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姬泱

2、迷宫 下

　　几乎每一次的约会，回声的电话总是不停得响着，而苏离的情绪也从刚开始的欣喜开始变化，逐渐开始觉得平常，然后则是厌倦，忍耐，最后，更可怕的是，她已经平静。记得有一次在Ritz吃阿拉伯菜，他们每说一句话，回声的都会马上站起来说，轻声说抱歉，然后到洗手间旁边的过道去接听电话，苏离甚至连一句抱怨都说不出来，她安静地喝着水，优雅而无生息地肚子吃着东西，在约会结束后，她对送她到楼下的回声笑着说，“今天过的很愉快，谢谢你送我回来。”
　　两个人都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当回声把她一个人丢在机场的时候，她可以很平静地继续上飞机到这里来。
　　可是以后呢？
　　真的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
　　昏黄的灯光晃了苏离的眼睛，应急灯的光量，即使是节能灯管，可是已经没有了刚刚开白炽，显然用了不短时间了。
　　灯打在苏离的脸上，让她很不舒服，她抬手一挡，遮住了眼睛。
　　“阿离，是你吗？是你在那里吗？”
　　谁？谁在叫我？
　　应急灯背后的影子中，苏离看到一双眼睛，不是白天看到的清澈眼神，而是坚定的，甚至带着一丝的渴望。
　　来人脱下了自己的风衣裹在苏离身上，温热的手抹开了苏离发顶的凝雪。
　　“我们，……，我一直在找你，整个镇上忽然停电了，没有人看见你回来，……，你的男友呢？你们不会走散了吧？苏离，苏离，……”
　　“……，走散了，……”
　　“什么，那你们在哪里分开的？”
　　“机场……”
　　叶枫捧起了苏离的脸，苍白的脸色，因为寒冷而有些干涩的嘴唇。
　　“阿离，……”
　　“在机场，他去伦敦了，……”
　　后来的事情，苏离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感觉有人拥住了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而那个人不是回声。

　　回声从厨房中把菜都拿了出来，他看到客厅没有开灯，窗户开着，苏离趴在敞开的窗子前面。回声走到她身后，“别站在这里，春天的风硬，容易伤人。再说你秋天的时候刚病了一场。”
　　苏离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说在九寨贪凉，吃多了冰酪，所以闹了肠炎。
　　只是今天她忽然想说什么，“其实回声，那个时候我在四川，……”
　　回声边关窗边说，“还没有告诉我那几个星期过的好吗？”
　　“好，九寨很美。”
　　“对了，一直也没有和你说，伦敦那边的市场已经基本打开了，很多评论家对你的画虽然还是有些苛刻，可是他们也会说一些赞赏的话了。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些买家，他们 ，……”
　　“回声，你还画画吗？”
　　回声听她这样问，回身看了她一眼。苏离的头发很长，原本打理很精心，不过被方才的风吹乱了，额前有一绺头发挡住了一只眼睛。
　　他拿开了那绺头发。
　　“不了，有你画，就足够了。”
　　回声的笑很浅淡，从很久之前开始，总是让苏离无法移开眼睛。
　　不过感性的时间并不长，餐桌上回声的手机开始振动。
　　回声抱歉地看着她，“你先吃，要是凉了对胃不好。我去回个电话，这几天事情到了这一步，离不开人。”
　　苏离攥紧了一下回声的手，忽然松开。
　　只答一句，“好的。”

　　从四川回来后，苏离叶枫会时常出去和喝茶，其实一开始苏离并没有想很多，只是觉得多了一个朋友，而且他们很谈的来。
　　叶枫是一个很有艺术修养的人，他甚至认识苏离最为仰慕的赫杰。
　　“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苏离对于李赫杰的所有事情都有兴趣，可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能打听到的消息依然很少，所以这样的话题无疑都会得到她的全部兴趣。
　　日式茶园中，他们跪坐在榻榻米上，叶枫熟练地冲泡着绿茶。
　　他听见苏离这样问，笑着回答，“我也不算认识他，其实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只见过一两次而已。”
　　“他，……，真的有精神分裂吗？”
　　叶枫把茶杯放在苏离的手中。
　　“曾经有过，不过后来他自己控制住了自己的意志，也许状态和平常人不是很一样，至少他没有继续疯狂。”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天才。”苏离的手指有意避开了叶枫的。
　　“他是一个寂寞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找到一个打法时间的方法。”叶枫沉静地问她，“你为什么会喜欢他的画作呢，是因为你也很寂寞吗？”
　　“啪”的一声，苏离把茶杯放在矮桌上，“谢谢您请我喝茶，叶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叶枫拉住她的腕骨，“寂寞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那是我的私事。”苏离想抽开手，但是叶枫不放。
