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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推波助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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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月悲痛绝望时,京中的孟闻却无暇思念妻子,因为根据韩立所言,又多日布局,他终于查到了阎家背后胆大包天的漏网之鱼。大理寺卿焦头烂额数日,得知顾昊之事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马找到敏国公秘密商议之后准备呈报御前。
次日,孟闻一身重甲从军营赶来同身着绯色官服的杨少玄在文津阁前会面。
“公爷这是从营中赶来?”杨少玄见他腰间还挂着配剑,忙招手内监来替他卸去。
孟闻利落得将马鞭和配剑交给内监,寒暄:“是,杨指挥使今日不当值?”
杨少玄正要开口回应,里面便通传他们进去。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跨了进去。
今日的文津阁用的是一味龙涎香,越到里面香味越浓,杨少玄不喜,皱皱眉头,硬着头皮往里进。
“二位久候,方才大理寺卿将巩氏一案向朕说明了,这是卷宗,你们二人也瞧瞧。”皇帝没让他们坐,二人只能局促得就着一张张纸大致看了一下。
巩南庆算是阎家一案之中的案犯,阎家一事交由督察院和大理寺协同办理,按理轮不到杨少玄头上。就算皇城司押送中出了岔子,也该大理寺或审判院接手,禁军调拨精锐配合,二人揣测君心之际都觉得,陛下似乎在意不是巩南庆是否抓回,而是在押送巩南庆回京途中皇城司办事不利之事,眼下不住案子,去问责皇城司,多少有些舍本逐末了。
“杨指挥使,朕已经拟旨,皇城司办事不利,撤出此案,阎党案犯入京之事由你妥善安排。”皇帝没绕弯子,直接指派下去,倒是干净利落。
随后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大理寺卿和杨少玄先行退下,独留孟闻一人。
二人一退下,此间就只剩孟闻和皇帝,皇帝便亲厚许多,先赐坐又看茶,随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些琐事。无外乎抱怨诉苦——“朕年轻,战战兢兢克勤克俭,却仍有胆大包天之人作威作福,令人心寒!”、“朕即位以来,凡事勤勉,为得就是守住祖宗基业,还百姓太平,可小人霍乱,着实让人心痛!”、“先帝以仁孝治天下,阎家虽有错,可太后娘娘尚在,不好令其伤心。”、“朕知四叔刚正不阿,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前几日为着来年增加军费一事朕特意问过粮科案,他们也实在是为难……”
孟闻知其用意,无外乎就是让自己别在揪着此事不依不饶,先让朝上平静些日子,还将国库空虚这种话拿出来做借口。早就知道皇帝会拿军响来堵他的嘴,却没想到他竟然连“四叔”都叫上了,只得诚惶诚恐得起身一躬。阎家一案,陛下确实托大,此事从爆发至今,陛下表面上虽应对得当,该下狱下狱,该详查详查,可仔细盘算却有不少问题,最致命的就是没有谋划好后续应对之法,何人继续核查,何人押送案犯,案犯如何处置,涉事人员如何安排,全都是一拖再拖,以至于各方势力为了在此事每个环节安插人手,在朝上发生过数次争辩,直接让众人觉得陛下对此事尚且犹豫不决,可以随意拿捏。随之而来的就是各方势力为了保住自己那点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从托人说情到直接灭口。
孟家兄弟之前觉得此事缓办急办各有好处,但照目前情形,皇帝虽有心缓办,却缺乏魄力,阎家一党死而不僵,各方获利者暗中浑水摸鱼,确实让他捉襟见肘,于是打算及时止损,默视一部分牺牲,先稳住当前局势。
即便将皇帝那点怯懦看得这样透彻,但此番他确实没法察言观色,掀袍跪伏,“身为人臣不能为君分忧,是臣之过。陛下仁孝淳善,令人动容……但,臣之见,宵小之辈过分猖獗藐视天恩,不值得您网开一面,雷霆手段才能一扫阴霾。若此事不严惩,何以震慑宇内。”
皇帝嘴皮子都磨破了,孟闻却不为所动,确实让他不满,脸立刻就冷了下来,“敏国公以为朕要一查到底了?那,国公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吗?”
孟闻心中已有不悦,笔直跪着,朗声道:“臣只知不可虎头蛇尾。”
“!”皇帝顿时大怒,摔了朱笔拂袖而去。
门口内监见龙颜大怒,忙传辇回了后宫,陪侍皇帝御花园散心之际,偶遇一采花女子,当夜招幸,第二日就进为红霞帔。
此事晓谕后宫之时,另有两道口谕也传至文津阁。
孟闻已在此长跪一夜未起,除了眼中血丝,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不安,接旨时仍然恭敬肃穆,“臣领旨,叩谢天恩。”
初六昨日晌午就在宫门外等候,听闻孟闻被扣留文津阁,不敢耽搁立刻去寻了楼燕山。楼燕山同他出生入死,便知孟闻没法将顾昊之死暂且放下,定是顶撞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小皇帝。于是立刻使了银子,刻意将流言掩盖。初六则一直等到现在才将自家主子盼出来,见孟闻脚步略有迟钝,脸上带着些许倦怠,也没敢多问,只迎着他进了马车。回了府上,在书房四下无人时才敢开口。
“不过是训斥两句。”,孟闻满不在乎,“长大了,想立威风罢了。不妨事。倒是给了我一个烫手山芋。”
初六顿时紧张起来,端着茶认真听。
“皇城司留不住了……”
“陛下,让您裁撤皇城司?!”,初六大惊,这哪里是烫手山芋,这根本是是要让他去当箭垛子。
”裁撤?”,翘着一只脚歪在太师椅上刚刚睡醒的楼燕山翻身起来,他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仅仅如此?”
