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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你真不要脸,嘿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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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听了沈宜的话,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前脚刚迈进府门,后脚彩墨就从内院火急火燎的跑来——
“姑娘!”
彩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脚下刹的猛,险些一跟头儿栽过去,得亏陆羡扶住她——
“出什么事儿了?慢点说。”
“侯...侯爷在发火呢...那个..那个姓史的老刁婆子,把您给告了!”
青时青钰互视一眼,只见自家主子瞬间脸色阴沉——
“呵...告我?”
几人步履不停,朝前堂走去——
彩墨:“姑娘,要不您先别过去,等侯爷发完火再说,夫人正在里头儿劝呢。”
青时:“是啊主子,晚些去吧,先回屋换身衣裳...”
青钰:“回都回来了,也不急着一时。”
陆羡步子一顿,低头瞧着鞋面上锦线勾勒出的云纹,语气平平“早些晚些都一样。”
“你们在外头儿等着。”
“主子...”
说罢,大步流星的迈进前堂。
“胡闹!胡闹!”屋里宣平侯的声音快要掀翻房顶。
陆羡推开门,一只脚方才跨入门槛,陆侯爷的刀眼顷刻杀了过来——
陆家三代武将,陆征早年随先父征讨西蛮,被敌军包围,九死一生之际,凭借自身过硬的本事,不仅杀出一条血路,还取得敌军首领人头,可谓少年成名,后来边疆战事吃紧,他次次出征,次次得胜,直到将那些进犯的蛮夷打到抱头鼠窜溃不成军,待四方安定后,他班师回朝,被如今的天家封为宣平侯。
与京都里其他高门大户不同,陆征是有功勋在身的,今日的门楣也好,显耀也罢,不沾祖宗的光,全靠自己打出来的,所以即便是在这遍地权贵的京都城,宣平侯府敢叫第二,就没人敢叫第一。
更何况,如今的许多文臣对世袭罔替颇有微词,天家也有意削弱这些权贵势力,对于那些自身并无功名,只借祖宗脸面荫封的后代,逐一驳去袭承资格,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愈发宣彰显平侯府的显贵,莫说这些王公贵族,哪怕是天家都要礼遇三分。
陆羡,就是在这样显赫的家世中捧着长大。
“女儿见过父亲。”
“你!”
“哎呀...好了好了...”不等陆征发怒,就被岳氏拉着肩膀拦了下来“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喊。”
岳氏是陆征的发妻,家世并不显赫,但胜在出身清流,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进陆家门二十年,未见她与谁红过脸,哪怕处罚犯错的下人,也是温温柔柔,从不苛责。
许是因为如此,夫妻两个感情甚笃,陆府家大业大,内院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除了岳氏这个当家主母外,再无其他女子。
陆征被妻子拉着,适才欲骂出口的话,霎时又吞回肚子里,气鼓鼓的拨开岳氏的手“你拉我作甚?!我还能吃了你那个宝贝女儿不成!”
武将出身动作难免粗鲁,猛地抓起桌案上的茶盏,还没喝进嘴,先在虎口泼出半盏。
岳氏见状,连忙扯下身前的绢帕替他擦拭“你急什么,瞧瞧都红了。”
说完,又转头去看自家女儿,垂着眸,也绷着脸,与陆征没两样儿,不由得脑门儿直跳——
“你...你把明玉带走了?”岳氏不像陆征,她说话柔声音轻,每次父女两个闹不愉快,都是她来从中调解。
“没有...”
“你还不说实话!”陆征当即又要发作,他是武将,上过战场杀过人,别说吼,就是平日里瞪瞪眼睛,都要叫人抖三抖。
陆羡不过十六,霸道是霸道,可面对这样的陆征,还是会怕,她的肩膀明显震了下,但心里又觉得自己没错,即便怕却也不肯低头,直勾勾的望向陆征——
“父亲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我不信你——到底是我不信你,还是你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陆征用力握住扶手,粗大的骨节异常凸起,深深的望着眼前的陆羡,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就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匀了匀心气,声音平了些“当初人是你自己嫁出去的,三书六礼都由官府记录在册,嫁出去的人泼出去水,如今不论过成什么样儿,那都是别人家的,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于情于理既不合适也说不过去...”