　　“对不起，……”叶枫没有看她，苏离只能看到叶枫的侧脸，尖下巴，挺直的鼻梁，修剪得当的头发，还有脖颈间层叠着的衬衣和休闲西装外套的领子，干净整洁，甚至还有极淡的一股海洋须后水的味道。一般男人很少会注意自己的外貌，回声会注意，因为他原本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性格中有着一些追求完美的因素，而叶枫，只从他的外表看，可以看出他优渥的生活和有些拘谨的性格。
　　“我从来不会这样对女孩子讲话，真的很抱歉。”
　　“算了。叶枫，我们是朋友。”
　　苏离并不那么用力，抽回了手腕，而叶枫也松开了手指。
　　“阿离，我喜欢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叶枫。”
　　“我从来不开玩笑，尤其是这样的事情，……，阿离别着急拒绝我，你再想想，可以吗？”
　　后来苏离的堂哥大概听说了这个事情，不过因为不是亲兄妹，基本上并没有坚硬的立场来管，他只是有些担心苏离，“回声知道吗？”
　　“别这样，说的我好似已经红杏出墙。”
　　苏见熙很认真地看着苏离，“应该和回声好好谈谈了，你们之间缺少沟通。”
　　“哥哥你知道吗，我真的曾经试着对回声讲起叶枫这个人，可是他甚至没有时间我说完。我不知道这些年下来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或者是我们都改变了。他变得除了他的生意之外，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情感兴趣，包括我。”
　　“阿离，体谅一下你的男友，他在为了你们共同的未来努力。”
　　“不，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人生可以遇到一个知己，又和你相爱，这值得珍惜。”
　　“不，他变了，我以为我们可以走到最后的，谁想到却是我一个人坚持下来了。”
　　苏见熙有些不明白她的话，明明是你变了。
　　“不。”苏离有些默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阿离，你真的喜欢叶枫吗？”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见熙在将要离开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需要告诉婶婶他们吗？”
　　苏离知道他讲的是自己的父母，她微微摇头，“我自己会告诉他们，在合适的时候。”
　　在秋天就要过去的时候，苏离又回到了远大的校园中，她需要在玛丽女王艺术学院做一个演讲，而此时的艺术系的主任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袁政，据说他的合同到期后，虽然学院苦苦挽留，他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现在的系主任是任珲。
　　从任珲作她的老师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他的鬓角已经出现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而且人也变得比从前宽容很多。他对待苏离很热情，那是一种真正看着自己的弟子出师后的欣慰，虽然他对苏离选择的艺术形式仍然无法理解。
　　“不管怎么样，苏小姐也要原谅我当年对你的态度，不过，……”他们站在学院爬满深绿色蔷薇花枝的陈旧木门前面说，“我还是不能理解很多东西，即使我已经开始学会尊重。”
　　“多谢任教授。”苏离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自恃才高而不可理喻的人。
　　“客气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刚才的演讲真是棒极了。我一会还有事，剩下的时间就让王助教陪你到处走走。”
　　“不用，不用。多谢您的安排，可是，您别忘了，我也是远大的学生，我想要自己到处转一转。”
　　“嗯，这样也好。那我就不陪你了，对了，代我向回声问好，我个人非常欣赏他，虽然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会成功，不过还是觉得他放弃了本行有些可惜。”任珲笑了笑说，“好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请老头子我哦。”
　　苏离有些尴尬，她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子的回应，不过她微微的脸红却被任珲看成是腼腆和不好意思，他走开的时候笑着，并且十分愉快。

　　苏离用筷子夹开了鸡翅，虽然尝起来非常美味，可是这个时候她并不是很有胃口。
　　回声拿着手机就在不远的玄关，他靠在木制隔断旁，虽然姿势有些懒散，却能表现出一种舒适潇洒的感觉。
　　“……，我怎么能骗Vivian小姐呢，……，我向来对美女可是很殷勤的哦，……”