“只是让查。”,孟闻淡定回答。
“查?查什么?”。楼燕山追问。
“没说。”
“查出什么该怎么处理?”
“没说。”
“不会连明旨都没有吧!”
“口谕。”
“令牌呢?手书呢?”
“没有。”
楼燕山一摊手,翻了个白眼,一个边地武官去查皇城司,变着法得让他去当冤大头,“陛下要整死你。你怎么惹他了?要了他私房钱?”
“没要到。”
“什么!!!”,楼燕山本来想着最不济还有钱,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没要到是什么意思!他不给!还是借口国库空虚要赖账!”
“都有。”
楼燕山刚刚睡醒,脸上还压着书脊印子,这样一激动现得有些滑稽,孟闻瞧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下将楼燕山惹怒了,拍桌子叫嚣道:“你是让人下毒了!还是失心疯了!还笑得出!没有军饷,今年冬天都喝西北风啊!回头蛮子打进来,咱们就开门放人好了!妈的!”
骂也骂了,气也撒了,楼燕山逐渐回过味来,“你她娘的准备阴回去啊!裁撤皇城司,省下来的钱就能给咱了?你算盘打得太精了吧!怎么可能!到头来还不流进了皇帝自己的腰包!”
“精简一些也是好的。”,孟闻之前去三司要钱时,偶然见得京中驻军开销明晰,后来又仔仔细细的问过孟经,京中几方军饷支出的详细情况,单一个人数不足千人的皇城司抵得过五城兵马司加北大营的开销了,军械军马的损耗更是惊人。虽然没有战乱北大营花费不多,五城兵马司也只是统管巡防军马军械损耗不多,但毕竟有人数上的差距,实在是不合理。
楼燕山抓了一把胡子,有些烦躁,“陛下费了多大心思才往皇城司里插了他自己的人,谢庆彧屁股还没坐热,你就这样去掀他的碗,不怕他让你下回在重华宫门口跪着?”
孟闻揉揉眼眶,一夜没睡还是有些困倦,主要是龙涎香实在是太浓了,闻熏得他头发昏,现在回了书房闻着晞月给他调的柏子香,顺畅许多,“陛下把谢庆彧安排到皇城司这件事是我疏忽大意了,他能力几何还没显露,你寻个机会去试探试探。”
“不去!”楼燕山果断拒绝,“你往日不这样?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动那皇城司?皇城司早就不是圣祖时的寒冰利刃了,京城围困时那些血性男儿早就拼完了,现在大半都是世家子弟,绣花枕头罢了!你不如以顾昊为切口,引入阎家一案,揪出更多阎党,肃清朝局,多么顺手!”
“精简裁撤皇城司和肃清朝局有冲突吗?”,孟闻开始打太极。
楼燕山剑眉横对,“当然有!你少装,裁撤皇城司你就是公开挑衅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借阎家一案肃清朝堂可不会引来这样的关注,反而能神不知鬼不觉。陛下,让你当孤臣,你就真当啊!你想过你这一大家子吗?别跟我说什么为了挪军费,你当我三岁吗?”
“您今年三十有一,我记得。\"孟闻今日一反常态,插科打诨一句不落。
楼燕山这才察觉不对劲儿,“你是在怕把顾家推上风口浪尖,牵连你家娘子?将军哎!你也忒谨慎了!碍不着顾家的!他们家不还有半朝座师顶着嘛!”
“不止如此,你真的觉得皇城司的存在没有问题?”
楼燕山一时怔住,“什么意思?”
孟闻从手边抽出一份密报,”这是近几年,各地官员折损数目,你仔细看看,再对比一下前后上任之人。”
楼燕山顿时就意识到什么,却还是拿起来仔细研究,半数之上原本是寒门子弟死于外任,随后替补之人无一例外都是身后站着世家背景的官员,“这……能说明什么?虽是做官,寒门弟子家底薄,外任路远,有个一二意外也不奇怪……”他看着那些有替补缺额的地方,皆是富庶安定且能做出成绩之地,感觉背后冒凉气,随后他就在上面看见了上一次科考的三甲,这三人都是寒门子弟,在殿试上陛下钦点,委以重任,仅仅在翰林院待了不足一年就外放做官了,但这三人竟然已经在这两年中先后离世,而补任之人无一例外皆是世家子弟。
“这些都是皇城司上报的结果,你觉得他们不知情吗?”孟闻指了指其中一名字,“我曾与他一面之缘,年前,清安观与无灯大师在北山亭上对弈时,偶然碰到上一个刚入门的小道士在打泉水的时候失足掉进了无鱼潭里,便是此人一跃而下将小道士就其。他极擅凫水的,再看死因。”
“失足落水!”楼燕山大惊,“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件事的?我怎么不知?”
