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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我爱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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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来得很快,但柯兰生忙得越来越顾不上。那个病菌的小发现之后在圈里炸开了锅,论文一经发表迅速引起热潮,这些天办公室和医院的电话就没怎么停过,有门路的都摸到主任那去了。
也因为这些打岔,导致清明没能跟着高峰和高妈妈去成老家,今年总归还是没来得及见上。
医院有点躲风头的意思,就把柯兰生的坐班减到最少,导致他又突然空出一些时间,但空得又不恰当。
班还是得上,没节没日的不好请假,每天多出几个小时的休息,但还是得成天天往医院跑,柯兰生只觉得空了还不如不空。
有天休息回到公寓,门把刚转开,手机响了,号码比较特殊,柯兰生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犹豫的接通。
是WHO那边打来的,通过香港转接,直接连通“哈里”那边,对方用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与他交谈,希望他能过去支援一段时间。
柯兰生站在阳台,皱眉看了窗外许久,回复会考虑一下。
这近半年来的安稳日子过得神经都开始麻痹,浑身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拖沓劲,而这个电话来得及时,也像是警钟敲响,震得脑袋嗡嗡。
他将手机丢回沙发里,心里还在自嘲竟然有些退缩的念头。
果然,糖吃多了,一口酸都容不下。
柯兰生推开阳台的门,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出去,阳光直射而来,照在他的皮肤上白得发亮,顺着热气看去,刺迷了双眼,前不久的皑皑一片如今郁郁葱葱,夹杂着青草花树的清香涌进鼻腔,百骸都不由得松软许多,风也温柔起来。
初夏,又来了。
当天柯兰生不用值夜班,高妈妈打来电话说去吃饭,他想了想拒绝了,没几分钟主任打来电话约饭,也给拒绝了,整得他就像个香饽饽,谁都见不得柯兰生一个人似的。
可偏偏,今天他就只想一个人呆在这间公寓里。
所以难得的做了一次大清扫,程度不亚于第一次来的时候,但劳累度远超过那一次。
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地上堆得乱七八糟,单单拖个地搬来搬去,已经累到直不起腰,趴在沙发上缓了许久,明明去年出去救援每天东奔西跑喝口水的时间都要挤,今年就这小小一间公寓直接把他干趴下。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矫情得厉害。
里里外外也算大致整理了一遍,往外看天已经开始见黑,肚子饿得咕咕叫,冰箱一开,除了鸡蛋什么也没有,柯兰生打算出门走一趟,买点菜自己动手做。
在超市里逛悠两三圈,也就买了点青菜豆腐,顺带一包去了壳的虾仁。
他太久没做过菜了,之前买厨具就是打算练练,没成想上班吃食堂,休息不是被高妈妈喊回家吃饭就是主任拉着凑酒友,难得几次能做顿饭,高峰总能凑巧来找他,以致到今天这才算是他第一次碰自己买的厨具做饭。
为了防止难以下咽,特地在网上找了许多教程,饭要放多少水、盐少许和适量是多少、怎么才能看出菜熟没熟,七七八八搞下来,就一菜一汤一碗饭做了近两小时,米还放多了水有些黏糊糊的。
这顿饭不算难吃,但也没多美味,充其量就是为了饱腹。
收拾完洗漱过后,本来饭后有些困的大脑又清醒过来,捧着电脑一会儿沙发一会儿地上的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房睡觉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不是生物钟的原因,最近少了坐班,柯兰生的生物钟倒也跟着变得乱七八糟,昨天睡前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在凌晨两点,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今早不到七点意识就清醒了。
照例煮了两个鸡蛋,昨天煮的饭还多出一小碗,他烧了开水一浇,直接吃现成的泡饭,就着无味的鸡蛋。
收拾完转头坐回沙发里,昨天确实收拾了大半天,但现在一眼望去又跟没收拾之前差不太多,但心里还是不一样,甚至慢慢爬出一股熟悉感。
昨天睡得迷糊,电脑也忘记充电,现在一打开直接是黑屏,柯兰生从茶几寻到柜子再摸索进卧室,终于在被子底下找到电脑的充电器。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昨天睡觉的时候没硌着自己,但充上电之后也就把这个临时念头抛弃了。
转眼一看时间又快十二点,肚子没叫嘴巴馋了,柯兰生看着外头滋滋阳光,看着就觉得热,拿出手机随便点了个饭又继续看文件。
MSF那边早在论文发表的第二天就给他发邮件了,只是最近他没刻意去点开看。一是很多从前不怎么联系的人发来问候,二是他确实犯懒,躲清闲躲得积极,这一点都不像医院著名“工作狂”柯医生。
看来是他没回邮件,所以昨天等不及打来电话,也同样说明哈里那边的情况会比想象中还有紧迫。
柯兰生扣着手指把那封没啥内容的邮件来来回回看了半小时,直到敲门声响起才回神,走去开门。
门口站了一位穿着正装的男子,不到三十的样子,手里拿着些资料,让柯兰生猜测不是推销就是物业。
“您好。”柯兰生问好。
男子朝他点点头,就着不多的空隙扫视屋内,还没几眼就被挡了个结实,目光又放到柯兰生的脸上,看出他的介意。
“抱歉抱歉,”男子立马道歉,“我想问一下,这房子是您已经买下了吗?”