　　苏离知道他口中的Vivian，一家非常有实力的艺术品公司老板，持有美国护照，并且对市面上作品的初步估价有很大的影响。不到四十岁，丰富的物质生活让她看起来年轻而富有活力。
　　她曾经很婉转地表示对回声有好感，回声却没有完全拒绝她。
　　今天听这通电话，看起来他们之间是属于一种非常微妙的暧昧，即使苏离知道回声与她根本没有什么，可还是不舒服。
　　刚毕业的时候，苏离曾经问过回声，要不要找堂哥苏见熙帮忙，大伯一家经商多年，商场人脉雄厚，回声浅笑回绝了。
　　回声很喜欢浅浅地笑，无论任何时候，即使是他很坚决地回绝别人，他也是浅笑回答。他从来不抱怨什么，只是很简单地坚持走下去。
　　“……，当然了，想要得到 Vivian小姐的好评论，不只是说两句好话，这样也太不尊重美女的专业了。”调笑的声音忽然转了，虽然并不那么明显。回声现在说话非常有技巧，同样的话语只在语气不同，“……，对，她是我的女友，也许还会成为我的未婚妻，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关系就对她的作品特殊对待，虽然我很欣赏她的才华，不过我爱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即使有一天她成为一个白痴，我也会继续爱她的，……”然后语气再一换，继续调侃，“……，其实我十分不愿意有那样的一天。”
　　未婚妻吗？
　　苏离想起白天小雅对她说的话。
　　“我看见他为你选了戒指，阿离，恭喜你，……”
　　叶枫的声音也同时在耳边响起，“阿离，可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吗？”

　　苏离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远大的校园中看到叶枫，在她看来，远大，叶枫，是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世界。
　　“嗨，阿离，又见面了。”
　　离开任珲之后，苏离就沿着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树的小路慢慢走，一直走到海边。今天虽然不是乌云密布，海面上的潮气依然让人无法看清楚对岸，一片灰蒙。
　　叶枫就在这样的背景中出现，一身白色休闲服干净清爽。
　　有一丝惊喜的感觉。
　　“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想送你一份礼物，祝贺你在母校的演讲成功。”
　　苏离笑了，“叶枫，你是怎么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叶枫的眼睛闪动着柔和，“把眼睛闭起来。”
　　他们离的非常近，苏离甚至可以感受到暧昧而温暖的呼吸，她后退了半步。
　　“这么神秘？”
　　叶枫走到她的面前，在他的薄唇落在苏离眼睑上的时候，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叶枫的嘴唇很薄，抿起来就像一根线，碰触到皮肤有带着一丝凉意。回声就不同了，他的嘴唇和他的手一样，都是温热的。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苏离赶紧睁开了眼睛，却在眼前看到一幅不大的油画，被叶枫捧到胸前。
　　画中人就是苏离。
　　颜色有些怪诞，构图也不同于一般的人物肖像。画中的女孩有一张丝绸般触觉的脸，优美的椭圆形的眼睛，但是瞳孔却是白色的。消瘦的身体，背后长出一对翅膀，可是一支羽毛丰满，而另外一支缠裹上层层叠叠华美的丝绸依然能感觉到骨架的嶙峋。女孩的脚下是海洋，画面一分为二，一面平静，另外一面波涛汹涌。
　　非常熟悉的笔法，这样画法已经曾经被苏离临摹过很多遍，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看到他画中的女主角是自己。
　　“希望你喜欢，阿离。”
　　苏离的手指触摸到画布突起的油料上，画中自己的唇色水一般的淡。
　　“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是李赫杰的画，而主角是她。
　　从她学画开始，她唯一崇拜过的画者就是这个被别人说成是神经病的人，只有他的画作可以带给他她最震撼的感动。
　　“他曾经是我早逝伯父最好的朋友，在那后来的很多年，我的父亲一直与他保持联系。不过这次是我拜托他的。”
　　“阿离，你很美，我希望可以把这份感动保留下来，可是我却不会画出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拿了你的照片给他，希望他可以帮我画一张你的肖像。”
　　“你很美，……，尤其是眼睛，仿佛隐藏了很多东西，总是让我捉摸不透。”
　　“是吗？”苏离抬起头，叶枫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角。
　　“是的。所以他拒绝画出你的眼神，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相遇四川，几乎全是叶枫对她付出。“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可以。”
　　“阿离，我只喜欢你。”
