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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手绣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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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没有一丝温度,果然不是人。沈遗暄一下子歪了重点。
他和棺材边多出来的长发女人四目相对,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沈遗暄活了两百多年都没遇见过这么尴尬的情况。
还是女人旁边胖成球一样的鬼最先开始叫唤才打破沉默。
“啊啊啊!!!你为什么会睡在我家老大的棺材里?!”接着他扭头看向自己的老大,“老大,老大你说句话呀!”
沈遗暄瘫着脸:“……”
总感觉你家老大不是很想说话。
“给我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对方一开口沈遗暄就愣住了。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女装大佬。
女装大佬完全不觉得自己暴露了性别有什么问题。
很快,他冷着嗓音问身旁的胖鬼:“解释一下,棺材里为什么会躺着一个活人?”
“老大,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胖鬼丧着脸,“我跟屈无闲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沈遗暄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胖鬼委屈接话:“农历七月十五呗。”
“哦。”沈遗暄想也不想,“我来上坟。”
胖鬼:“……”
大半夜的上谁的坟?
“女人”歪头看了眼沈遗暄手中的苹果,嘲弄似的勾起嘴角,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你就给死者带这个?”
胖鬼一脸震惊地看向老大。
这是重点???
沈遗暄藏起坏了半边的苹果,满脸理直气壮:“别误会,这是留给我自己吃的。”
对方:“……”
沈遗暄张口就来,谎撒得丝毫不脸红。
而对方像是失去了耐心,他双手抱臂,一副被鸠占鹊巢的主人姿态:“睡够了?”
沈遗暄看了一眼身下的棺材:“没有。”
“女人”眉毛一扬:“那你打算把我的床占到什么时候?”
沈遗暄佯装不懂:“你的床?”
胖鬼忿忿不平地指着不远处的木制墓碑:“没看见那上面写着我们老大的名字吗?来上坟还私闯民宅,真是太不要脸了!”
沈遗暄垂下眸,似懂非懂地点头。
起初感受到对方的阴气时沈遗暄还不敢肯定,这下他才彻底确定眼前的“女人”就是楼曳。
或许是看他神色纠结,楼曳问:“你很舍不得?”
沈遗暄沉思两秒,随即道:“要不我俩一起睡?”
楼曳:“……”
胖鬼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惊恐,然后扭曲。
沈遗暄正色道:“我开玩笑的。”
他说完收回视线,离开了楼曳的棺材。
这过程中楼曳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似乎在想什么样的奇葩会在深更半夜躺进别人的棺材里,且在见了鬼的情形下还能这么从容淡然。
此刻的沈遗暄却没有心思顾及他们,因为他耳边又响起了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他出现了……他终于肯出现了!快吃了他!”
如同鬣狗嗅到美味佳肴,那些东西一闻到阴气就忍不住蠢蠢欲动,恨不得自己出去大快朵颐。
“沈遗暄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你是饕餮了吗!”
听见这句话,沈遗暄的左胸口接二连三传来阵痛。
像是得了逞,那些东西心情愉悦地大笑起来。可长时间见沈遗暄不为所动,它们又开始发出尖锐刻薄的咒骂声,不断刺激他的神经,怂恿他吃了他们。
以往这个时候沈遗暄都能忍住,或者干脆无视,然而他今晚的状态实在不正常。
沈遗暄的欲望不受控地变本加厉,胸口的疼痛被灼烧感取代,愈发快速地在皮肤表面扩散,直至血色遍布他眼前的景象——
“你在干什么?”
那片血色猛然间消散。
沈遗暄逐渐回过神,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正抓着楼曳的手腕。他默默审视了几遍自己的流氓行为,还是觉得不太妥当,缓缓松了手。
他垂着眼皮,好像还未从刚才的异常状态里脱离出来:“不好意……”
“你是饕餮?”不料楼曳直接打断了沈遗暄的道歉。他转了转手腕,眼里的狐疑毫不遮掩。
“什么?!”