顿了顿“去把人领回来。”
“....”
陆羡不说话,屋内静得诡异。
“回不来了,我把她送走的那一刻,就没想着再把人领回来。”
“你!”
“行了!”
岳氏夹在两人中间,头疼的厉害,左看沉着脸,右看也沉着脸,现下这番模样,想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她瞧了瞧陆羡身上的衣裳,袖口处的金丝不知挂在哪里,挑出几根儿,便道——
“先回屋去,回去换身衣裳再说。”
“嗯。”
陆羡颔首,这才从前堂离开。
将退出去,陆征的脾气再忍不住——
“你就惯着她!说说不得,骂骂不得,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半夜三更竟敢去人家家里截人?京都城勋爵人家的姑娘就没她这一号的!男子都不定有这么混不吝!”
“你浑说什么?!”岳氏忙拍了他下。
陆征面色怔忪,一闪而过的失措,很快平复“我说错了吗...”
夫妻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
“你方才就不该那样说,明玉是我给她挑的人,两岁起便照顾她,尽心尽力的服侍,想当初羡儿大病的那一场,明玉抱着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才将她从鬼门关捞回来,羡儿感激她依赖她,更是把她当姐姐,后来史家提亲,羡儿有多不愿意的,你又不是没看见,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不见人,要不是那书生一个劲儿的磕头,她又不忍明玉伤心...说什么也不可能放人。”
“唉...”说到此处,岳氏忍不住叹气“莫说我,就是你...怕也没瞧上那书生吧,我寻思他顶多清贫,反正羡儿给明玉的嫁妆也够了,可谁能想...竟是如此短命,自己儿子短命,反倒赖在明玉头上,明玉日日被婆母虐待,浑身上下掐的没有一块好皮,你让羡儿如何能忍,去家里截人算什么,她没把那史婆子一家全砍了,你就该着烧高香。”
“这话说的...我还得夸她不成?算了...那你说怎么办,人已经嫁了,她这样...她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
岳氏蹙眉“先别急,羡儿那边我去说,你今日就再别念叨了,她好不容易才肯从羡园回来,再吵指不定又要多久不着家呢。”
....
青时青钰伺候陆羡换了身衣裳,褪去之前的那件绛红长衫,改成套靛青色的褙子,身后绣了只白鹤,举止潇洒,神采飘逸,与陆羡通身散发的清冷气质很是合衬。
“肯定是王管事他们罢工,让那姓史的一家子急了。”
陆羡不傻,给明玉的嫁妆除了银票外,那些田产跟铺面安排的全是自己人,史书生死后,明玉被苛待,陆羡便让青钰传话,田庄也好铺面也罢,一律往亏本上做,姓史的一家靠惯吃惯,哪懂做生意,半月不到的工夫,亏的一塌糊涂,前几日债主上门,王管事领着人干脆罢工,只一堆烂摊子,留给那姓史的家。
“他们自以为聪明,想要吃现成的?敢情把别人都当傻子。”青时愤愤道:“一开始我就瞧那史老婆子不是好东西,拿着儿媳妇的嫁妆装脸充阔,三进的宅子眼都不眨的添置,穿金戴银真当自己是贵妇人?还有她那两个儿子女儿,大哥死了有甚难过,一个在康乐坊寻欢作乐,一个成日往京中名媛的圈子挤,我真是替明玉姐姐不值!”
青时性子急,说话自然也耿直些——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要在庵堂...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
“青时!”
青钰将她唤住,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谁都能猜到她想说的...
“是啊,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嫁。”
陆羡声音淡淡,薄薄的悲凉却从眼底浮现,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无数遍,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主子...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陆羡挑了挑眉,适才的悲凉散去“回头告诉王管事,他做的很好,等这些事情解决之后,月例给他翻一番。”
“是。”
房门被人轻敲了敲——是岳氏。
屋里的人施礼后全退下。
“母亲。”陆羡起身,毕恭毕敬的作揖。
“快坐下,咱们自家人说话,没那么多规矩。”
岳氏和善,陆羡与她独处还是较为自在。
“母亲,您有事吧...”
