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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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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暖了,日子也似乎平和起来。
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日子仿佛不曾变过,一直如此平和,每一天都满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些乏味的平淡和琐碎的小快乐。
比如此刻。
荣华宫中的花开得更娇艳了,夏如心突然心情大好,于是叫上所有人一起采花去装饰屋子。
当然这场游戏里她才是主角。
如心是在窗子里看到今天的山茶开得正好的。
那时她才起床,倚在窗边看沐浴在晨光中的花儿,上面还有些露珠,风一吹,它们便娇羞的颤动,抖落些晶莹。
紫檀木质的窗上传来淡淡的朴素的香味,若有若无,偷偷的往她心底装进了莫名的喜悦。
于是她跳起来,头也不梳了,披了件薄披风便拉着媛媛姗姗她们跑去园里,跑入那花丛中,闻那馥郁的芬芳,采摘那动人的美丽。
然后附近的人也被她带动起来,纷纷入花丛。
于是端着早点的筱柔甫一踏入东苑便看到这欢欣热闹的一幕。
她开始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做事跑到这里玩起来了,再往前面走两步就看到那个罪魁祸首正全神贯注的在嗅一朵白色山茶。
她正弯着腰,一瀑黑发柔柔的落下来;眼睛闭着还可以看到那长长密密的睫毛在轻轻抖动,鼻尖几乎要贴上那朵花;花则被她从披风里伸出的手托着,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一段欺霜胜雪的肌肤。
那背景则是朗朗晨光,还有不时被他人惊起而飞过的蝴蝶。
很久以后,她还能记得这个画面,她一生中看过最美的画面。
他人却不曾洞悉,只是看着她傻傻的站着,一时都笑了。
煦日清风见证,她们曾经如此单纯快乐。
而在寒月宫,也有人有同样闲适的心情,那便是温怡君。
此刻她正坐在小院的长廊上,倚着身后朱红的柱子,仰起头来看着朗朗晴空中的丝丝浮云和偶尔掠过的飞鸟。
除了来的第一晚房子差点被人烧了外,其余一切安好。寒月宫的日子并不如想象的可怕,反而似乎比以前好很多。
心境不同了,以前只是心急如焚想着如何接近皇上。而今,这件事似乎再没有一点可能,却反而给她重新打开一扇门: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父亲为了送她进宫费了多少心思,不但从小训练她和彦儿,还打通层层关节安插进温家的人来帮衬她。
这满盘计划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人力物力。
可惜人,终究还是算不过天,眼下沦落到这种地步只怕是父亲始料未及的。
那,不如就,算了吧。
渐渐自己也接受了这种想法,就算了吧。
于是心上落下一块石头,连呼吸都轻松了很多,嘴角也不时会有一些笑容。
心自由了,纵然被关在这冷宫也觉得是人间乐土。
有个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看也知道是云颀。
一只纤白的手递过来一个饼:“小姐,吃点东西吧。”
怡君伸手去接,却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云颀手上那只装满饼的盘子,一脸垂涎的样子。
怡君笑了,问:“你想吃么?”
那女人愣愣的点点头。怡君便将刚从云颀手中接过的饼递过去,那女人接了就飞快往嘴里塞。三口两口吃完了,又看着怡君。
怡君便又拿一块给她,这次她接过却没急着吃,而是继续盯着怡君。
怡君一时以为她还想要,刚准备再拿一块给她,却见她突然咧开嘴对自己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嘴边牙上还有饼渣,很是滑稽,却让怡君和云颀不由心中一暖。
“哎,你们在干什么呢!”这时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原来是寒月宫的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那疯妇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像护着宝贝一样的护住那饼,没命的跑了。
那小太监叫小玄子,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幅小人相却好耍威风,平时对着寒月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呼来喝去的,对那些疯掉的妃子也很坏,只有在管事王公公面前才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小玄子眼下正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大声地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啊?”
温怡君却懒得理他,云颀只好赔着笑说两句。
小玄子不买账,凑到怡君面前,却被怡君充满怒意的一双眼睛盯得有点发毛。
他退了几步,又好像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声音变得尖刻起来:“你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妃子娘娘?进了这寒月宫你就甭想再出去!还跟我瞪眼,你再瞪信不信我抽你耳光?”
