。
      淡淡道,这是方才被火熏得。

      子卿,你走吧,你如此惊才绝艳的一身本事,莫要浪费了。
      白白被我拖下水,白白陪我做这场戏,还嫌不够么?
      我伏羲,实在是个不祥之人。

      他终于不再说话,松开了手。

      我言罢抱起玄黄,向室外走去。

      “等等!”身后却传来祝余激动的声音。

      这老头,又要搞什么花样?
      当我不累么?

      我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却见他巴巴举着一个圆而通透的小物事,塞进我怀中玄黄的嘴里。
      不由瞪大了眼。“你给他吃的什么?”

      祝余兴奋地满面通红。
      老实说,有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上一次,还是他下棋赢过了混元那个老鬼。

      “摩尼珠。这是骊渊给你的摩尼珠!想是方才那一把冥界琉璃之火,将它自你体内迫出了。有了这一半龙神元丹,你的骊渊就不会死了。”

      我的心扎扎实实地停跳了一拍。半日,方哑然道:“你说什么?”

      他兜头给了我一暴栗,喝道:“我说你的骊渊,不会死了!”

      我嘴角抽搐,不知当哭当笑。
      心里狂喜和惊惶交织,一下子腿软得站不住,坐倒在地。

      “不对,”祝余看着我怀里的玄黄,如今正发散幽幽青色光芒。“他会醒来,却不再是你的骊渊。少昊已亡,他失去了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和感情,而元气大伤,估计连人型也是保不住。”

      正说着,我怀里青光一闪,玄黄的身子消失了,而一条青色小龙,正乖巧地盘身趴在我怀中。

      “他目下,当是回复成昊龙本体。”祝余得意地点头,“殿下,你有的养了。”

      看着这晶莹碧透的小家伙,无数往事纷至沓来,又尘埃落定。
      仿佛甘渊涧碧落池水,醍醐灌顶。

      我不由轻笑一声,滚落两滴清泪,将他贴身收起。
      “骊渊,我们回家。”
      回甘渊涧。

      这一次,一定要好生教养你,再不能把你养成一个小流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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