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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宫人将香炉搬至庭院,焚起浓香。

      赵令僖窝在躺椅中,旁侧四名婢女打扇送凉,她稍有些困倦,掩面哈欠着催问内狱的人来了没有。

      内狱司刑太监背着一件皮革包袱,提盏灯笼匆匆赶到清平院。经通传后一路小跑着到赵令僖面前跪下叩首问安:“内狱司刑房峰问公主安。属下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京都夏夜闷热潮湿,房司刑一路跑来,早是大汗淋漓。叩首时面上汗珠落在地面,砸出几片汗水渍。

      赵令僖隐隐约约嗅到一股酸气,忙掩着鼻息,摆了摆手令他退远些。

      房司刑依令跪行退开,叩首再问:“不知公主急招属下前来,可是要处置什么人?”

      “本宫有个心肝宝贝。需要借你的手稍稍惩戒一二。”赵令僖示意婢女再近些打扇,凉风送来,她舒心惬意地合上眼睛。

      房司刑一头雾水,谨慎问道:“不知公主想要何种惩戒?”

      “要断了他的手,却不能留下残缺。”赵令僖又笑吟吟补充道,“也不能见血。本宫心疼他,见不得血腥。”

      房司刑松了口气道:“这个好办。敢问公主是在何处给何人动刑?”

      赵令僖招招手,宫人便将张湍推到庭院中央。张湍面无惧色,不卑不亢走上前,向房司刑颔首道:“有劳房司刑。”

      烛火照下,房司刑定眼一看,见张湍身着朱色官衣,大吃一惊,落下的一颗心再度悬起。虽说靖肃公主之令不可违,但他小小一个内狱司刑,要给朝廷命官上刑,难免心有顾虑,忐忑万分。何况这位朝臣年纪轻轻就得以绯袍加身,前途不可限量,他如何敢得罪了?

      “动手吧。”

      房司刑左右为难,最终硬着头皮取下皮革包袱,小声向张湍说道:“这位大人,得罪了。”

      内狱刑罚向来残酷,赵令僖不忍细看,便抬起双手遮在眼前,食指中指分开些许,露出一丝缝隙,透过缝隙悄悄观看。

      她只看到房司刑取出刑具,将张湍右手按在桌案上,接着有几声沉闷撞击声。期间张湍未发出丝毫声响。

      片刻,房司刑撤下刑具,松开手。

      一声闷响传来,张湍应声倒地。

      院中浓香弥漫,兼之天气闷热,燎得人烦躁难耐。宫人们焦虑万分,离得远的大胆张望,离得近的小心打探,只怕这位状元经不住这一番内狱酷刑。若他命丧当场,院中宫人恐怕也要跟着倒霉。

      赵令僖久不见动静,莫名其妙,撤开双手探身看去,问道:“怎么不吱声?”

      房司刑探过鼻息后回话说:“回禀公主,这位大人吃不住痛,昏过去了。但性命无忧。至于没有声音——属下在内狱司刑多年,确实也是第一回见直到痛昏过去都能忍着不出声的。”

      “没死就好。把人弄醒。”

      一盆冷水泼下,张湍自昏迷中苏醒。

      他侧身伏地,右掌钝痛令他想要发出惨叫,残余理智迫使他咬紧牙关,未让叫喊声漫出口腔。他竭力地忍耐,苍白的脸上满是晶莹珠子,分不清是汗是水。

      “张状元?”赵令僖走近,弯腰屈膝探身看他,一串水珠自他脸颊划过,描过鼻梁,自鼻尖滴坠。

      他隐约听到有人唤她,勉力抬眼,水珠汗珠趁机侵入眼眶,原本模糊的视线一霎清晰起来。他看到一双眼睛,如两汪清泉纯净天真,看到一张灿烂笑脸,像夏日盛开的蔷薇。

      ——人间若有恶鬼,必会效法作此乔装,方能哄骗世人,遮掩恶行。

      他偏过头,躲开了目光。

      “你们两个。”赵令僖直起身看向成泉次杏二人,“便宜你们了,一人领二十廷杖。从明日起敦促张状元,每日一封奏疏,早膳后送到我那儿。”

      哄人确是件耗费心力的事,赵令僖疲乏困顿,略略沐浴梳洗之后便入睡了。

      一宿无梦好眠,次日巳时方才悠悠醒来。次燕慢慢卷起纱帘,通传道:“公主,太子妃娘娘派人来了。”

      “嫂嫂怎么突然过来,是太子哥哥又得了什么好玩意儿?”