随着一声惊呼落地,一旁的胖鬼倏地一下闪到了墓碑后面,飞得老远。像是鸡崽碰见黄鼠狼,从头到脚都透着“恐慌”二字。
他小心翼翼地从墓碑后面探出头,看向沈遗暄的眼神唯唯诺诺:“你你你是饕餮?”
沈遗暄怔住。
他在18岁那一年成为了不老不死的饕餮。虽说饕餮自身缺少阳气,可毕竟是以凡人之躯生活在人世间,看上去与平常人并无两样。
楼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出他,说明对方没有沈遗暄想象中那么简单。
况且从胖鬼身上的阴气来看,他至少也是个五六十年的老鬼,能被他叫老大的楼曳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遗暄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变化都被楼曳看在了眼里——他身上肉眼可见的地方布满了赤红色縠纹。如同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那些縠纹藏在衣领后细微地荡漾。而这些縠纹来源于饕餮身上独有的馋印。
若不是离得近,恐怕楼曳也不会注意到这一幕。
沈遗暄安静片刻后,说道:“是。”
楼曳打量了对方一会儿,没有再看见縠纹或是馋印。
他眯了眯眼:“你倒是诚实。”
“你就不怕?”沈遗暄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墓碑后方的胖鬼。
“怕什么?”楼曳理直气壮,“我不是怂蛋。”
远处的怂蛋:“……”
楼曳说:“退一万步来说,如若你真对我图谋不轨,何必等到现在?”
正如楼曳所说,沈遗暄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动手的想法,通过跟他们三言两语的对话,沈遗暄就知道这两个老鬼身上没有牢。
古人认为魂为阳,魄为阴。饕餮若想长久地活在世上,就需要吃掉已故之人的魂,而那些魂被吃掉的人则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两百多年来沈遗暄活像一股清流,从未吃过魂,而是另辟蹊径寻找“牢”,也就是帮助亡者了结他们生前的遗愿,以此交换阳气。
他发现这些抱憾而终的亡魂久久徘徊在人间不肯离去,与坐牢并无二致。
久而久之,寻找牢便成为了沈遗暄唯一的生存之道。
沈遗暄看向楼曳,认真道:“我打不过你。”
楼曳颇为讶异:“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罢了。”
沈遗暄神情木讷,像极了无语。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往回走,没有一点想搭话的意思。
见人走远,贾有意这才敢从墓碑后面钻出来。
他来到楼曳身边:“老大,你说他后面会不会趁人之危啊?”
楼曳敛下思绪,说道:“他很干净。”
凡是吃过魂的饕餮通常都会散发一股由内而外的血气,这种味道十分难闻,是贪欲的象征。很显然,这位私闯民宅的饕餮身上没有这种味道。
贾有意立马了然,没再多言。
可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是饕餮,在确认此人是否为善茬之前,谨慎点并无坏处。
楼曳和贾有意一前一后跟在沈遗暄后面。
贾有意边走边说话,楼曳听得漫不经心,俨然在走神。
“外面最近很不太平,特别是七月十四鬼门大开那天,今年出现的饕餮比往年的每一次都要多……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出来一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屈无闲很担心你的安危,但他走不开,只好叫我独自过来。他还说了,让我们晚几天再过去找他。不过说实话,老大,我没想到你这一次居然能醒过……来。老大你想什么呢?”贾有意终于发现身旁的楼曳不在状态。
“没什么,一些往事罢了。”楼曳不经意道。
贾有意愣了愣。不等他想明白这句“往事”里的违和感出自哪里,就听见楼曳道:“这个村子很喜欢桃树。”
“村子有问题。”
前面的人同时间开口,楼曳和贾有意的视线不约而同朝他递过去。
就在这时,殷家村骤然响起一道尖叫声。
沈遗暄身形一凛,毫不犹豫朝村里走去。
楼曳和贾有意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我被选中了,我被选中了!”
