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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必然偶然 ...

  •   我把自己新鲜出炉的身世简要写在信上,差人送去给汪老大,嘱咐他们一定要与我保持书信往来。今后不知道我会被囚在哪个阿哥府,怕是再见不易了。
      一路上我和晚晴互相调侃,全然没有主仆的样子,笼晴笼月一开始有些局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适应能力一流,很快融入氛围,形势大逆转,变成了她们三个调侃我一个。我见机岔开话题,
      “我说晚晴啊,你和笼晴有一个字相同,叫起来拗口,不如换个名字吧。”
      小丫头头一歪,“格格这是怎么说的,奴婢比笼晴先服侍格格,要改也是笼晴改呀。莫不是奴婢这么不叫格格待见吧。”
      我被堵的心口郁闷,“当然不是啦。你看你的名字,晴自然是好的,偏偏来的晚。这与女子多不吉利呀。索性换个好兆头的,将来也好嫁个好郎君。”
      晚晴被我一说,动摇了,我趁热打铁,“家有淑女,妙不可言。不如就叫妙言,可好?”这纯粹乱编的,反正只要有人买账就好。
      果然,晚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心头暗笑。
      这段路的目的地是苏州,白家分家的一位小姐早些年嫁给京城的官员为妾,年初病逝遗愿长眠江南,便由年仅八岁的女儿扶灵归乡。如今诸事皆了,启程回京,刚好可以与我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算起来,她还是无暇没见过面的表妹,和我说不准也有些亲戚关系,因为她叫钮钴禄•涵雅。
      见面后一论辈分,不得了,我们竟然是同一个曾祖父——后金第一巴图鲁额亦都。而我更彪悍,竟然是康熙太傅、四大辅臣之一遏必隆的孙女。我都不知道该悲该喜,遏必隆这个有名的墙头草,一生东摇西摆,当然也有人说是过于圆滑,倒成了四大辅臣中官做的最久的一位。可是他的家族,历代夺嫡都站错队伍的史上第一倒霉家族,这次也毫无例外的站在了“八爷党”一边。现在可能看起来风光无限,不知道八爷党倒台雍正登基后,我是不是能够独善其身。唉,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与涵雅一见如故,这是必然的,我们的母亲都是汉人,都是妾,都不得宠,都刚过世。我们都是庶出,同样也不得宠。为了缓解气氛,我一路上不停的讲故事。什么《东京爱情故事》、《泰坦尼克号》、《流星花园》,电影、电视剧、漫画无一不涉及。反正大家都知道我随高人云游四海四年,见多识广是自然的。听得四个小丫头哭湿了好几块手帕。我心里想,我还没给你们讲泰国电视剧呢,《临时天堂》那才叫一个虐,华丽丽的四场R戏。
      这一日,我们到了山东淄博境内,我忽然想起这里是蒲松龄的故乡。此时他应该还在世,便和涵雅商量在这里逗留几日。这也许是我进入那个鸟笼之前最后一次随心所欲了。涵雅一听我在这里有朋友,坚持一定也要见识一下,是不是和我一样古灵精怪。我心想,这个人笔下的故事,倒是个个和精怪有关。
      我们随身只带了笼月和一个小厮。我发现我潜意识里,已经在逐渐疏远妙言了。即使她不是无暇的人,她迟早也是要嫁人的,而我要的是能够跟随我始终的人。
      到了城内,看到香满楼的招牌,我又走不动了。香满楼的招牌菜虽然是一致的,具体到了各地,又有当地的特色菜。原汁原味是它的追求,所以想吃到当地特色美食,去香满楼准没错。这是我当时向无暇提议的香满楼经营及宣传理念,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女人都是美食的俘虏。我与涵雅一致赞同先吃饭,于是四个人在大堂里点了足有十个人的菜,开吃。我的理由是只有在大堂,才最能了解当地民情,我们虽非官员,但也需要有八卦打发时间不是。果然,大家议论最多的是近来苏州踹工罢工的事。听说圣上还派了个皇子去解决,可见闹的有多大。
      我竖着耳朵收集了半天信息,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正低头思考,会是谁呢?