怡君气上心头就要挥拳,却被云颀一把拉住。
小玄子得意地笑了,在他眼中温怡君只是一个得罪了皇后的妃子一个弱女子,哪知她有武功底子,还以为可以任意欺负。
他看到云颀手上的盘子,便毫不客气一把全抢过来,还顺带摸了摸云颀的脸,然后哼着小调走了。
云颀看怡君手握成拳急忙劝道:“小姐别生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怡君看着云颀关切的表情,这才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手。
转头看像刚才那女人跑走的方向,好好一个早晨就这么被破坏了。
于是转身回房。云颀看她不开心,便摆出棋盘要分散她注意力。谁知自己也是好棋之人,又没什么事,这一下便难解难分。
待到肚子咕咕叫,云颀和怡君才相视一笑,云颀于是起身去弄点吃的。
怡君伸头往外一望才发现天已黑了,这才知道时间飞逝。
这时突然下起了一场雨,又急又猛,怡君眉头一皱,只觉得这雨倒是下得蹊跷。
荣华宫却大不相同。
近来皇帝来传,夏如心却以身体不适常常推了过去。或许是这态度让皇帝有点恼火,这次去洛阳便没戴上她同往。
夏如心空闲多了,就拉着筱柔陪她。
此刻她们一同坐在那小阁楼上,整整一个下午夏如心都拿着自己的画给筱柔讲自己的家乡,一脸的思念神往。
“你看这些画的都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是江南的一个小地方。可惜我进了宫才学画画的,画得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能去看看就好了。那里很漂亮的……”
又拿着一幅画给筱柔看,却不是那个白衣少女,而是三个小童在玩耍。
夏如心仍是津津有味的回忆着:“这是我堂哥骆飞,我,还有他的表妹宁儿,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我爹过世后,我就住在姑姑家,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堂哥对我们很好,字也是他教我认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不得不出去坐馆谋生……然后一直到……后来我进宫他也没回来……”
她语气有点落寞,看着画又突然笑起来,眼神有点痴迷,“这里画的是我们小时候的事。那年我八岁,我们三个去城隍庙玩。堂哥突然说,‘戏里唱的,感情好就结拜,我们也结拜做兄弟姐妹,一辈子不分开!’然后宁儿说他笨,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姐妹。呵,他们总是这样吵来吵去的……”
筱柔却没注意到,她此刻的思绪已经很乱。
上了这小阁楼,心就沉下来,因为上面重重的压着那幅画。
宁儿,就是那画上的女子么。夏如心会对肖筱柔如此亲切关怀如姐姐般无微不至,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宁儿?
这其中,跟上官倩蓉有没有关系?
跟肖筱柔本身……又有没有关系?
她想知道,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像洪水一样凶猛一次次冲击自己。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又急又猛,声势颇大。一身惊雷穿越天际,这一刻筱柔心里,突然像决定了什么。
夏如心看筱柔起身,以为她去关窗,谁知她走向摆放画卷的案台,拿来了一卷画。
她走到夏如心面前,把这画展开,放在自己旁边,似乎要对比什么。
夏如心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她从来不知道筱柔看过这幅画,她突然觉得四周的风像刀像剑向自己袭来,无处可躲。
她仿佛看到筱柔愤怒的质问,又或者是冷漠的无情的的眼神,仿佛自己是寸缕未着还沾了一身淤泥,要被人轻视唾骂。
那些前尘往事一幕幕闪过,痛苦仿佛是一个隐藏在她心底的炸弹,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以放下了相安无事了,这一刻却轰然炸开,将她的心炸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四处飞溅。
“啪”的一声,筱柔手中的画卷掉到了地上,她被吓到了,她后悔了,她看到夏如心的脸色此刻已经煞白眼中满是恐惧,仿佛中了千年的诅咒不能自已。
跑过去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走开!走开,别过来!”然后那美丽的眼中蓄满泪水,“你怎么知道有这幅画?啊,不应该的,你不应该知道的,你不该窥视我的秘密,不能……”
那些泪水淹没了筱柔,天知道她此刻有多后悔,可是一切都无补于事。
夏如心跑走了,冲进茫茫雨幕,一面哭一面跑,她要逃,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筱柔跟了上去,心中焦如火焚,对阿,不该窥视她的秘密,她也不曾问过自己的秘密,为何她能做到的自己却做不到呢?
滂沱大雨中她依稀辨认出夏如心是往自己的房中跑去,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想晚了一步,被关在门外。
她又站在门外,如同站在夏如心的心门之外,听那里面的人在伤心地哭泣。
她缓缓地坐下靠在门边,心里一片冰凉。
那天她喝下上官倩蓉送来的药,不,早在那天她为她亲手带上玉观音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切真相。
可为什么还自欺欺人,为什么还非要问呢?
她可以猜到宁儿在夏如心心中的地位,
只是现在,她哀伤的想,就算我想代替她也不可能了吧。
这夜,风急雨狂,她原以为她有了新的生活不必再惧怕风雨,但夏如心却死死的关上了门,她仍然注定要在风雨中如破败的柳絮般飘摇。
天气渐渐暖了,日子也似乎平和起来。
可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风雨仍然会不期而至,让人措手不及,仿如命运。
而翌日早晨被发现昏倒在夏如心门口一身烧热的筱柔,也就成为了荣华宫众人命运中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