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灵师·人间界》游湖彼岸

31、静，一波三折劫

　　一直在下沉。

　　从脚尖开始，每一处都被温柔地包容，不再承载任何重量，疼痛好像也消失了。

　　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下沉。

　　记忆里某个不经意的角落里，仿佛有过类似的经历。

　　彼时有人在耳边说过很多话。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说说说说说……好聒噪。

　　他好像说他叫……李特？没听说过。天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

　　不过他的嗓音有点耳熟。只是有着相似嗓音的那个人，从来不这么多话，总是淡然而妩媚地笑，站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唇齿开合之间，吐露一个又一个的预言。

　　好久好久不见了。

　　记忆的空白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下人间界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我？

　　以后都不再找我了么？让我像废人一样的流落下去么？在中，允浩，正洙，英云，秘奇，细亚……以后都不再见了么？

　　手腕上的伤好痛。血液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出体外，可一点力气都没有，止不住。

　　这下糟了，血流得太多，对精魄的伤害可不是一点两点了。

　　以往每次受伤卧床，正洙都会抱臂站在旁边阴着脸看英云帮我疗伤。如果我呼一声疼，就摔了袖子出门去，过一阵子又阴着脸回来，继续看。

　　现在身上的伤要是被他看到，只怕要被恶狠狠的眼神杀死了。呵呵。

　　正洙啊，好久不见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在中都还是小麒麟，没有修成人身。你映着梨白的光走来，纤尘不染，惹来无数惊鸿。我们见过很多仙人，却没有见过像你一样圣洁的仙人。哪怕日后我们都拥有了绝色惊艳的美貌，当年那一眼，却永远深深烙在记忆里。

　　我总记得我们化作人形的那一天，你来看我们。

　　你说，在中，凡事一个忍字。

　　你说，希澈，不许流泪。

　　简单的两句话，成了我们的刻骨铭言。

　　你与我们，亦师亦友，在千年的岁月流逝之间，提点，协助，畅谈，交心。你第一个亲近我们，比允浩都早。在我和在中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给了我们太多帮助，太温柔。日后我嚣张的时候，你也只是带着那抹笑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既不否定，也不鼓励，你出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态度。

　　我想，我的腐笑，其实是从你那里进化而来的吧。

　　可是正洙，你现在在哪里？别人都可能不来找我，为什么你也不来？

　　眼前一团白光，慢慢扩大，慢慢地，笼罩。

　　“希澈？希澈？”韩庚轻轻拍他的脸，很凉，韩庚的心更凉。

　　刚才希澈暂时解开了他的封印，释放掉了那些怨恨灵魂，只是风浪太大，他们全都落到了海里；

　　幸好周围的船只及时把他们救了上来。

　　现在船上就像是难民营。他们几个受伤比较重的留在舱内，警医帮他们包扎了伤口。韩庚很快就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叫希澈。

　　希澈没有任何反应。

　　韩庚突然觉得以前他生病发烧更好一些，因为那时会有很强烈的生命反应。可是现在他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温度越来越低。

　　船上器械不足，人手不够，没有人来专门护理；警医只说他失血过多，可船上没有血袋，只有等待靠岸。

　　韩庚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拉着希澈的手。他知道希澈的伤一定没那么简单。

　　刚才的打斗和释放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现在连屈膝的力气都没有，却拉着希澈的手不放；眼前是希澈刚才自半空坠落的画面，锥心刺痛。

　　他侧过脸去，看，那张小巧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头发还没有完全干，湿湿地贴在脸颊上，小孩子一样闭着眼，嘴唇轻轻嘟起；乖巧的模样让韩庚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希澈，他也是这样湿漉漉地，没有意识。如果说那时的怜爱源于对他美貌的惊艳和气质的欣赏，那现在对他的感情则是在一日一日地相处之间累积成河，泛滥不止。那时单纯如孩童的希澈，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呵护宠爱，只是不知何时，演变成另一种情感；生死一线，顿悟之后，却是不曾记得的否认；刻意的躲避，闪烁的厌恶，还有……突然的惊喜，迟来的呼唤。

