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过往 ...
-
当天夜里。
奈奈知道她在做梦。
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她漫无目的行走着，这个空间中唯一的光亮就是她自己，除此之外，就是空旷、广博又悠远的寂寥黑暗。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暴力击碎这个梦时，浓稠的黑暗像是幕布般朝后退去，奈奈瞳孔地震被面前的景象牢牢定在原地。
一个幼小的孩童欢笑着从她身上穿过，棕发棕眼身披着艳丽的红披风。
…十代？！
不对！她猛地转身下意识追了上去，那小小的孩童眉目秀气，站在宫殿阶梯下，绯色的披风在他身后轻轻摇晃，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夜色阴影里，开出的一朵虚无绮丽的花。
奈奈慢慢握紧了双手，抬头望了下碧空如洗的天，朝他走去。
接下来她就像是误入尘世的幽灵般，作为旁观者看着这名少年的一生。
小时候还是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被人宠着的王储的待遇，他性格又活泼开朗，寻宝般几乎踩了遍整个宫殿，就连宫外他都见缝插针偷偷溜出去几次，被发现训了好几次，却依旧我行我素。
被他这倔脾气搞得，王城的防御系统都严格了很多。
奈奈抿着唇，瞅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渐渐蹙眉，如果最初的性格和十代一样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最终是霸王那种冷漠的，倦怠的，对这个世界丝毫不感兴趣，厌弃一切的神情啊…
就像奈奈心中所担忧的那样，转折是在王子的四岁，王国的掌权者从祭祀那里得到了神谕，他的孩子，这个国家未来的王，诞生就是为了阻止破灭之光。
待遇一下子就变了，活泼开朗的王子被侍从，被父王，被师长，被人民的期待裹挟着，不能拒绝，只能默认接受陡然加重的各种课程，样样都得做到最好。
是夜，奈奈坐在他的床头，伸手透过对方的手掌，虚虚的搭在上面，赤红的披风落在她眼底，刺得生疼。
五六岁的小孩明明应该是圆滚滚的体型，却在这高压之下，整个人都是纤细瘦弱，除了脸颊。
国王也不是没有安抚过偶尔闹脾气的他，只是比起担心王子被期待压垮，他更加害怕神谕之中的敌人，所以就算再担忧自己的儿子，他也要推着这个孩子往前走。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和他说，你是王子，未来是守护国家的王，是保护所有人的英雄，要努力，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在这近乎洗脑的言论之下，那个开朗爱笑的他消失了，朝着众人期待的完美王的模样成长着。
十岁的时候，年老的国王和祭祀谈心一夜后，就寻王子的好友尤贝尔交谈，对方就毫不犹豫答应了那个计划。
奈奈静静望着少年向半人半龙的精灵许下承诺，阴郁地咬紧后槽牙，夕阳如血的霞光镀了两个人一身，瑰丽到不详。
剩下的时间就像是被加速般，王子十三岁名正言顺登基，度过了两年平淡的日子。
他掌管的国家就爆发了战争，表面是国与国以为利益征战，实际上是这个时代破灭之光开始行动了。
奈奈咬牙，冰蓝色眼底流转着担忧和急躁的阴影，最后连成一片连绵乌云般的暴戾。
瞧着霸王一场战斗结束，艳丽的血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开出一地艳丽的血花。
击退了对面精灵的尤贝尔连忙飞回霸王身边，担忧地询问。
他的声音尚且稚嫩是变声期前的少年音，却不同于这个时期的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明朗，像是一捧滚动的水银，凉薄入骨。
冷淡地安抚了下尤贝尔，就继续自己的工作，奈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手指虽然修长，却可以看到斑驳的伤痕遍布其中，毫无任何美感。
…决斗者的手不该是这样，王的手也不该是这样啊。
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冰蓝色瞳孔像一抹幽蓝的火焰，灼灼燃烧起来。
她讨厌这样。
为什么理所应当地看着他牺牲，为什么把沉重的责任扔给他，整个国家的人都缩在一旁当鸵鸟啊。
哪怕是尤贝尔也…
她不爽地咋舌，拧眉瞧着追在霸王身后亦步亦趋的尤贝尔，低低垂下眼，“好弱啊，为什么…啧。”
战斗力居然还是霸王一个人顶在最前面，虽说0攻0守…啊，算了，她在苦恼也没有用，毕竟，这已是过去的记忆，她只能看着。
奈奈半靠在墙壁，坐在主位的少年王者身上还披着刚从战场上厮杀下来没有散干净的血腥味，少女懒洋洋哈了口气，半垂下眼帘，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断断续续打了快两年的仗，迫于国内的压力，两国休战了。
奈奈望着霸王立在墙上，眺望臣民举办的烟花庆典，深沉的夜幕被各色光芒点亮，人造的光同天上的星河交相辉映，难以分辨究竟谁更耀眼。
少年的王者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光落入他眼中，亮晶晶得让奈奈一瞬间以为是十代站在那里。
这一点点平和的日常就像是裹着毒药的糖霜，甜得让人忘记致命的内在。