“你这孩子,我就得有事才能来看你,没事不能来?”岳氏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黑发,拉着她在软塌上入座“生你父亲的气?”
“没有。”
“我说他了,他那老迂腐的话,我也不爱听,但是...你别怪他,他是担心你,在意你的名声。”岳氏说道:“明玉虽说是你的贴身婢女,可当初也是我屋里的人,你疼她我也疼她...”
“母亲不怪我?”陆羡听出弦外之音。
“怪你作甚,你为她出头理所应当,即便你不做,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你该跟我们商量商量,明玉那婆母跑去府衙告你了,又哭又闹说你截走了她的儿媳妇,不过你别担心,这事情你父亲已经让郑大人压了下来,别嫌母亲啰嗦...这事母亲还是要说你...你怎么能去人家家里截人,要截也该半道上截,她那婆母有多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羡眉间微动,眼底的光闪了闪——
“母亲...”
“嗯?”
“我没去史家截人,我是半道儿上截的。”
“那...那个史老婆子怎么说是你?”
“我是去过她家,但不是截人,而是警告她,明玉是后来我趁她出门烧纸截走的。”
这么一说,岳氏懂了——
“这个老家伙,敢跟官府使诈。”
“母亲,您要真想帮我,这事儿您就别管了。”
“你想做什么?不能胡来!那毕竟是明玉的婆母。”
“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胡来的。”
话落,一串风铃声伴着清脆的嗓音传来——
“姐姐~~”
跑进来的女孩梳着花苞头,一身桃粉的百褶裙,圆润的脸盘白里透红,左手捏着贝壳风铃,右手提着裙子。
陆舒窈,陆羡的妹妹,宣平侯府二姑娘,前月刚满十岁。
“母亲也在啊...”
“跑什么?毛手毛脚的....”岳氏白她一眼“哎呦...你瞧你这袖子上糊的什么?脏死了...”
陆舒窈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便去到陆羡身边,举起手里的风铃给她看——
“姐姐,你上次给我带的贝壳,叫我串在一起,你听可好听啦~”
贝壳互相撞击清脆悦耳,陆羡宠溺的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余光不慎瞥见母亲眼底的笑意,是那种既嫌弃却又忍不住疼爱的笑意。
...
再说回林府,林偲远发了一通火,连着七八日都宿在姨娘屋里,林了了觉得值,自己的腿擦了化瘀膏就疼一晚上,一个晚上换这么多日的清净,莫说本金,就是利息也赚回来了。
林老太太趁这时候,让陶嬷嬷收拾了几个跳的厉害撵出府去,又用自己的体己重新去外头买了些下人,再从其中挑出几个机灵的,分别往槿澜苑跟五姑娘的小院都塞了几个,这些人的月银不走公中,由老太太直接发配,如此一来,齐燕也好柳惠也罢,再想沾手也得三思。
槿澜苑现下焕然一新,没了那些惹人厌的耳目,林了了每日过得十分自在。
“冰糖葫芦——”
听见围墙外头儿的货郎在吆喝,林了了的馋虫瞬间便从肚子里钻出来,撂下手里的笔,大咧咧的就从屋里跑出来——
“快架梯子!快架梯子!”
府门里的大姑娘穿着裙子爬墙梯,除了林了了,怕也没第二个。
“姑娘您慢点儿!”子柔怕高,颤颤微微的上去,最后竟被林了了扶下来,撑着墙砖,腿肚子直打软。
扛着草棍的是个瘸腿的老翁,见有人要买,急急忙忙又折返回来——
“小姐来一串吧,自己家做的,保证又酸又甜。”
老翁衣着破旧,好几处都打着补丁,尤其是他看着自己,极力推销的模样,生怕自己会不买,讨好的又添了句“这样...您给我开个张,我多送您一串。”
大冷的天,耳边风声呼啸,林了了把手往袖子缩了缩——
“多少钱一串?”
