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妆》盛晚风

1、夜雨（修）

　　《凝妆》
　　文/盛晚风/晋江首发
　　2024.9.26

　　傍晚，秋雨丝丝绵绵。
　　今日是季家家宴，据说是为了迎那位年少成名的二公子回京。

　　时隔三年，二公子季绪年纪轻轻就官升两级，不久前重新被圣上调回京城。任职三法司，前途无量。

　　众人在照月堂等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天色越发沉暗，外面才传来消息说二公子临时进了宫，请诸位先行散去不必再等。

　　宴席只好匆匆结束，众人相顾寒暄几句，谈话声起伏在幽静的雨夜里。

　　跟在最后的，是位相貌出众的少女。

　　无声无息中，有几个人好奇地回头扫量她。
　　少女提着裙摆，身形纤巧袅娜，明灭的烛火在她雪白的脸庞映照出柔和的光。

　　她低着头，长睫低垂，完全没注意前方投来的目光。

　　冉漾步子慢，闷着头向前走。
　　突然间，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冉漾步子停顿一瞬，抬眸看见一张清隽如玉的脸庞。

　　“冉冉。”

　　男人声音很低，混在嘈杂中显得很温柔。

　　“外面在下雨，我能送你回去吗？”

　　他低头望着她，语调带着试探。
　　明明有些距离，却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冉漾没有迟疑，小声应了句好。

　　然而不巧的是，她话音才落，身后暖阁房门便被打开，小厮恭顺上前：

　　“大公子，老爷叫您过去。”

　　季云澹眉宇轻蹙，一时未曾应下。

　　冉漾不想耽误他，缓声道：“你快去吧。”

　　男人薄唇轻抿，面色带了几分歉意，他没即刻离开，而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冉漾耳根红了红，轻声与他道：“……我在这里等你。”

　　季云澹这才轻笑了起来，低声嗯了一声。

　　“我会尽快。”他道

　　这是冉漾跟季云澹认识的第四个月。

　　他是季家长子，当初就是他带她回京。

　　男人相貌出众，性情温和稳定，在冉漾于京城举目无亲的这段时日，多亏他的照顾。

　　几个月相处下来，冉漾自然而然的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但她不太清楚季云澹对她是什么感觉，他对她很好，可能也有点喜欢她，只是从未开口跟她明示过，平日一些似是而非的举止言行好像也做不得数。

　　季云澹离去以后，冉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老实实地等他出来。

　　窗外云幕低垂，小雨依然在下。

　　这场雨来的突然，照月堂内伞备得不够，下人临时去取了。

　　没拿到伞的几个小辈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坐着，一边闲叙一边等伞过来。

　　只有冉漾身边没旁人，也无人与她搭话。少女独身坐着，那几人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偶尔会传到她这里。

　　“季大哥什么时候出来呢？”
　　坐在她正对面的少女托着下巴，望着暖阁房门，幽幽开口。

　　有人问她：“你等大公子做什么？”

　　“我有事想问问他，他成天忙的不见人影，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他。”

　　此时恰逢小厮送伞进来，弯着腰规规矩矩地把伞摆在每个小主子的面前。

　　冉漾轻轻道：“谢谢。”
　　小厮愣了下，忙道：“奴才应该的。”

　　少女目光在冉漾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盯着那张温婉柔美的面孔，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事儿？”

　　马上就要有表嫂了，还不准她问问吗？

　　季家长房嫡出也就两个儿子。

　　大公子季云澹，二公子季绪。

　　相比于近几年都不在京城的二公子，季云澹在族中一向更受欢迎，他性情安静，对族中那些小辈也很有长兄的担当。

　　官场上的手段虽不比他弟弟强硬，但却有一副经商的好头脑。
　　如今二十有六，名利场出入这么多年，这是季云澹第一次带女人回季家。

　　自冉漾来到季家后，府内这一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中炸开了锅。

　　因为稍熟悉季云澹的人都能看出来，照这般上心程度，他定然是真的喜欢冉漾。

　　甚至还有传言说冉漾已经怀有身孕，他们不日就会订婚。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也能佐证一二。

