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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六期 取次花丛懒回顾(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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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缨一直紧盯着那道楼上的人影,看着他扇底桃花生风,身侧莺燕环绕,好不风流快活。
陈晋看她神色越来越不对,忙低声唤了声:“小姐?”
李缨到了此刻,反倒冷静了许多,她低声对陈晋道:“我们过去。”
李缨和陈晋只是解除翻越雪山时所穿的毛皮斗篷,还穿着下界的衣衫,式样布料和这里的并不相同。
但他们走到歌舞坊外,此地引路的酒保却并不惊奇,似是见惯了下界初来的客商,只是含笑招呼他们:“两位贵客请进,今日这里一应花销都由二公子包了,两位请便。”
李缨微抬了下颌:“我要见燕二公子。”
那酒保也还是丝毫不奇怪,笑道:“二公子最爱结交各路英豪,两位如果有心,尽可以上楼去见二公子就是了。”
陈晋看他说得容易,忍不住低声问道:“任何人都可以这般随意接近二公子?难道就不怕有刺客?”
那酒保一双热情的眼中,这才流露出些好笑的神色:“贵客是初来元齐吧?这里是燕丹城,玄武大阵之下,莫说刺客,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到二公子跟前。”
李缨觉察到这里看起来宛如凡间,却一切都与凡间不同,她点了下头,示意陈晋稍安勿躁,这就深吸了口气,一步步穿过人群,登上高台。
她自小甚少出宫,不管是先前做皇太女还是做女帝,无不是走到哪里,身前的人都会自动避让。
但今日这歌舞坊被燕二公子包了场,前来凑热闹的人潮如织,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虽有陈晋在她身前开路,她也仍是走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摸到最高的第三层花台之上。
燕二公子的身前自然凑了大团的美艳舞女,还有诸多前来奉承攀扯他的人。
那些人层层叠叠将燕二公子挡了个严实,李缨和陈晋不但走不过去,甚至连看都不太能看到她。
李缨看着那张在人群后时隐时现的侧脸,忍不住对着他喊了声:“昔哥哥!”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周遭的喧闹中,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李缨又喊了声:“颜太傅!”
照旧是无人在意,人群后的那人还含笑着卧倒,半个身子骨头都酥了似的,直往身侧舞女的手臂上靠。
李缨终于忍耐不住,使足了力气,大喊了声:“颜昔!”
“颜昔”听起来太像“燕熙”,周遭这才突然安静了下来,许多双眼睛一起看过来,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燕丹城中如此无礼地大呼燕二公子的名讳。
燕二公子正就着舞女的手去喝那盏桃花美酒,这时也微眯了眼睛转过头来。
他已半散了头发,华贵繁复的衣服也早就乱了,衣领更是被扯得半开,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斜靠在栏杆上,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一双凤目中也潋滟多情。
若不是他那张脸和方才听到的那把熟悉嗓音,李缨或许都认不出他就那个从来端正清雅的颜昔。
此刻的燕二公子抬了起一只手撑住下颌,对着李缨看了又看,笑着开口:“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在唤我?”
那温雅的嗓音也仍然是颜昔的声音,但那轻浮调笑的语气,却也是颜昔绝不会有的。
李缨握紧了拳头:“对,就是在唤你。”
燕二公子扬了扬眉,笑得更加含情,嗓音里也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这就……不知姑娘寻我,是所为何事了?”
李缨望着这个似熟悉又陌生的“颜昔”,眼眶却突然红了,她低声说:“昔哥哥,是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周围那么多道目光都看着她,许多的目光中,都含着轻蔑之意,仿佛她只是一个刚从下界过来,就对着城主二公子自说自话的野丫头。
李缨顶着这些目光,却还是低声说着:“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就算是谁都信不过,也不该信不过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眼前这个人,却蓦然多了一丝怀疑:这人就算长着和颜昔一样的脸,用着和颜昔一样的声音,那他真的就是颜昔吗?
或许这人也就只是一个上界的纨绔子弟,是旁的什么人,用了他的形貌做出了一个“颜昔”,而那人真正的样子,却并不是眼前这个“燕熙”?