      “姐姐怎么看?”涵雅率先沉不住气,找我讨论。
      “什么怎么看?能怎么看?雇佣双方是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本来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为什么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偏偏今年爆发罢工。这一方面是积怨,另一方面就必然少不了导火线。”想想当年历史课本上记载的哪一次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不有个激情四射的导火线。
      看着满眼冒圈圈的涵雅,我醒悟用词太现代了,马上翻译,“简单的说,没有谁是谁非,只有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大环境下求共存。不过罢工既然能闹到这个地步,说不定不是单纯的踹工闹事,可能有各种势力渗入其中,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不知道这次派的是哪个皇子,他如果不问青红皂白的武力镇压,他就是个草包。”
      涵雅马上用手帕捂住我的嘴,“我的姐姐,皇子是我们可以乱议的?你这个性子回京怕是要闯祸的。”
      我递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我明白,所以趁现在离京还远,你就让我最后畅所欲言几次可好?”
      涵雅无可奈何的,“姐姐认为怎么解决比较好?”
      我想了想,“我没经验。不过罢工也好,暴乱也好,要治标,无非是斡旋、调解、实情调查、达成共识,四步走。罢工要根治是不可能的,基本矛盾摆在那,但却是可以有效预防的。”
      “这位格格说的有道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边说边来到我们桌子旁坐下来,衣着不俗,举止有礼,身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面无表情,也一声不响的坐了过来。
      只听这位少年继续,“在下艾翔,这位是我四哥艾禛。”说到这份上,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就是白痴。只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山东,难道。。。。。。
      我刚想示意涵雅别说话,她却先开口了,“小女子钮钴禄•涵雅,这位是我姐姐钮钴禄•幽梦。”不是这么傻吧,出来混还用真名?我郁闷的看向涵雅,却发现她的小脸红红的,一直偷瞄艾禛,心下了然,这是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看来我不必庸人自扰了。没想到涵雅看起来温温诺诺的,竟然喜欢四阿哥这种冰块男。
      艾禛摆着万年不变的扑克牌脸,看不出情绪,只是那目光像两道X光把我透视了一遍。“不知幽梦格格适才所说的‘有效防止’怎么说?”
      我淡定的一笑,今天谁也别想打扰我的好心情,就算怕你那也是日后的事,“罢工这件事,其解决的过程说白了就一句话‘有效沟通,澄清事实,各自让步,各取所需’。如果这‘有效沟通’在平常就随时能做好,有了冲突,随时调停,罢工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不至于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这只是小女子的一点拙见,和妹妹随便聊聊。入不得各位公子的耳。”
      当然是拙见,这在三百年后都没做到,何况现在?
      艾翔十分热情,“幽梦格格谦虚,艾翔醍醐灌顶。不知两位格格谁家的?说不定我认识。”
      他的这份热情是天性使然还是别有用心?我一时拿不准,涵雅却迫不及待开口了,“家父凌柱。”难道这就是满族格格的真性情?一扫之前的温婉,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含蓄啊。我微笑不语,就任由你误会好了。
      一旁的艾禛却说话了,“虽说是拙见,却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两位这可是要回京?”这个,是不是就算夸我了?