　　“所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心乱了，有的时候，感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间公寓的装修是回声一手设计的，现在回声倚着的那个木制间隔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做的。一面是没有削去树皮的原木，而另外一面则是打磨很精致的玻璃。从苏离的角度看过去，回声的背影在光影之间，有些支离。
　　“……，好的，那这个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让Sandy送合同过去。”
　　回声折上了电话，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苏离正在看他，而她眼前的饭菜基本都没有动过。
　　“怎么，不合胃口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回声，你瘦了。”
　　苏离记得原来的回声虽然很清瘦，脸颊还是鼓鼓的，现在虽然以专业眼光看上去脸部的立体感更强，而且具备雕塑美感，不过他眼底的倦怠和疲惫也同样让苏离看在眼中。
　　有一段时候，他们在一起，即使是做最简单的事情，比如收拾屋子或者只是煮面，都会让苏离感到兴致勃勃。
　　记得当年刚从远大毕业的时候，他们都从家里搬了出来，在这个城市租了一间屋子。那个时候都没有从家里拿钱，而且苏离在伦敦轰动的第一幅画也没有完成。他们的日子过的有些拮据，回声刚进那家公司工作，每天都要忙到很晚，而苏离则负责做饭，虽然只是煮各种方便面。她会很细心地在一碗面中放入一颗蛋，几片火腿，还有新鲜的绿叶菜。回声每次吃锝津津有味，苏离则撑开手指支着脸颊这么看着他。
　　那个时候的回声还很年轻，连吃饭的样子都有些肆无忌惮的大嚼，苏离吃东西时候很谨慎，并且会为了保持身材吃的很少，她见回声吃完了自己的那碗，她会把自己的面挑给他。
　　再后来一些，苏离会叫外卖，因为从每次的拥抱她都会感觉回声比以前瘦一些，可是即使这样，他的腮还是很饱满，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回声，你瘦了。”
　　“有吗？可能最近一段比较麻烦，因为过了春天我就要放长假了，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现在，所以比较乱一些。”回声坐在苏离的对面，他说话的时候用双手搓了搓脸颊，“也许是瘦了一些，不会惹你的嫉妒了吧，不用减肥都可以这样。”
　　回声说着，用他的笑容仍然很浅，不过的确有些疲惫。
　　“阿离，我有整个夏天的假期可以陪你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又在许愿，只不过不能实现了。
　　“怎么了阿离，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苏离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过她极力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回声，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是吗？”回声忽然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事情想对你说，本来想等明天的。”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太残忍了。她知道，现在回声满是希望的想要找一个时机求婚，这曾经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是现在她正要把她的梦想打碎。
　　“回声，我们知道我们，……”
　　苏离的话被电话铃打断了，回声里屋的电话响了起来，音乐很悠扬。
　　回声没有去接，他依然认真地看着苏离，等着她的话。
　　“回声我们，……”
　　电话转到了自动答话，是回声秘书Sandy的声音，“老板，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有个很紧急的事情，如果你在就赶紧接电话，如果不在等你回来赶紧给我回电，我今天晚上不出去玩了，只等你电话，切记切记。”
　　“阿离想说什么？”回声还在等她回答。
　　“先回电吧，我的事情不着急，其实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苏离笑着对他说，可是当他离开的时候，她停止笑容就像摘下一个面具。
　　到嘴边的分手，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过这次的苏离并不反感那通电话。
　　她看着回声走到里屋，自己双手支住了额头。

　　苏离从来没有对叶枫讲过她和回声的事情，不过叶枫却知道，他知道苏离有一个相处八年的男友，他和苏离是同学，而且苏离所有的作品完全是他估价拍卖。叶枫甚至还知道萧回声曾经是远东大学最为教授们器重的才子，而如今则是非常成功的艺术商人。
