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5、慕容世家外传(三) ...

  •   慕容世家外传(三)

      慕容无素举着剑,微喘口气,沉默了会儿,将今日之事细细思量,待心中有了计较,便紧盯着吴思,面上淡淡地道:“我现在问你的事,你不许有半句隐瞒,须得如实相告。”
      吴思微顿了顿,便只得苦笑道:“是,公子请问吧。”

      慕容无素松了口气,道:“第一,今日除了我,还有谁也……也逃出来了?”
      他本想说离家,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非同寻常,邀月临去前所言句句在心,看这情形,竟颇像是出逃一般。他本是对这些一无所知,此时也只得略加猜测。
      只见那吴思双目微眯,透出些乌光,道:“……只有公子一人。”

      慕容无素心中一紧,又道:“……那,那今日府上究竟出了何事?”
      他微呼出口气,摇了摇头,自顾自得道:“若说是仇家,便只得那江家,又或是盐商那处官道上惹了事,可这两家本就势微,怎敢在这时给家中下绊子……”
      吴思顿了顿,似是在思忖着,过了会儿,轻声道:“……公子竟不知吗?”
      慕容无素心头一团乱麻,苦苦思索却不知吴思所指为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沉声道:“我不管先前娘亲是怎么吩咐的,现时你也不必听令于娘亲了,你只管听我的令!”
      他忽的转身,一剑斩在马车与马匹相连的托架上,那马儿立起嘶鸣一声,这一剑乃是慕容无素焦急之下而出,竟一下将这托架斩断!

      吴思一惊,抢上一步道:“公子!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一把拉住慕容无素,颇有些不解与惊慌。
      慕容无素将缰绳递给他,淡淡地道:“府上出了事,我堂堂二公子却私自出逃,这像什么话?且不论道义上不合,若是真来了厉害的主,难道还能脱身不成?”
      吴思接过缰绳,顿了顿,道:“这事却非是公子所想。”

      慕容无素撇他一眼,道:“你看来是知晓不少的,那一会儿便说来我听听,现时就按我说的办,这车不要了,我们两人骑一匹马,这便往回赶。”
      吴思方要说什么,慕容无素却立时横剑于颈上,道:“你莫要废话什么,你若不听令,便带走我尸身吧!你不是很听娘亲的话吗?她是要你带走活的我,还是死的我?你完不成她所托,便是罪人,哪有颜面见她?你自己选吧,到底听不听我令!”

      吴思哭笑不得,数次张了张口,终是一言不发,叹口气,看了看慕容无素,又看了看身边马车。此时托架已断,再多说也是无益了,吴思便一跃上了马匹,对慕容无素伸出手道:“好了,公子,这下小的也没甚可说了,便随你走一趟吧!”
      慕容无素闻言,心头稍松,却不去握他的手,转而将剑回鞘,足下微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他背后,稳稳坐于马上,抓住他腰带道:“我不坐你前边,你也莫要想耍什么花样,若是你不听令,我便一剑废了你的胳膊,到时我一人也能回得去。”
      他方才举剑斩断托架,此时正是双臂无力,然这却不能叫人察觉。他心中一片杂乱,却反能镇定自若,也幸得平日里那番历练。

      吴思见他这一下,不由赞道:“公子轻功练得不错啊……”
      他言罢,却不闻慕容无素应声,想来是不想与他多言,只得叹道:“小的此时已是身不由己,公子以性命想逼,小的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说着,一提缰绳,喝道:“驾——”
      随着这一声,合着马儿嘶鸣声起,慕容无素只觉马匹立时飞奔了起来——
      他忙伸手抓住吴思腰带,迎面而来的风渐渐地带上一丝灼热,他面前的天际已经大白,显是夏夜已过,祭祖之时将至,盛夏的气息流转不息……

      他微一皱眉,轻声道:“天已亮了……祭祖要开始了……”
      这隐隐的不安,无论用什么也不能遮掩。
      吴思拉着缰绳,似是未曾听见般,直过了好一会儿,方沉吟着道:“……夫人嫁到慕容世家时,恰是十八岁,那时我只是个小小的护卫,比夫人大了两岁。”
      慕容无素一愣,微顿了顿,道:“……娘亲的本家,是什么样的?”
      吴思的声音从风中而来,带着树叶和闷热的烦躁,喃喃地道:“江北宁家……”

      江北宁家,历代以织造为生,本是江北的寻常商贾,然因着祖辈们的生意经,竟能将织造生意做得大了。直至文骊年间,皇室宫中布匹锦缎,也俱是宁家织造所出,其工艺之精良,成品之秀美,图案花式俱是无可挑剔,便连太上皇后都赞不绝口,自此名满天下。
      宁家不但是商贾之家,更是习武之族,宁家儿女俱是有一手过人功夫,当年的沧绝浪子宁中止,便是宁家的大公子,他武艺高强,自小独闯江湖,虽是不理家中之事,却也颇得长辈赞许。而宁葬花尚是幼童时,便常跟着这位大哥一同玩耍,连武艺也学得了几分,到了十五岁时,已能与前辈较量而不落下风,这两人俱习得宁家武艺真髓,乃是其中翘楚。