“一文钱。”
片刻后....
子柔扛着草棍,歪头望向上面插满的糖葫芦——
“姑娘,咱们吃得完吗?”
“怎么吃不完,拢共也没多少,等会儿院子里挨个分一串。”
糖衣甜果子酸,那老翁果然说的不错。
林了了视线随意一瞥,瞧见路口顶头儿的那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
“前面怎么了?”
“不知道...”
“走,过去瞧瞧。”
“......”
子柔扛着草棍不方便往前凑,只能眼怔怔瞧着自家姑娘挤进人堆里——
“姑娘...姑娘...”
她是急的团团转,林了了倒安逸,碰了碰旁边同是看热闹的妇人“怎么了这是?”
大约是没见过哪家这般上赶着凑热闹的姑娘,那妇人竟还愣了愣——
“欠债不还,被债主告了,府衙的人正在里面清算呢,估计这宅子肯定得抵出去了,三进的宅子少说一千两呢!”
“何止...里面的食案、物件还有下人,恐怕还得再翻一番!”
“这回还不得要了史婆子的老命!”
“要我说——活该!”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林了了瞬间来了兴致,刚想问谁是史婆子,漆红的府门里顿时传来一声嚎丧——
“不能搬啊!”
“这是我才买的花瓶!”
“哎呀哎呀~~你们这是抢啊!”
跟在史婆子后面的是她的二儿子跟小女儿——
“我是秀才,我有功名在身,你们、你们不能这样...”男子喊道。
府衙的官差不由嗤笑“秀才怎么了?你就是状元爷,欠债也得还!”
“你——”
“二哥,你还看不出吗?这是有人存心要逼死咱们!”史婆子的小女儿哭着“肯定、肯定是那个陆——”
话未说出口,官差的眼神霎时凶狠起来,一把抽出腰间长刀,阴森森的闪着寒光“再敢胡言乱语,当心让你们牢底坐穿!”
眼瞧院子被搬空,家门也被贴上封条,史婆子两腿发软,直接瘫在地上——
“我说史婆子,还是你们家老大媳妇好吧,她在的时候,你们全家什么都不愁。”
“是啊,我早说明玉是好的,你非说人家克死你儿子,叫你们一家子又打又骂,现在人家走了,你们更倒霉~”
“但凡当初你对她好点儿,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多行不义必自毙!”
史婆子气的半死——
“我呸!她是个什么破烂货!克死我儿,我——”
突然史婆子张开的嘴就合不上了“啊...啊啊...”
“娘,您怎么了?”
“娘...您别吓我们....”
两个窝囊儿女赶忙凑上去,任凭多狼狈,得到只有众人嘲笑。
人墙外,一辆绛红色的马车不知何时来到,里面的人将帷裳轻轻放下——
“走吧。”
“是。”
青时咬着嘴里的山楂,吐出余下的几颗籽。
待看完热闹,林了了才从人堆里又挤出来——
“姑娘,您可算出来了...”子柔扛着草棍十分滑稽“我...我刚遇着个怪人!”
“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子柔急忙摇头,随后伸出手去“姑娘您看...”
摊平的掌心躺着一角碎银。
“那人跟我买糖葫芦,我说送她...她不要,就我给了一角碎银。”
“她买了几串?”
“就一串。”
子柔扭头看去——
“哎?马车呢?刚还在这儿~”
....