　　二公子不喜热闹场合，所以今日府内边缘表亲都没过来，只有冉漾是个例外，还是大公子亲自交代的。

　　他们心底都在猜测，没准日后季绪还得叫冉漾一声大嫂，今日叫冉漾来就是为了提早见见人。

　　旁边人劝说道：“伞来了，下回再问吧。你在这等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辰。再说……”

　　再说大公子一看就跟人有约，你留在这凑什么热闹。

　　余下的话没说完，但已极明显了。

　　冉漾完全没关心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此时见大家似乎都要走，心里也犹豫起来。

　　待会人都走完了，她独自一人坐在这等季云澹，万一传出什么闲话怎么办？

　　思索半天，不知闲话早已满天飞的冉漾还是跟着众人站起身来，打算换个地方等。

　　“冉姑娘。”

　　方才的少女撑开伞，在踏出厅堂之际忽然回头叫住她。

　　冉漾诧异抬眸，头一次被搭话，还是个漂亮小女郎，她有些受宠若惊。

　　“季大哥对你怎么样？”

　　不过这问题好怪。

　　“挺好的。”容不得多想，她如实回答。

　　少女又问：“你是在等季大哥吗？”

　　居然被发现了。
　　就这么被点破，冉漾有些心虚，她很想含糊过去，但她一向不擅长说谎，半天没应出一个字来。

　　“是吗？”少女穷追不舍。

　　迟疑间，冉漾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包括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看她。

　　撑伞撑一半停下的，还有已经踏出门去又挪回来的，就连外面候着的小厮脑袋都偏了过来。

　　冉漾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蜷住脚趾，慢吞吞道：

　　“是，但是我跟季公子他——”

　　“我就知道，那你也要好好对他。季大哥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希望你也不是。”

　　冉漾愣住：“啊？什么……”

　　但少女一点也不关心她后面要说的话，说完直接就出了门，还摆了摆手道：“你等吧，我们不打扰你俩。”

　　“……”

　　很快，房内只剩冉漾一人。

　　堂外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水汽蔓延至房内，几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被误会了。
　　冉漾默默想。

　　旁的不说，季云澹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自己都还不确定。

　　她以前没对谁有过类似的心思，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过来跟她表明心意。

　　她只需要安静的等对方说完，然后望着对方的眼睛，真诚的回答一句“你很好，但我不喜欢”就好了。

　　她只擅长这个，不擅长在感情中试探别人的心思。

　　倘若直接问似乎又很冒犯。

　　而且可能有点太快了。

　　冉漾呼出一口气来，回过头去，方才小厮送来的油纸伞被她立在方几旁。

　　周边寂静一片，雨声变得格外明显。

　　就算来到季家已有半个多月了，她对这里的一切也还是很陌生。

　　三个月前，她还不在京城。

　　那时候她还拿着娘亲给她的信物想办法去投奔拙州的季家旁支，结果那家人只是假意收留她，实际上想把她作为礼物献给一个来拙州公办的官员。

　　她反抗时不慎打伤了人，差点被押送官府。季云澹就是那个时候救了她，还拿着信物跟她说，她娘亲跟季家本家有些渊源，如果不介意，可以来京城季家，他甚至还承诺会派人去把她娘亲从江南接过来。

　　她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大族庇护，所以冉漾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她跟季家那点淡薄的血缘根本算不上什么，季云澹帮与不帮都在情理之中。雪中送炭最是可贵，算起来从小到大她跟她娘亲受到的所有帮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有这一次，好像只是纯粹的碰见了位心善的神仙公子，所以季云澹对她而言是不太一样的。

　　外面突然起了风，树叶摇动。

　　凉风掠进来，荡起了冉漾的衣摆，廊外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原先立在方几旁的伞被风一吹，“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后面。

　　这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思绪被打乱，冉漾骤然回神。

　　她离那把伞很近，所以下意识弯腰，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去捡伞。

　　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停在她身后。

　　天光晦暗，雨丝隐进暮色。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携裹雨气踏入厅堂，他抬手，白而修长的手指取下竹笠，露出一张阴郁冷峻的脸庞。