      正逢时,那蜀中贺家也是习武之族,与江北宁家本就有祖上的姻亲,两家惺惺相惜,常有往来,宁葬花更是与贺家公子贺照空定下娃娃亲,两人本是一到年岁便要成婚的。
      谁知福兮祸之所倚,那年江北出了涝灾,宁家虽是家大业大,却也免不了有些损伤。遇上百年难遇的洪涝,本已是举步维艰,却更有那疫灾紧随其后,这便逐渐走了先人老路,盛极而衰。便在宁家焦头烂额之时,蜀中慕容世家却独领风骚,不仅是织造,坊间,酒楼,钱庄,更连官家的盐运也要插上一脚。慕容世家逐渐做大,宁家数十年生意兴隆,却终究要家业散尽,兜兜转转百年富贵,竟落得个凋零之状,实是天意难测。

      贺家本是名门望族,长久以来与宁家联姻,两家本是休戚相关,这却不单单是看上了江北宁家的武学,更是因其富可敌国之财,可保得贺家无忧。
      如今树倒猢狲散,江北宁家家业败落,连带着贺家也对其渐渐疏远了,此时唯有贺家公子贺照空,一直对宁葬花深情不减,家中长辈百般阻挠俱是无济于事。本是尚有一线希冀,然偏偏雪上加霜,祸不单行,苦苦支撑三年后,宁家竟在皇室的织造上出了漏子,太上皇后很是不满,要严惩宁家家主并一众织造工人。众人本已觉万事已矣,了无生机,谁知那慕容世家却趁此将皇室织造揽下,自此替下了江北宁家!

      慕容世家这一替,却给宁家生出了一条活路,皇帝也不再追究这一过错,只念在他们多年织造皇室布匹锦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遂不了了之。宁家家主本是争强好胜之人,闻此消息,非但不觉心中稍慰,反倒气得一口气岔了,自此命归离恨天。
      这一来,江北宁家更是一下失了主心骨,百年基业眼看要毁于一旦。然便是此时的江北宁家,竟在诸般风雨飘摇中,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一年秋日,慕容世家忽的派人去了宁家府上,只为一件事,便是向宁葬花提亲。

      慕容无素听罢,沉吟了会儿,轻声道:“所以……娘亲便成了慕容夫人?”
      吴思顿了顿,道:“……不错,当年的宁小姐,如今已成了慕容夫人……当年矢志不变的贺公子,如今也不知流落何处……当年宁家的一草一木,如今俱是慕容世家的囊中物……当年的江北织造,如今早已烟消云散,唯有蜀中慕容世家,万年长青。”
      慕容无素忽的只觉喉中一阵哽咽,仰头看了会儿林间高树,道:“……怪道娘亲不喜欢爹爹,爹爹也不喜欢娘亲,想来却是为此心生间隙了……”
      所以,他们也都不喜欢我。他张了张嘴,终是将最后那句咽了下去。

      吴思不答话,却忽的沉声道:“公子……你可知晓,为何慕容世家能长年不倒吗?”
      慕容无素此时只觉额头一阵疼痛,什么也不愿去想,只低声道:“……为何?”
      吴思却叹道:“公子且看那日月之辉,何等耀目,然其中更替之苦,却不为人知。日光灼热刺眼,月光阴柔温顺,这两者俱是不可或缺,自成相生相惜之势。”
      慕容无素心中正郁郁不堪,遂不耐地道:“那又如何?”

      吴思沉吟了会儿,道:“公子不知,慕容世家便是如此,不单是日光之姿,更有月光之辅,两者互为表里,不能为外人道。”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初代慕容家主曾定下一个规矩,自此历代慕容世家子孙中,必得有两名继承之人,一为表,一为里。”
      吴思不等慕容无素开口,便又道:“……为表者,统帅慕容世家历代家业,继任慕容家主,为里者,统帅慕容世家修罗三使,终日行不可告人之事。”
      慕容无素闻言一惊,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却是从不知晓这些的。

      只听吴思接着道:“……然这表里,却非是长年不变,唯有不断交替,方能使慕容世家不倒。故此初代慕容家主尚有一道密令,唯有表里二位继承人方可获悉。”
      慕容无素艰难地仰头,深吸口气,只觉肺腑中一阵翻腾,强忍着道:“是何事?”
      吴思微顿了顿,沉声道:“表里之期,以十年为界,这十年中,表里二者以实力定论,不仅是家业,更有武功,十年之后,表者若是不如里者,则里者便能取而代之!”
      慕容无素大惊,心中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不由喃喃地道:“……祭祖……”