堪堪过了三日,一场细雪突如其来,不仅迎来了初冬,也迎来了远在青州的卢夫子。
老太太吩咐让几个姑娘出街,表面上说自行去买笔墨纸砚,实际是想让她们多走动走动,别成日窝在府门里,毕竟再大的宅院也有束缚,总不如外头儿的天地有趣。
比阔,谁都比不过林瑾姝,柳惠娘家行酒坊的生意,不说自己的嫁妆,就是三五不时的贴补,也比旁的要多,林瑾姝傲气十足,腰板挺得笔直,做起路来全端着架子,似乎她才是林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这种小儿科的心思,林了了懒得搭理,不就是要走前面嘛...走去呗,反正又没钱捡~~
她慢下几步,与身后的林瑾兰林瑾玥笑了笑,随后便同林瑾珍落在一道。
林瑾珍的手好的差不多,只是上面的印子还在,乍一瞧去密密麻麻,略有几分渗人,她自己大概也知道不好看,所以十分在意两只手,方才瞧见林了了过来,忙不迭的藏进大氅中。
林了了将她谨慎的动作收进眼底,到嘴边的话忽然改口——
“不要紧的...”
林瑾珍明显愣了下,扭过头对上林了了笑意温和的眼眸——
“一般情况下,最多三个月那些印子就都能消退。”
“谢...多谢、大...大姐姐。”
“你已经说了很多谢,往后不用再谢。”
说是这样说,但林瑾珍来来回回除了谢,再冒不出别的词儿,林了了不逼她,毕竟一个长期压抑的人,想要突然间开朗是不可能的,自己现在这样做,只是希望能稍稍拉她一把,哪怕让她觉得黑夜不再那么漫长,也足够了。
一起出来的人,半条街不到的路,便分散开来。
林瑾姝直奔六兴宝去,今日出来前她就在心里打定主意,当季流行的那几款首饰全要拿下,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全是为她提东西的。
这般阔气不是人人都有,林瑾兰林瑾玥姐妹瞧了眼便去了方位截然相反的胭脂铺,买不了首饰,买些胭脂水粉也不错——
“姐姐,你瞧...”
林瑾兰随着林瑾玥的目光抬了抬眼——
“她们关系倒好。”
“以前大姐姐谁都不理,现如今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兴许两个苦命的同病相怜吧。”林瑾兰把林瑾玥拽回来“母亲说了,大房的事咱们少问少管。”
“哦,知道了。”
一路过来,只有林瑾珍在认真买纸笔,她怕说话露怯,便用手去指,让店家一样一样拿给她。
林了了站在一旁看着她,其实林瑾珍长得不错,娟秀的样貌与赵姨娘八分相似,只是她成日缩着肩膀,又有点驼背,如此便不自觉的予人一种式弱,再加上林府内院乌烟瘴气的那个环境,不论身理还是心理都让她自甘低人一等。
“你想读书吗?”
不等林瑾珍有反应,身旁的子柔先偷偷的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袖子。
林了了并不在意,抽回袖子继续道:“我只问这一次,你想不想读书?要是想就去跟祖母说,祖母会帮你的;要是不想...当我没开这口。”
“不过...你应该想读书吧?你也是林家的女儿,说的慢不代表不会说,况且...你以为一直忍气吞声,就能不受欺负?毕竟人得活的有尊严,不是吗?”
说完想说的,也不等林瑾珍回答,林了了大步离开。
林家在夙临请的是私塾先生进府教学,后来迁入京都,国子监有专门上学的地方,只是进国子监需要资格,最少都得正六品,以林府的身份本是不具备的,但上半年出了一桩寒门学子因求学在国子监门前跪死的事情,圣人闻言大怒,处置了几个官员,此后下旨开放,无论寒贵,凡一心向学、求学及好学者,皆可入学。
林偲远最先嗅到其中微妙,国子监里可都达官贵人,倘若能牵上一两根线,那自己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家中子女能入学原是好事,可计算人头时,偏偏缺了一个五姑娘,林偲远嫌弃她丢人,忌惮别人说他有个口吃女儿,再加上林瑾姝自己也不吭气,所以大家自觉自动将她撇开。
子柔追上自家姑娘的步子,问道——
“姑娘,您方才说那些...能行吗?先前赵姨娘不是没求过老爷。”
“赵姨娘求跟五妹妹求不一样,而且这事怎么能求父亲?他巴不得五妹妹哪也去不成。”
“可五姑娘会去找老太太吗?我觉着她不大可能...”