　　他知道这么倒不是为了和回声拼家世，而是想明白，自己距离苏离究竟有多远。
　　他和苏离没有一同走过青涩岁月。
　　“为什么喜欢我呢？”
　　苏离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怎么能说的明白。
　　二月十三号这天下雪了，苏离请他出来吃了顿饭，并且对上次他送她那张李赫杰的画道谢。
　　“真的谢谢你叶枫。”
　　“不用这么客气的。”叶枫的手指忽然握住苏离的手，他的手也是温热的，舒缓了苏离的冰冷僵硬。“阿离，明天可以约你出来吗？”
　　明天就是情人节，这个时候提出约会的要求，意义不言而明。
　　“阿离，……”
　　苏离并没有答应，可是也没有拒绝，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叶枫，“谢谢你，叶枫，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她选择了一种很不确定的回答，她不想现在就答应叶枫，因为她还是回声的女朋友。虽然已经下了决定她会和回声分手，她却不想因为叶枫的关系，这样对叶枫，对他们都不好。
　　叶枫在苏离的眼睛中忽然明白了一种东西，那是阻隔他感情进展最深层的东西，不过因为隐藏的太深了，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发现，即使是苏离自己。
　　“愿意和我说说那个人吗？”
　　叶枫忽然松开了苏离的手，他为她添满了茶水，是红茶。
　　苏离知道叶枫说的是谁，虽然她不好奇他为什么知道回声，不过却对叶枫问起回声感到有些意外。她轻声道谢，拿起了烫印着玫瑰花苞的瓷杯，浓郁的红茶味道扑鼻而来。叶枫受到英国习惯影响很深，他喜欢喝泡了柠檬的红茶，而苏离并不喜欢那种苦涩青酸的味道，她更倾向日式绿茶，极淡的味道。
　　“这是云南滇红吗？”苏离对红茶了解不多，她这样问，其实也是避开话题的原因偏多。
　　“不，这家店卖的锡兰红茶，阿离。”
　　“哦，是吗，我第一次喝所以分不清楚，……，对它不熟悉。”
　　“是的，其实有些时候自己的心比较难明白了，因为已经被迷惑了。”
　　“嗯？”苏离似乎不是很明白叶枫的意思。
　　叶枫也没有好好解释，“阿离，明天国家美术馆有一场展览，如果你想来，我会在大厅等你。”叶枫说完这些，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展览在四点结束。”
　　我会等你到那个时候。

　　苏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回声立在电话机旁，而他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电脑的屏幕，里面是一些繁复的数据。回声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听见门响，转过头冲着苏离笑了笑，手捂住电话筒对她说，“马上就好了。”
　　苏离点了点头，“我把碗收拾好了，到那里，……”她说完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我去那里，看会电视。”
　　“哦，好。”回声点头，电话中传来Sandy的声音，虽然很小，不过苏离却听见了。
　　“……，老板，这个人非常有天分，再说他开出的价钱并不是很高，……”
　　苏离关山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说，“Sandy,在商言商，他现在的名声还不够这个价钱，这和才华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我还是很看重他的，所以你重新约他出来，继续谈。”
　　“……，还有，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苏离，近二十年，有一个苏离，已经足够。商业和梦想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种东西，……”
　　说完静了一会，因为隔开了一道门，所以苏离听不到电话那头Sandy的话，这个时候，想必是回声正在听吧，不过他过了一会很快又说，“为了苏离，当然你也可以看成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不会允许另外一个苏离出现的。好，这件事情就到这里，这些天烦得我也够久了，……”
　　回声现在的声音很有磁性，或者说很有吸引异性的感觉，此时的他让苏离觉得方才那样雷厉的声音是错觉，因为她似乎从来没有听到回声用那样的声音说话。
　　“……，Sandy，明天，噢，不后天吧，那份合同记得给Vivian送过去，这两天你也很忙，明天放你假，和男朋友好好玩一天吧。”
　　爱情就像很名贵的花草，需要温室。
　　这是回声原来常说的一句话，为什么他自己能明白，也可以劝说别人，自己却无法实现呢？
　　苏离陷在沙发上。
　　这间屋子是回声的卧室，里面没有很多别出心裁的设计，唯二出众的是天花板的一盏水晶灯，还有就是一整套家庭影院设备。
　　那盏灯，还是自己画的设计图，相当抽象，用水晶丝牵引成一团乱麻。
　　她怎么会感觉心情忽然变得和灯丝一样。
　　旁边那个屋子里的电话还在继续，讨论的都是一些很严谨的事情。