沈遗暄赶到现场,看见的便是女人披头散发、惶恐不安的一幕。很快他便认出对方是几个小时前遇见的其中一个妇女。
殷家村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住在附近的村民闻声赶来,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动静搞得人心惶惶。
“奉淑,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村里大吵大闹,像什么话?”说话的是一位老媪,语气满含责备。
“我、我起夜解手,发现床边多了双绣花鞋!”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妇女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那位老媪陡然沉默,仔细看不难发现她眼里的恐惧,其他几个村民闻言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气氛竟一时间有些安静,唯独剩下中年妇女偶尔传过来的啜泣声。
这过程中,一只百年老鬼正试图交头接耳。
楼曳:“你可察觉这村子有什么异常?”
过了片刻,一旁的沈遗暄接话:“村民都是女性。至少现在看来是。”
从他来到殷家村起一直到现在,遇见的都是女人。
“是男人都还没赶过来,还是村子里压根就没有男人?”楼曳笑了笑,“有意思。”
听见这话,沈遗暄纳罕一瞬,旋即又听楼曳问道:“怂蛋,你怎么看?”
对方一脸茫然:“啊?老大你在问我啊?”
楼曳摇头:“我很痛心。”
“老大,你心痛吗?!”贾有意反应过来,“等等,你为什么会心痛?”
楼曳面无表情地道出下半句肺腑之言:“见你如此愚钝,我悲从中来。”
贾有意:“……”
另一边,妇女的恐慌还未停止,她握住老媪的手,试图找出一丝破绽:“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故意害我?所以才往我床边放了双绣花鞋?”
不等老媪说话,众人就见角落里的沈遗暄站出来道:“你起夜前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
妇女显然认出了沈遗暄,她诧异道:“你是要去九笑街的那个人……”
似乎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妇女擦了擦眼泪,说道:“没有,我觉很轻,一旦门口有人经过我都能立马醒来。”她近乎绝望,“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慌。”
老媪迟来地拍了拍她的手:“奉淑,不要怕,大伙儿都在,没人能害得了你。”
妇女却面如死灰,丝毫放松不起来。
沈遗暄:“介意我进去看看么?”
楼曳瞥了他一眼。
妇女求之不得:“当、当然可以!”
或许是忌惮那双来路不明的绣花鞋,村民们包括妇女在内没有一人愿意踏进房门半步。
沈遗暄本打算独自进入,但他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只鬼,平静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正好顺路。”
“我跟老大。”
沈遗暄面不改色,懒得拆穿这么蹩脚的理由,索性闭上嘴。他单独进入睡房,一眼看见了正对着床的绣花鞋——然而只有一只。
刚才的妇女分明说的是一双鞋,那么还有一只鞋哪儿去了?
在诡谲昏暗的灯光下,红色绣花鞋显得异常艳丽,沈遗暄的视线仅在上面停留了几秒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下意识走过去,将那只鞋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绣花鞋的一针一线都非常精致,可古怪的是鞋头部分并不是常见的牡丹、凤凰等象征着美好寓意的装饰,而是一个头盖红布,身体两侧长了无数双手臂的诡异女子。
“我去,这是什么?”旁边蓦地响起声音,“千手观音?”
沈遗暄回神,他毫无迟疑地放下绣花鞋:“千手观音可没这么瘆人,更不会被人缝在绣花鞋上。”
“我怎么总觉得这女的在隔着红盖头看我,——算了。”即便自身为鬼,贾有意也不禁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赶紧挪开了目光。
没有接对方的话,沈遗暄自顾自地打量起周遭环境。
殷家村的房屋都很破旧,甚至有股腐朽的味道,墙面上的粗糙纹理清晰可见,毫无装修效果可言。
整个睡房很是逼仄,狭窄到只能放下一张靠墙的双人床和一套桌椅,故而他十分确信另外一只绣花鞋没有被遗落在这间屋子里。
沈遗暄只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开窗子透风,却不曾想那股腐朽味更浓了。
由于环境潮湿,窗上的插销早已锈迹斑斑,半敞的木窗“吱呀吱呀”地一开一合。远处的后山树影朦胧,随风婆娑,在极为静谧的黑夜里像极了晃动的鬼影。
忽然,里屋的楼曳说话了:“她忽略了一样东西。”
“什么……”沈遗暄话说到一半,霎时间定在了原地。
只见里屋的佛龛供桌前,悬挂着一个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