“看她自己吧,卫妈妈有句话说的也没错,我不可能帮她一辈子...”林了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但愿她的骨气没被磨光。”
话音未落——
林了了仰起头使劲儿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
子柔跟她一个德行,鼻子比她还灵“姑娘是新出炉红糖枣糕!”
两个‘狗鼻子’顺着味道一路摸过去,先前预备买纸笔的银子,顿时有了着落。
...
“主子,宝意姑娘来了。”青钰侧过身,请门外的姑娘进屋。
宝意是康乐坊里小曲儿唱的最好的伶人,陆羡初见她时,她刚被爹娘卖进来,好在还算有些良心,卖身契签的是清倌约,约定三年期满,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可这种勾栏瓦舍,岂有清白二字可言?老鸨不会做亏本买卖,心里早有一套如意算盘,面儿上告诉你做清倌,实际不出半年,就会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强迫你就范,待到三年期满,就是让你离开,你也离不开了。
陆羡好听曲儿,随手一指便包下了她,一唱就唱到了现在,再有三月,宝意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姑娘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宝意怀抱阮琴,一身广袖雾縠鹤氅清丽脱俗,她没有多余金饰点缀,只在飞仙髻上簪了一支再简单不过的陶钗。
“随你。”
说完,伸手指了指那根陶钗——
“怎么总戴这支,六兴宝进了不少新货,赶明儿去挑挑。”
宝意摇摇头“这支是姑娘送我的,我最喜欢这支。”
“我送你的?”
“不仅是姑娘送的,更是姑娘亲自替我簪上去的。”
“是吗?我一点不记得了。”
“不打紧,我记得就好。”
悠扬的曲调响起,陆羡靠在窗边,心懒意慵的朝外望眼,忽然,神情顿了顿——是她。
“宝意——”
“姑娘...”
“你先回吧。”
随即,快步走出门去。
守在门外的青时青钰,瞧见自家主子出来愣了下,以往都要听上大半日,今日怎的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主子,您...”
“我出去转转,你们不用跟着,送宝意回去就成,晚些我自己回侯府。”
宝意的指尖抵在细弦上,等青时青钰进来时,就见她立在窗边,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不知在想什么。
...
两只小馋猫进了点心铺子,怎么能只买红糖枣糕,当然是每样都来一点啦~~
“姑娘会不会吃不完?”
“怎么可能~~”林了了指着其中一款玉兔形状的酥点“就这个,我能吃仨!”
“姑娘吃三个,那我吃两个!”
两人笑嘻嘻聊得正欢,林了了的手往腰间一探,脸色唰的下就变了——
“我的钱袋子呢?”
“啊?”
林了了冲出店门,四处张望——
“一定是刚刚撞我的那人!”
街上人来人往,她连那人的样貌都没看清,不管在哪个时代,被偷钱包都是件非常操/蛋的事情...
“子柔,糕点买不成了...”
“没事没事,咱们回头再吃,也没那么香。”
“不是...那钱袋子...唉...算了...”
林了了兴致缺缺,臊眉耷眼的转过身。
“怎么?东西丢了吗?”陆羡不知何时来的,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是你的吗?”
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林了了,嘴边不经意的翘起些弧度。
林了了像傻了似的望着她,眼睛瞪的有铜铃那么大——
“是我家姑娘的!”子柔忙不得跑过去,指上面的花纹针脚“这是我缝上去的!”
“多谢这位姑娘~”
忽然,陆羡收回手来,眼底的光似笑非笑——
“这针脚没多稀奇,你说是你的,她也可以说是她的,除非...你家姑娘能说出里面具体都有什么?”
“有什么...”子柔歪过头“姑娘,您是往里面装了几角碎银子吧?奴婢记着还有七八个铜板。”
“是吗?”陆羡问道。
林了了抠着手指甲,脸色极不自然。
“没关系,打开瞧瞧就知道了。”
陆羡脸上带着笑,手指轻轻一勾,系着的活结便松开来,先入眼的并不是碎银子跟铜板,而是一条白色的绢帕。
完蛋了...