她这样想着,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多了些疏离和质疑,顿了顿才又说:“我本以为你死了,但杜葳却告诉我说,可以开棺验尸……”
燕二公子原本仍是含着笑意的,等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变化,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
她说到开棺验尸,他更是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姑娘,你莫不是发了什么癔症?我这些时日从未离开过燕丹城,更不可能前往下界,你口中的那个什么死人,同我不会有半点关系。”
李缨本就有些怀疑他根本不是“颜昔”,当下就有些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燕二公子也更是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苏怡?”
有个一身黑衣的利落女子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上来,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后,抱拳低头:“公子?”
燕二公子抬手指了指李缨和陈晋,语气森冷:“这二人定是什么奸细,给我绑回燕然楼细细审问。”
他说话间抬眼看了陈晋一眼,而后就豁然起身,抬手招出一辆悬在空中的金色飞车,就停在栏杆边上。
燕丹城中不许御剑,但他这飞车是不受结界限制的法宝,他抬步上了车,又掀开车上的窗帘,对苏怡点了下头。
苏怡站起身,走到李缨和陈晋面前,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随公子走一趟吧。”
李缨有些呆愣,陈晋竟也没有丝毫反抗,两人就在苏怡的目光下,一前一后上了车。
这飞车在外面看颇为小巧,进来后却发现不但高大到足够站立,连座位也宽敞到七八个人都坐得下。
李缨踏入进去,却还没来得及感慨,坐在主位上的燕二公子就打了个响指。
大约就是一阵风驰电掣或是一个闪神,李缨站在车中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车外的景色已经变了,不再是热闹又人声鼎沸的花台,而是一个幽静雅致的花园。
燕二公子的脸色仍旧是冷着的,在飞车到了后,也不再理她和陈晋,而是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李缨看着他走入到花园中的背影,却在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上。
毕竟他之前在花台上,说的是要绑自己和陈晋回来审问,那她就应该被那位名叫苏怡的黑人女子押着去什么地方审问,而不是跟着他走。
陈晋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就站着踌躇不前,忍不住低叹了声:“陛下,您……”
陈晋的话还未说完,前方走入花园小径中的那人的身体却晃了下,他抬手扶住了身旁的假山石似乎是想稳住身形,却又低头掩住唇闷声咳嗽。
李缨吓了一跳,不再犹豫,冲上去抱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穿了华贵层叠的衣衫,又喝了许多酒,但她怀中抱住的身体却仍旧是冰凉消瘦的,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放下掩唇的手,侧头望向她,唇边的嫣红血迹在烛光下更显触目。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哪怕是扶着身旁的假山石,他的身体也还是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肩上。
但他却冰冷地望着她,低声说:“你放开我。”
她怕自己松开手他就会跌到花丛中去,紧抱着他的身子不肯,抿着唇一声不吭。
他的神色间不再有一丝笑意,既没有当初“颜昔”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温柔,也没有了方才在高台上的那种轻浮调笑。
他的神色和声音都是冷的,如同那夜他饮下毒羹后,对她道别时一样。
他看着她,冰冷地说:“你不该来这里,今夜我就让苏怡送你和陈晋回去,往后也别再来了。”
李缨却又更用力地抱着他的身体,咬了咬唇:“我不……我要带你回去,你不跟我走,我就不回去。”
他望着她,气得冷笑了声:“我跟你回去?那具偶已经毁了,我怎么回去?我用真身跟你回去?”
李缨不知道他如果好好的,真身能不能跟自己回去,但他现在这么虚弱,那必定是不行的。
她想着就摇了摇头:“我可以等昔哥哥……等昔哥哥好了,或者等昔哥哥想到什么法子……”
她说着怕他不跟自己走,又连忙说:“昔哥哥,我已将你封为‘玥王’了,你回去我就昭告天下同你大婚,你往后就是我的皇夫,我……”
他望着她的目光越发不可置信,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数年心血,就教出来这么一个学生。
他低笑了声,那声音里也不知道什么意味:“你千辛万苦找到燕丹城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住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让我做你的皇夫?”
李缨连忙摇头,又急着点头:“不是的,昔哥哥,我要你做我的皇夫,也要你帮我救救北齐,这天下黎民还等着你。”
他听着她说的话,却又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要我救北齐,还说天下黎民等着我……”
也不知是这句话触动什么,他一句话未说完,竟冲口吐出了一股血。
她吓得忙搂紧了他,想要问他怎样,他却已悄然合上了双眸,身子也脱力下去,沉沉压在她肩头,她忙努力撑住,才没让他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