　　身边的随从迅速接过斗笠，退到一旁。

　　男人身形瘦高，五官精致昳丽，眼眸漆黑，唇角微微下垂着。他肤色冷白，光影明灭间，给这张脸徒增几分倦怠颓丧。

　　侍从察言观色，敏锐觉察出主子这会心情不佳，默默又退远了点。

　　厅堂内还不合时宜的停着一个女人。

　　季绪进来时，恰逢她背对着他扶椅弯腰，乳白的丝绦掐出一截细腰，臀部对着他微微抬起，露出段纤细小臂，白的晃眼。

　　冉漾听见有人进来，弯腰捡伞时目光匆匆扫过，只看见一双的黑色鹿皮靴，上面绣着金线缂丝，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她抓起伞迅速起身的同时，紧闭的内室房门也在此刻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她等了许久的男人从里面缓步走出。

　　看见冉漾时，季云澹动作微微一顿，但两人目光只交接短暂一瞬，他就越过冉漾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男人双眸微微睁大，带着几分惊喜，笑意直达眼底：“今流，你回来了。”

　　季家二公子，季绪。

　　冉漾转身，顺着季云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张万中无一的脸庞。近乎苍白的面孔上无甚情绪，眼睫轻垂着，因为刚进门，衣袖上还沾有未干的雨水。

　　这样的相貌实在太出挑，冉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没应声，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

　　相比于季云澹，季绪的反应显然要冷的多，至少在冉漾眼里，他看起来没有半点与亲人阔别重逢的喜悦。

　　冉漾默默想，可能跟她一样不善交际，为人比较内敛。

　　季云澹看起来也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迈步走了过来，停在冉漾身侧，温声跟她介绍道：“冉冉，这是我弟弟，季绪。”

　　他又笑着开口：“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今流可是很出名的。”

　　冉漾确实听说过他，据说曾经湘南地区半年都没解决的匪患，未曾弱冠的季绪带着一批不足百人的队伍，只用一个月就带回了匪首的项上人头，诸如此类的还有其他种种，但当时她不太关心这个人，记得的没多少。

　　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传闻季二公子有张世罕其俦的脸。

　　看来传言没骗她。

　　冉漾低头对他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公子。

　　说完才觉得有些干巴，她好像应该再补充点恭维的话，毕竟达官显贵都喜欢这个。绞尽脑汁半天，她道：“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闻中还美。”

　　糟糕，说错了。

　　果然，她听见男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他随便扫了眼冉漾，开口道：“冉冉。”

　　冉漾心里迅速紧绷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继续道：“才三年，季鸣的女儿就长这么高了？”

　　站在冉漾身侧的季云澹闻言不禁失笑，他缓缓道：“今流，小叔的女儿今年才十岁，而且人家叫俏俏，不叫冉冉。”

　　冉漾：“……”

　　冉漾看向季绪，试图从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出些歉意或尴尬来，但男人只是浑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关于她是俏俏还是冉冉，这个答案根本不重要。

　　不仅如此，从进门起他的神情就冷冷的，尤其看着季云澹时。她对季家了解甚少，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合的传闻，只能推测应该是性情不同的缘故。

　　二公子脾气不太好，她得出结论。

　　外面的风仍未停歇，季云澹稍挪了点脚步，偏了下身子替冉漾挡风。这本是个极微小的动作，连冉漾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流你——”

　　“那她是谁？”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

　　冉漾愣了愣，不明白方才还全不在意她的男人怎么突然对她又有了兴趣。

　　季云澹话音被打断，一时没有回答。

　　而季绪眉头微挑，慢悠悠朝他们走了过来，继而停在他们面前。

　　三年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比他还高了。

　　男人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略带好奇的看向了冉漾。

　　他对季云澹还算了解。

　　实话说在他回来之前确实没想到，他那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虚伪兄长居然也有动真心的时候。

　　“今流。”他的目光太直接，季云澹蹙眉提醒，甚至把冉漾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季绪自然不会搭理他。

　　他仍盯着冉漾。

　　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穿一身鹅黄的软烟罗，肌肤丰泽，体态纤巧，在他面前低垂着眼睑，敛声屏气的像个老实的小鹌鹑。

　　“那我来猜猜。”

　　男人的声音缓缓自头顶传来。

　　冉漾不太理解，有什么好猜的，她只是一个寄住季家的表姑娘。

　　但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冉漾忍不住抬眼，结果正好撞进那双惊艳乌黑的眸中。

　　年轻男人盯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他低声对她开口道：“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