林了了咬着嘴唇,白皙的脸颊瞬间煮沸。
好死不死怎么碰上她,这下惨了...她该不会觉得我是变态吧???
陆羡都不用把帕子展开,只看一眼就知这是自己丢的那条,西域冰丝的面料,是天家御赐的,京都城里找不出第二个——
“这个...也是你的?”
子柔离得近,盯着那绢帕不停眨巴眼睛,姑娘不喜欢带帕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条,怎么这条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
“姑娘,这是你的?”
“我..我捡的。”
“....姑娘,你捡帕子干嘛?”
“我...我...”
谁知道干嘛?反正自己就是捡了,牙缝里憋出两个字——
“好看。”
“.....”
陆羡没有为难她,将帕子原封不动的塞回去“我查好了,是你的。”
“我就说吧,肯定是我家姑娘的~”
子柔伸手去接,陆羡并不给她,径直走向林了了“给你。”
庵堂里天色太晚,火烛照的不清晰,时下面对面,她才发现这人面容如玉身姿如松,漆黑的眼珠水光潋滟,像要把人看穿一般,林了了的胸腔里仿佛有人打鼓,咚咚咚的狂跳,幽幽的檀香味,更让她忍不住鼻息发烫。
四目相对,竟挪不开眼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陆羡的眉间几不可察的压了压——
“我们是不是见过?”
“....”
“除了寺庙,别的地方。”
林了了趁其不备,一把抢过荷包“没有!我没见过你!”说罢,拉着子柔飞快的踱出点心铺子。
“哎~~点心还要不要啊?”伙计抻头喊道。
陆羡丢下银子,从中捏起一块枣糕放进嘴里——
“全包起来,送去永安巷林府,指明要给林大姑娘。”
掸了掸手指,笑意直达眼底——
她们一定见过...
是在哪见过呢?
...
子柔被林了了拽着奔出二里地——
“姑娘,别、别跑了...我、我跑不动了...”
林了了这才停下,一抬头竟然都跑回家了。
“姑娘,您、您为什么跑啊...”
林了了被问住,是啊,自己为什么要跑?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
“怎么了?”
“我的钱袋子明明是被人偷走的,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这一问,子柔也懵了,刚刚光顾着高兴,倒没细想这个——
“她跟那个贼人是一伙儿的?不对啊...要是一伙儿的,干嘛又给您还回来?”
顿了顿,突然猛抽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是人牙子!”
林了了无了个奈,这都哪跟哪儿——
“你也太低看她,有...有这么好看的人牙子吗?”
“啊?”
“哎呀~你别问了,她肯定不是坏人。”
正是在这句‘不是坏人’过后,点心铺子的伙计到了——
好家伙,小车推来的啊!
“姑娘,您的点心。”
“我好像没买这么多吧...”
“店里那位姑娘结过账的,只让我们送过来。”伙计小哥儿撸了撸袖子“要送进去吗?”
点心盒子堆得小山高,子柔满脸纳罕——
“姑娘,您确定她不是人牙子?”
“放心吧,她不是。”
“那她是...”
“吃饱了撑的——有-钱-人。”
....
左看没人,右看没人,林了了瞬间挺直腰杆,朝着镜子瞪起眼来——
“我警告你林了了,你不要被美色迷昏头,吃亏上当的事这些年还少吗?想想你的渣前任,骗你骗的就剩裤衩子!你再想想那晚庵堂,那家伙有多凶,说拔刀就拔刀,说放火就放火,陆羡陆羡,听起来就不是好人名儿~~而且你是要回去的,可不能四处留情,万一人家爱你爱的要死不活怎么办?可不能白白伤了一个姑娘的心,还是个美女的心.....”
林了了苦大仇深的戏码没绷住,捂着嘴嘿嘿嘿的笑出声,转头伸手打了自己一下——
“不要脸~~陆羡还没成年呢...”
“可是这里是古代啊,十四五六七,也不算早恋~~”
“呸呸呸!!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才不会喜欢小屁孩呢....”
“不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小,而且好欲呀~~”
林了了一口吞下手里的桃酥,越嚼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