　　商业和梦想，真的只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世界吗？
　　苏离有些烦躁，她站了起来，随意在屋子中走动着，可是脑子中回声的话总是挥之不去。
　　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一个事情，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成功完全由于自己的天赋，才华，甚至是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梦想，无论别人如何不理解甚至排斥她，所以直到现在，她成为了其他人口中，所谓这个国家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的画者。
　　而回声呢，苏离却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放弃了自己最初追求的人。

　　她并没有打开电视，不是刻意不想看，只是没有想起来而已。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她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脚在厚厚的白色羊毛地毯上没有动静。阳台窗纱被风吹起来了，夜里没有月光，不过雪的光亮打破了沉闷的夜色。不过这个时候也让苏离看到那里放着一个画架，已经有些陈旧了。
　　苏离认出来那个是回声少年时代用过的东西，其实他这个人很长情，他的朋友，他认识的所有的人他会时常想起来，写封短信，或者是一张明信片，甚至是他用惯了的东西，都会小心得保护起来，在远大的画架没有丢掉，是对往昔的一种回忆吧。
　　已经有八年没有再看到回声拿起画笔了，也许手法都生疏了。
　　苏离本来没有想去看，可是在转了几圈后，她情不自禁得走了过去，怀着无法言语的心情打开了那个封面。
　　是自己，又是自己。
　　整整一叠画纸，画满了自己。
　　很简单很清丽的画风，只是碳笔勾勒出的简单线条，也有几张是水彩的，和李赫杰画给自己的那张肖像完全不同，……，那张油画，她的瞳孔是透明色的，因为他不认识她，他可以画出她的轮廓，却无法给画中人灵魂。
　　而这里，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中凝着神采，还有生命。
　　这是她在茶室喝茶时候的样子，这是她困倦后爬在沙发上的样子，还有一个转身，她的长发飞起来，缠住了她的脸颊，……
　　在机场里面，她站在玻璃墙后，身边放着自己的行李，眼睛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画这张画的人一定把自己的感情融到里面了，不然怎么能画出那种刻骨的思念，……
　　画纸下面写着 “15th October 2005”，手写花体字，线条完美流畅，又没有力气，像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写下的。
　　秋天的时候，机场的离别，回声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几不可闻得说了声，“对不起，……”头也不回的走入海关。
　　曾经有人说过，在国际机场的海关入口那里，人们一旦转身，就只能向前走，不能回头的，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那次回来，回声带回来的合同真正确定了苏离在国际市场上的优势，正如回声所说，近二十年，只有苏离已经足够了，……

　　客厅的灯光照了进来，苏离回头，屋子的门开了，回声站在门前。
　　“没有看电视呀，今天有不错的节目，……”
　　然后他看到了苏离打开了他的画架，竟然有些腼腆。
　　“……，你看到了，其实本来不想让你这么早看到的。想着是明天送你的礼物，……”
　　苏离没有说话。
　　“怎么了？画的不好吧，这么多年没有苦练，手法毕竟退了很多，……”
　　不，没有，完全没有。
　　回声依然是远东大学的那个回声，那个简单而执著的回声。
　　艺术是人心中最纯净的震撼，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是无法捕捉到那么多纯净的瞬间，……，一个失去了感情的人，也无法画出那么美的恋人，虽然仅仅是一个又一个的瞬间。
　　“阿离，有你画已经足够了，……”
　　遥远的声音，唤醒了记忆。
　　“阿离，不是想和我说什么事情吗？我已经关上了手机，并且切断了电话线，这样子就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什么事情呢？”
　　纤细而有些冰凉的手指抚上了回声清瘦的脸颊，苏离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肩窝中。
　　“没有什么，只是，……，很想你，……”
　　回声拥住了她。
　　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九分，明天又是一个情人节，一个完美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