　　希澈，你终于想起我，为什么又用这种方式避而不见？再次醒来，你又要忘掉我们的哪一段？亦或者，要把韩庚二字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抹掉？

　　希澈希澈……

　　基范刚刚推开个门缝，看到韩庚这个样子，犹豫一阵，又把门带上了。

　　现在似乎不要打搅比较好。

　　他基本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医生给涂了些药水，年纪又小，恢复得很快，下地四处寻找刚才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李晟敏受伤严重，赵奎贤让自己的船先行回去，留在警船上照看他。基范张大了嘴，想不通为什么□□老大对这个警察这么好；只是他们都两个两个的，一个伤着，一个护着，让他心里不太舒服，有股怨气堵在胸口；解释不出原因，他就埋怨起始源为什么不一起来，不然他现在也不会落单了。

　　才分别两天，却像是分别了两年。

　　不对不对，他干嘛想起那个唠唠叨叨的人，他不应该很开心终于摆脱掉了吗？想到这里，基范故作轻松地甩甩手，往外走去。

　　丽旭倚着栏杆坐在地上，膝盖上缠了很厚的纱布，迎着海风，微笑。

　　玉泽演那一剑突然刺来，被大水迷蒙了眼睛的他下意识地闪躲，想象中的刺痛没有传来，领口却扑上一阵湿润的温热。

　　大云哥，大云哥。

　　金钟云挡在了他前面。他本来是用兵器缠住了玉泽演的剑，可是大水倾盆，重心不稳，一失手没有套牢，距离太短，没有时间再做反应，只好以身相抵。剑穿过胸口，逼得他咳出一口血来。

　　为了防止玉泽演继续下手，他紧紧抓住剑刃，不顾手上血流如注。

　　大云哥，大云哥，你流血了。

　　幼时那个场景重现，他再一次护在自己前面。丽旭拉着他的手，想要像以往那样，微笑。可是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在漫漫大水之中，分辨不清。

　　金钟云咧开嘴对他笑，没事儿，闭上眼，一会儿就过去了。他把一颗红玉塞给丽旭。千凝血玉，可以救你。

　　大云哥，我不要。要是真的没事儿，就不会现在把血玉给他。

　　拿着，小旭。记住，强者为王。

　　大云哥，你会没事儿的，我们去找师傅，师傅一定能救你。

　　话音未落，再一个浪打来，船彻底失去了准心，轰然倾覆。丽旭紧紧地抓住钟云，拼命维持着意识，却看到一个黑影袭来。不知道船的什么部位碎裂了，巨大的金属块朝他们砸过来，他膝间一阵绞痛，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醒来时，膝盖已经被包扎好。他问，大云哥没事儿吧。

　　没有人来回答他。

　　他又问，大云哥在那个房间？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大云哥是谁，又改口道，金钟云，金钟云在哪个房间？

　　还是没有人来回答他。

　　他下床，要亲自去找大云哥，可是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他狠狠地甩开来扶他的人的手，两手撑着往外挪。大云哥，大云哥。

　　不要去了，我们没有找到他。

　　没有找到？

　　恩。

　　那就是没事儿了。大云哥一定在别的地方呢，等我伤好了，就去找他。他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呢。
　　血玉在我这里。

　　基范看着他瘦弱的身影，叹了口气。这么多人同时寻找都没有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

　　玉泽演也没有找到。

　　船慢慢靠岸。

　　基范毕竟是第一次离家，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终于看到熟悉的地方，忍不住热泪盈眶，却强撑了不肯掉下来，生怕别人看到了笑话。

　　也因为岸上，有好多熟悉的面孔；还有，刚才他“思念”过的那个人。

　　韩庚也愣了。你们，怎么来了呢？

　　始源，东海，赫在，有天，和……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他们站在那边，朝他们挥手。熟悉的气场，让过往的种种浮现眼前。

　　“呀！”有天依旧那副大大咧咧地模样，“你让老子好等！”

　　说不清的感情猛然涌上心头，好像回家了一样，有了庇护。韩庚眼前一黑，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