“我住在这儿。”柯兰生避重就轻的回答。
敌意越加明显,男子有些冒汗。
“我是房屋中介,这是我的名片,”他立马介绍自己的身份,柯兰生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抬眼又去看他等着对方继续说,“因为之前这家的房东找我看过房,看了三四户都没有满意的,后来我去找他也没回,今天带顾客看房发现门口放了鞋子才来问问的。”
“找你看房?之前的房东要卖这个公寓?”柯兰生问。
“对呀,他说要成家了,打算买个大点的房子,要两室两厅的那种,可多要求了,卧室和书房都要朝阳,客厅要宽敞,阳台也要大,还说最好能放下一个宠物窝。”中介说着开始回想之前带着看房的经历,虽然当时的季节跟今天差不多,但总是汗涔涔的,不知道是因为天气更热还是因为看房的顾客总透着一股凌厉的气质。
“所以,高先生是已经把这个公寓卖给你了吗?”中介又把话题绕回来,如果已经转手卖出去,他就不天天念着这单生意了。
“不是,”柯兰生顿了一下,“我是他哥,就借住。”
“这样啊,”中介看上去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没松口气,“那他还有买房的打算吗,还是已经买好了?”
“目前应该是没有的,他太忙了,顾不上。”柯兰生说。
“理解理解,怪不得都没音了,不过消息也不回一个,总是让我挂着心。”中介讪讪一笑,随意拿着手里的资料扇风。
这时电梯门开了,从里面走来一位外卖员,寻着门牌号站到中介身后,也没顾着多看上几眼,直接将手里的包装袋拎到柯兰生面前。
“您的外卖?”他问。
柯兰生接过,谢谢刚说一半,外卖员就卷风走了。
中介也不好多呆,随口说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柯兰生拎着外卖关门,突然有点没胃口,随手将袋子放到玄关的柜子上,背靠着门扫视屋内。
他又觉得这房间刚刚好合适,塞得满满的,也并不觉得需要多个宠物,还不一定能照顾好,现下这样就是最好的。
走向卧室拿起电脑放在盘起的腿上,手指在键盘上哒哒敲响,随后发出一封邮件。
他应下了远赴哈里的救援活动。
这个决定比较突然,所以近两周来大大小小的饭局还挺忙,大抵也逃不过高妈妈和主任两边跑,就是高峰来找他喝酒的次数也开始变多。
今晚都还没到六点,手机就响起,是高峰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就听见他嚎一嗓子:“开门,哥带酒来了。”
柯兰生都还没跟上思维,人已经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向大门。
门一开,高峰没立马进来,站在门口瞅了好几眼柯兰生,皱着眉问:“你最近状态不行啊,黑眼圈好重。”
柯兰生倒没感觉,随口应了一声让他进屋。
两人坐在沙发的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其实说来说去就是些小时候的事儿,这几个月都不知道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却怎么也不嫌厌,笑起来依旧震天响。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高峰转着空瓶子玩,问柯兰生。
“医院还有一场排期手术,做完就要开始收拾了。”柯兰生回答,灌进嘴里一口酒。
他的酒量虽然见长,但依旧跟高峰是一比四五的比例。
高峰将手里空的易拉罐捏扁放下,跟一边同样扁的三四罐混在一起,又开了一瓶新的,喝进一口,问:“时间是什么时候?”