“他棋术不错,我本打算向二哥引荐,只不过他很是清高,拒绝了。”
一个清高孤傲出身寒门的朝中新贵,去了地方任职,能遇到什么养的刁难自然可以预料,楼燕山看着一边的政绩考评为上,仅仅一年就能将所摄一方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不结党,不攀附,有能力的官员却这样陨落,确实令人扼腕叹息。“皇城司就算没有牵涉其中,但至少失察失职。他们监察四方,如今这般异常却没有察……”他继续往下看,里面有几个名字他是熟识的,前几年京中又名的纨绔子弟,没阎十二那么放肆,但也是青楼瓦舍的常客,后来凭着恩荫进了皇城司,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到地方做补替!等等!难道这竟然是一条青云梯吗!
“你是怀疑这里面有利益勾连?!”
“所以我敲打敲打不过分吧!明年又要科考了,再选一批,放出去石沉大海,朝中永远都会这样死气沉沉。”
孟闻身居世家,按理来说他是盘根错节关系网的得益者,但主动打破这水月镜花,楼燕山确实对他多了几分钦佩,不破不立这句话这些年有多少人都在说,但一步一步踏实走下来初心不该的却是少数,这极少数人中,孟闻无论是出身还是如今的地位更像异类。
“你想怎样?为何不直接呈报陛下?拔擢寒门不正是他这些年一力推崇的吗?”
“也不知庞太师当年讲学究竟都讲了什么?”孟闻揉揉眉心,“这两年太推崇这些偏门左道了,得上一课才好。”
“拿捏住皇城司可废了不少心力,你我有目共睹,这将豁口的柴刀当宝刀,暂时可换不下来了。”再如何也是天子亲兵,哪能舍得,楼燕山不免担忧。
孟闻垂着眉眼,阴影之中说不出的冷峻,“你觉不觉得,拿捏住皇城司这件事本身有可能就是一场‘幻术’。”
楼燕山愣住了,“怎么你说的这么玄妙!”
“陛下为何觉得皇城司已经为自己所用了?因为他的政令推行没有阻碍、安插进了自己的亲信、拿捏住了很多秘密。”孟闻敲敲桌子,“但是我们今日摆开来看这些实绩,有几分是有用的?陛下甚至都没算过皇城司一年开支有几何。此外,自从皇城司用顺手后,羽林军的筹措就停滞不前了。”
“没错,原本的校场选拔一拖再拖,栖霞山马场的剳子到现在也没动静,一问就推脱没钱。所以这个障眼法就是为了阻止羽林军组建,皇城司的归顺实际上不过是一场名不副实的幻术表演。”楼燕山重新审视起了朝上的风风雨雨,不愧是宦海沉浮的老狐狸,舍小保大玩得一把好棋啊!
“你要如何?”
孟闻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此事非一日之功,又不准备一棒子打死。先浇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楼燕山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劝了,“你可别冲动,当年三大王有先帝鼎立支持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不能冒进。\"
“徐徐图之,我有分寸。”孟闻捻着拿张纸,对晞月的承诺尤言在耳,大男儿顶天立地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业,一扫阴霾!
“此事我不掺和了!”楼燕山静默许久,突然被雷劈了一样,冷不丁得冒出一句话,“你被罚跪的事情我本想压下去,但陛下今日宠幸了一女,你入宫久久不归,没法瞒了,我便放了消息,说你因军饷之事才被扣留……但现在看来是我多事了。”
这倒是意外,虽有不妥,不过却明白他的用意,毕竟他最近也一直试图淡化顾家在此事中的身影,就怕将顾家卷入此事,可此局多少有些事与愿违,只能再做弥补了。
“躲?”
“我要回西北攥紧刀,你要是被阴了,才能千里驰援来给你收尸。”楼燕山置若罔闻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踹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还不忘讽刺他痴心妄想,“老子明日就拔营离京回西北,冬至之前,拿不到军饷,老子就辞官回家卖甘蔗!爷不伺候了!”
二人对话之际,孟闻已草拟了一份奏折,强烈请求陛下彻查巩南庆被劫一案,投石问路,瞧瞧各方反应。
初六接过折子一看,虽是草拟,但这言辞也过于强硬激烈,“主子,这句……”
“你照着润色一遍就是,不用委婉,就是要将姿态做出来,要将各家的长久以来憋着的火都点起来,巩南庆这里有问题,其他地方就没有吗?陛下狠不下心,我得推他一把。”孟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可辩驳,初六也不敢再劝,自从陛下亲政,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激进过了,不知昨日陛下究竟说了什么,将他激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