      这次我可不能再让涵雅说话,她就跟被催眠了似的,问什么说什么。这样下去还得了。“我们还要在这里见一位朋友,就不耽误二位公子的时间了。”说着拉起涵雅就向外走,也不管她情不情愿。心想,你们以后有几十年时间相处,不急于这一时,别害我了。
      几经曲折,我们终于找到了蒲松龄的家,三亩薄田,几间草房,怎一个清贫。他却去济南游学去了。他夫人很殷勤的招待了我们,我不由的仔细打量这位传说中的贤妻刘氏。跟着蒲松龄,她辛苦一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家徒四壁妇愁贫”。蒲松龄在外教书,她住在这破落的老屋里,上养老,下育小,夜里还有狼可能跑到院子里来。她就整夜的不睡觉在那儿纺线。有点好吃的也给蒲松龄留着,有时候留的太久都坏了。
      我把身上带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留给她,我记得蒲松龄教一年书只能赚八两银子。而《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段曾经写过,农村人一家人一年至少要二十两银子度日。刘氏无论如何不肯收,我只好谎称仰慕蒲先生正在写的书,以后每月会派人来抄写蒲先生完成的部分。这是定金,以后每月会按时差人送二两银子来。其余的最后结。她才勉强收下。
      回到城里,我又去了趟香满楼,拿出无暇的玉佩,管事的果然立刻做点头哈腰状。我吩咐他每月按地址送钱去给刘氏,再差人把抄好的书送到扬州惊雨阁。一切支出记在幽梦帐上,白无瑕一看就明白了。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信,叫他交给无暇。蒲松龄,我也许无法让你生前扬名,至少可以保你衣食无忧。这对历史的结局并没有影响。
      离京城越近,我的心情越压抑。到城外的时候,父亲派了人来接我,便和涵雅分开走了。一路上,在我的授意下,笼晴、笼月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车夫套话,这车夫是钮钴禄家家生的奴才,非常有料。我初步了解到,这阿灵阿有一房正室,七房妾,难怪把如姑姑放在江南一放就是十年。如果不是如姑姑去世,他恐怕都不会想起在江南有这样一个痴情女子,还在傻傻的无望的等他。看来,我用怀灵的身份用对了。如果我不来,如姑姑和怀灵的去世也许顶多换来他一句无关痛痒的感叹。但是如今我以怀灵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无时不刻不提醒着他当初的薄情。不,这还不够,我一定要他深深内疚。打定主意,便吩咐道,“笼晴,去把我的琵琶找出来。”
      我一身孝服,眉头似蹙非蹙,眼睛泪光点点,怀抱琵琶,行如弱柳扶风,缓缓入内。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今日到来,客厅里站满了人。我看也不看,直接对着主位上一个已越天命之年的老人跪下,包含深情的一句,“爹,女儿来了。”
      我明显感到阿灵阿的身形一晃,他旁边的半百女子面露不屑,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慈爱的表情。她温和的说道,“好孩子,我们满人管父亲叫阿玛,母亲叫额娘。以后,我就是你的额娘了。”这演技不是盖的,我都心动了。
      我当然知道该叫阿玛,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起我要时时提醒你陈念如的存在。“阿玛,我娘她有一曲一诗要女儿当面转交。”
      言毕不管他同不同意,旋转手腕一段旋律缓缓流出,四下一片寂静。我把《琵琶语》的整段旋律清弹一遍,酝酿情绪。我努力想着怀孕时无人在侧的如姑姑,为怀灵的病伤痛无人安慰的如姑姑,临终还念念不忘负心人终于心死灯灭的如姑姑。开口时已是清泪两行。
      琵琶声,到如今还在这响起
      穿越千年的寻觅,旧梦依稀
      这一声叹息,是人间多少的哀怨
      天涯飘泊落杭州,伤心泪滴
      ***
      琵琶声,到如今还在这响起
      素手弄琵琶,琵琶清脆响叮咚叮咚
      信手低眉续弹,续续弹,弹尽心中无限事
      低眉续弹,续续弹,弹尽心中无限事
      ***
      欢笑声,已成了昨日的回忆
      素手弄琵琶,琵琶清脆响叮咚叮咚
      分明眼里有泪,有泪滴,人间何事长离别
      分明有泪,有泪滴,人间无处寄相思
      ***
      欢笑声已成了昨日的记忆
      红颜已老不如昔,空自悲戚
      这一声叹息,是人间多少的哀怨
      弹尽千年的孤寂,独自叹息
      弹尽千年的孤寂,独自叹息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在众人还沉浸在琵琶营造的心碎情绪中时,我轻灵通透却含着无限哀怨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说道是三四月,却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穿。
      百般想,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道不尽,百无聊赖十凭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榴花红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黄,我欲对镜心已凉。
      三月桃花随流水,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念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跪都跪不稳了。我放下琵琶,对着阿灵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仰头,阿灵阿已是满眼伤痛,那伤一直延伸到灵魂深处。他的手紧紧扣住椅子扶手,双唇颤抖,好像一个情深意重的男人忆起了一生挚爱,却已是天人永隔。我知道,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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