      吴思应道:“不错,祭祖名为祭祖,实则乃是十年之界,今日便要决出一番生死!”
      慕容无素猛地抓紧他腰带,急道:“娘亲呢?娘亲要怎么办?”
      吴思顿了顿,忽的一拉缰绳,倏忽间停下马匹,沉声道:“夫人她……选了里者。”
      慕容无素闻言一怔,心中不妙的预感隐隐闪现,一把拉住吴思,急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娘亲选了里者?!是不是……是不是她要……她要……”

      吴思沉声道:“……公子,若是夫人与慕容家主为敌,则你站在何处?”
      慕容无素闻言,方要道自然是娘亲,可转念一想,慕容家主也是他生父,且还传他武艺,纵是有千般不对,也不能这般欺师灭祖,可若是这般情势,却要他情何以堪?
      吴思沉吟了会儿,对慕容无素道:“公子,若是你不能决出,则此次还是莫要回去了。”
      慕容无素咬牙道:“我说回去便回去,现时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还再掉转头吗?!”
      吴思闻言一愣,终是叹道:“也罢,如今确是没了回头路。”他言罢,一提缰绳那马儿便猛地飞奔起来,慕容无素只觉胸中一滞,忽的似是要哽咽,然却又一言不发。

      这一段路如同没有边际般,直直通到未知之处,慕容无素紧紧抓住吴思腰带,闭上双眼,轻声念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声声念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吴思虽是听见,却也不多问,只拉着缰绳,伏低身子穿行在林道中。
      过了半晌,慕容无素忽的叫道:“从这儿开始,不要走老路了!你听见吗?!”吴思一惊,一下拽住缰绳,停了下来,略侧过头问道:“那要走何处?公子有何指示吗?”

      慕容无素思忖了会儿,深吸口气,仰头看着天,此时竟已是快要午时,来时不觉这段路很长,此时回程却觉怎么也走不完,若是这般走法,定是要午后方能回府上。
      他淡淡地道:“我们不走来路,得换一条,换一条只有我知道的路。”
      吴思一愣,慕容无素却指着林道右边的一道泥泞小路,道:“现时开始,往这儿走,我说往哪里,便往哪里……”吴思也不多言,驱赶着马儿便往那处去了。
      慕容无素坐在他背后,低声道:“……你方才说,今日是祭祖,也是十年之界,则依着你的说法,慕容府上现时应是已危急了。那道小门不能再走,我们要走另一条路。”
      吴思闻言一震,叹道:“你果然是夫人的儿子,同她一般样。”
      慕容无素指引着路,待到了一处山壁前,他便叫道:“停下,停下!”

      吴思闻言便拉了缰绳,马儿在原地踱了两圈,慕容无素已耐不住,飞身下了马,他轻功也算是不错,此时竟也稳稳落地。吴思见状,忙跃下跟着,道:“公子且慢,还是小的在前边为好……”他话未说完,慕容无素便急道:“跟着你?你识得路吗?!”他说着,已当先走了,吴思一愣,便哭笑不得,只得跟着慕容无素走去。
      两人走了一盏茶时分,到了一处外墙,慕容无素蹲下摸了摸,左右看了看,又拨开枯草等物,惊喜地道:“还在!幸亏当日未曾堵上……”

      他拨拉开一片枯草,吴思跟着望去,只见正是一处可供一人出入的洞穴,看来甚是简陋,不由惊异地看向慕容无素,半晌方道:“公子,这……这莫不是狗洞?!”
      慕容无素斜斜看他一眼,轻声道:“这是我与小妹玩耍时发现的,你爱来不来。”言罢,便一躬身钻了进去,他本就是孩童,自然瘦小,一下便到了外墙之内。
      吴思只听他对着洞穴道:“你来不来?不来我便一人走了。”一时只摇头大叹,人却一矮身,也顺着这洞穴钻了进去,待出来一瞧,却见这洞穴内正是慕容府上后厨房!

      慕容无素出来后喘息几下,正色道:“你功夫是不是很不错?”
      吴思挠头道:“也算是不枉这几年苦练,尚能入得了眼。”
      慕容无素闻言,微顿了顿,轻声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要站在娘亲这处,还是爹爹这处吗……你听着,若是我娘亲有何不测,你便得先救我娘亲,可若是娘亲与爹爹俱是遇险,则你便先救爹爹,明白吗?”
      吴思愣住了,过会儿道:“……为何不是先救夫人?”

      他看着慕容无素的脸庞,只觉眼前的少爷虽是个孩童,武艺也并不多么高深,可心思却比那些大人都多,吴思此时隐隐有些焦躁,甚至有些不愿听到应答。
      慕容无素微顿了顿,目中精光一现,只轻声道:“……慕容世家可以没有任何人,唯独不能没有家主。现任家主是我爹爹,若是里者胜了,那也不须多言,我们俱是死一路罢了。可若我们帮爹爹胜了,他念在旧情,纵是娘亲这回帮了里者,也尚能有一线生机。”
      吴思垂目不语,只紧紧握拳。慕容无素心中忐忑,更是不再多言。
      这是个赌,赌世上最是难言的情之一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