随即就是战火再次席卷而来，霸王身先士卒冲锋在在前面，孕育生命的黑暗之力再一次展现它的实力，他实体化的英雄和十代有着截然不同的样貌。
奈奈站在战场中心，爆裂的火焰，漆黑的光弹毫不留情摧毁着一切，在原本是森林的地貌上肆虐。
整片树海都在火焰中化作一片焦土。
——这样的场面到处可见。
无论是平原，森林还是荒漠，人们都在厮杀着，没有理由不知尽头，一次又一次战斗着。
作为被期待的王者，霸王所做的便是拼尽全力不停的战斗。
杀掉越多的敌人，就让更多的人民活下去。
他杀了的越多，对面损伤就越多。背后的国家就多一份安全，自己的臣民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他活跃在战场之上，鲜血伴随着他的英雄登场四散飞溅。
被敌方恐惧着，害怕着。
奈奈半捂住脸，神情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扭曲歪斜的面容宛如地狱中的魔鬼，多么可笑啊，比起拯救世界的英雄，更像是带走生命的死神啊。
少女远远望着那赤红色的背影，眼底是一片幽深的蓝色火焰，冰冷又无情。
马上就快结束了吧…
她垂在身旁的手指动了动，面上一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破灭之光在她的时代苏醒了，这就代表这个时空——
霸王输给了对方。
最终的结局如她所料，恐惧着国王的力量，王室的人勾结敌军，支开尤贝尔后，给王下了毒药。
在中招之后，霸王雷厉风行不顾一切击杀了躲藏在臣子内心的破灭之光，勉勉强强在这个时空终结了这局。
望着独自一人跌倒在泥泞之中的霸王，奈奈感觉到了刺骨得寒冷，冷得她无法克制的颤抖。
天阴沉沉的的蒙着一层厚厚的云，脸上突然落下一点冰凉，奈奈抬头看了眼阴霾的天空，像是回应她的疑惑，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的更加欢快了。
心中的阴郁仿佛天空中沉沉压下的乌云，越发浓厚，难以驱散。
“啊，快要结束都要淋我一身雨吗？”
奈奈苦笑，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断不断坠落的雨点。眼眶中有着轻微的刺痛，是雨水溅到了里面吧，那么多那么多的雨水啊。
从脸颊上滑下，流进唇角一片苦涩。
他不算长的一生，无数记忆在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快乐明媚的那么少，更多的是悲伤痛苦深陷黑暗血腥之中。
他安稳快乐的幼年，陷入学习的童年，案牍劳形的少年，和陷入战火后杀戮的现在。
“…真的是可悲啊。”
奈奈被雨淋湿的刘海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粘着雨水的睫毛使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在这一片死寂中，有凄厉的尖叫哀嚎响起，带着最深的绝望。
奈奈眨了眨眼，水滴不堪重负从她睫毛上坠落，砸在脸上，缓缓滑下，她注视着抱着霸王失声痛哭的尤贝尔，慢慢转身离开。
奈奈走在这片冰冷大雨之中，等到尤贝尔的声音被雨滴声完全盖过去，才擦了下湿漉漉的脸开口，“还不出来吗？霸王？”
漆黑暗色的潮水顷刻间淹没了一切，轻微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响起，对方抬头看过来的眼眸瑰丽的透着一种金黄色光泽。
“你…”奈奈对上他赤金色的眼瞳，只看到比夜色还要纯粹冰冷，她无奈地捏了下鼻梁，抬手露出手心的一颗白色的糖果，“给你的…”
“是可怜我吗？”霸王眼底划过一丝奇异的光，如流星划过。
“不是，”奈奈露出了挣扎的神情，最后半垂着眼，“就…吃点甜的吧。”
“糖尝起来会有种幸福感。”
奈奈目光游弋了下，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拉起霸王的手，把那粒糖果强硬塞在他手中，“虽然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我是在做梦，你要是不想吃，就扔掉吧…”
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逃避般闭目大喊，“给我醒来！”就原地消失了。
霸王保持着姿势，又过了一会，才抬手瞧着掌心的那颗糖。
他用指尖捻起这颗软软白白的糖，眼中的鎏金里似乎沾染着一抹绮丽，良久，将它放进了齿间。
淡淡的甜味在他唇化开，与此同时，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全是奈奈的记忆。
陷入这场回忆的是她的灵魂…
这个“糖”，是用她自身的灵魂和记忆捏出来的，尝到的甜味也是她心中的幸福。
是她看到漂亮朝日的快乐；是尝到可口食物的喜悦；是抽到得胜关键卡片的开心；还有…喊十代得到回应的愉悦。
霸王微微弯起金瞳，眼底亮起一点星芒，光泽夺目，绮丽得夺魄勾魂。
“果然很甜，”他眼底凝聚起风暴，夹杂着混沌的光彩，随即归于平淡，“一开始想吃掉你也不能怪我啊。”
稀有又纯粹的灵魂。
美丽得想得到，想吃掉。
但是，他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掌，活着的她才有那样温暖体温，会笑，会说话，喜怒哀乐都鲜活无比。
再加上…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霸王侧头望向心灵深处的黑暗，那团浓郁寂静的力量核心微不可闻缩了点。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