“下周五。”柯兰生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周边一圈,一个空瓶子都没有,抬起手喝空手里的易拉罐,也捏扁,两面还没碰着,他就没力气了。
“手术完直接就走了?”高峰问。
柯兰生还在跟易拉罐较劲,两手一起用力捏,总算彻底瘪了下去,再回答高峰的话:“流程还要走一段时间呢,没那么快,起码得一周。”
高峰点头,没再续话题。
“哥,”柯兰生新开一罐,猛头喝了三分之一才接着说,“这房子之前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高峰听着没接茬。
“这周之前我都觉得这公寓还是太小了,走在家里老被东西绊脚。”柯兰生的声音混着醉意,说话轻飘飘的。
“那这周改变想法了?”高峰问。
柯兰生一顿一顿的点头,跟高峰对视,那双眼睛又与他记忆深处的那双混在一起,很多事情像过电影一样重现,还想找个人分享,于是他借着酒精,缓缓开口:“六年前,高培从酒吧找到我,那天还是他的生日,我们都喝了酒,干了点不是人干的事儿,之后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味了,我当时就想放纵一回,我挨了十二年才又碰到他,只想放纵一回就算了。”
“他不乐意,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和他就跟被下药似的,见一回猛一回,回回虚脱,我那个时候还胖不少,论文也没怎么发表,主任旁敲侧击说我好多回,心里很愧疚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转脸看到他,啥都忘了,这儿,”柯兰生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心口,然后五指炸开,“嗙,跟放烟花似的,冷热都不知道,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都舒坦了。”
刚扯开的笑容立马又收了回去,皱着眉。
“可是我太胆小了,披着玩笑的大衣跟他玩情人游戏,自私的只顾自己,从来都不替他考虑,他不开口拒绝,我不开口结束,跟捉迷藏似的,拉来扯去就混过了三年。”
三段话的时间里,柯兰生又喝完一瓶酒,他已经完全没力捏扁易拉罐了,用两只手都不行,于是放弃重新开了一瓶,但堵在心口的怒气撒不出去,膈应着他难受。
“我跟他在一张被窝里,睡了三年,明明有那么多个机会可以开口,我怎么都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柯兰生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柯兰生喜欢他,喜欢高培,喜欢了二十多年,我从没告诉过他,哪怕我们睡了三年。”
拿着酒瓶的手发力,压白了五指指尖,突然又像被抽空力气一般,酒瓶虚虚吊在手里,放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看。
“他找我找了十二年,他等我等了十二年,他还甘愿陪我玩了三年,他求我陪他玩的,他就站在我之前那个公寓的厨房,当时紧张的要命,指甲都扣进肉里了,他说既然要找人还不如就他,彼此熟悉还合拍,可明明我才是最需要陪伴的那一个,明明就是我太懦弱了……”
他曲起腿,勾着头,一手抓着后脑勺的头发,自虐一般揪紧,声音淹在喉腔里,话都出不来。
“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高峰伸手拍向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好像在帮他顺气,又像在原谅。
柯兰生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他总把自己当成弱者来迁就我,从小到大都这样,你说他烦人,他一点都不烦人,其实我才是最烦人的那一个,要盯着、要护着、还要陪着,我才是最磨人的那一个。”
“这个公寓是在遇到我不久前买下的,本来他应该是可以住上几次,后来东西全在我那儿去了,他说地方大空得很,刚好可以放下,塞满了才舒服,”柯兰生摊开手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跌坐在沙发上,一脸骄傲,“你看,我塞满了,”骄傲完了手又垂了下来,眼神空洞,“可总是缺点什么,我之前以为缺家具,我买了好多不重样的;又以为缺生活气息,买了柜子和书,从医院搬来好多资料;后来想想可能是缺烟火气,我就买菜尝试自己做饭,做了好多好多尝试,还是空的,我都要窒息了可还是空的。”
他又滑坐到地上,将头埋进臂弯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状。
“前几天碰到一个中介,他说’高先生打算卖了这个公寓,重新买套大房子,要两室一厅,书房和卧室朝阳,阳台要能放下宠物窝’,他什么都想好了,戒指都买好了,房也在看了,人去哪里了,这么满的房间塞进去再多东西,可他人呢,没有他怎么都是空的,就是空的!”
他抱紧自己,在微热的天气里发抖,哭出来的声音都带着一股绝望。
高峰看着他蜷缩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这段时间的欢声笑语安在他的脸上。
柯兰生从没摆脱过孤独,他只是比小时候更善于伪装而已。
“小生……”高峰想安慰他,却什么也说不口。
“哥,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高培的影子了,我放不下又回不来,离开了想念,回来了痛苦,我真的好痛,真的,比针扎我心还要痛,我怕回来又想回来,别的地方都没有他,可这里又只有回忆,我真的情愿等,让我再等十二年也行,只要他能回来,我只想让他回来……”
高峰仰起头靠着沙发,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谁又不想呢,谁不想让他回来呢。
“哥,这几个月我很开心,我有家回、我有事愁、我有人惦记,身边好多好多人关心我,好多好多爱围着我,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高培说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怎么总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柯兰生从衣服里掏出那个项链坠子,哪怕刚刚痛哭过,眼底的深情在看到玻璃瓶的瞬间就溢了出来,眉眼温顺。
“我要去的,带着他去做很多很多事情,一起完成许多许多救援,责任心那么重的一个人,做这些事一定会让他很快乐很满足。”
“哥,我不能停下来,为了自己也为了高培。”
高峰重重叹出一口,总感觉这几个月来就像是偷来的,如今终于要还回去了。
“去吧,他说过你要什么都给你,只想你开心快乐,我们也是,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柯兰生淡淡一笑,睫毛还挂着泪渍,眼底酒气缱绻。
“哥,我爱他。”
“我想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