      “来人只说太子妃有些趣事要说给公主听。”

      赵令僖在妆镜前坐下,由次狐伺候着梳妆,目光扫过镜中,见次狐未戴耳坠,便道:“待会儿这些耳坠你随意挑一对,赏你的。”

      “谢公主赏赐。”

      梳过妆,披上纱衣,又有人来通传,说太子妃已至殿外。

      这位太子妃闺名罗书玥,相貌家世都是平平,靠着祖上和皇后娘家攀上些关系,被皇后相中带入宫中亲自教养长大。皇后离宫前安排下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她和太子的婚事。

      在旁人眼里,以罗书玥自身条件,只堪堪做个妾室,如何能当得起太子正妃?赵令僖却不觉得,比起太子长兄,她更喜欢这位长嫂。

      罗书玥性子温婉柔和,善解人意,总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与其相处轻松愉悦。今日听到罗书玥要来,她满心期待,欢欣鼓舞地先一步到茶厅等着。

      刚到茶厅落座,茶盏还未端起,罗书玥已至厅前。赵令僖起身小步迎上前去,拉着罗书玥一同落座,催促着宫人端些罗书玥喜欢的糕点果子来。

      罗书玥还未坐下便问:“听说你昨夜召了内狱的人,可是宫里有谁惹你不痛快了?”

      “有些个人不听话,给个小小的教训,没什么大事,咱们不提这个。”她撒娇摇着罗书玥的手臂,“嫂嫂,有什么趣事,快说来听听。自次燕传话后我就惦记着,片刻也等不得了。”

      “几日不见,还是从前那个却愁。只是再心急,也要慢慢来。”罗书玥抬手替她理顺耳发,温声问道:“我且问你,昨日是不是将新科状元招入宫中了?”

      赵令僖点点头:“是招来了,就在清平院里住着。”

      “我要说的趣事,正与这位状元有关。”罗书玥招随侍婢女上前,取过一纸信笺,交予赵令僖手中,方才继续说道:“殿下知道却愁许是喜欢这位新科状元,便遣人去打听了一番。人倒是干净,却有一点——是个订了婚约的。”

      她将信笺展开,纸上所述乃是张湍生平,出身书香门第,虽不算什么显赫门庭,但在当地也算望族。祖辈世代读书,出过举人,亦出过进士,却都不精于官场之道,仕途不大顺畅。张湍开蒙早,读书颇有天分,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张氏一族门风俭朴,教出一个不喜奢华、洁身自爱、清正端方的张湍。不似寻常文人在读书科考之余总去风月场所一问风雅,张湍从不出入秦楼楚馆。恪守礼教规矩,娶妻之前不纳妾、无通房,这便是罗书玥所说的“干净”。

      至于他的未婚妻,则是祖辈世交家的女儿,姓孟,亦是书香门第出身。

      “孟家有门近亲在京中,殿下差人去问过。这位孟家小姐,平日里规规矩矩足不出户,只每年观音菩萨诞辰会随祖母一起去庙中进香。”罗书玥又道,“说是曾为寺庙作过一幅画,自那之后,当地人便说这位孟家小姐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字画?”赵令僖将那纸信笺丢到一旁,好奇追问:“那张湍和她见过面吗?”

      “这边不得而知了。”罗书玥摇了摇头,“不过据孟家这门近亲所说,张孟两家一早便议定了,待春闱放榜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给这二人完婚。如今状元郎虽被你扣在海晏河清殿,但婚书还在张孟两家家主手里。”

      “这位孟家小姐漂亮吗?”

      “外人未尝一见。”

      “赶明儿我让父皇将她招进京来瞧瞧。”赵令僖饮一盏茶,埋怨道,“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听来没什么意思。”

      罗书玥道:“殿下已差人去取二人的婚书庚帖了,可觉得有趣了些?”

      赵令僖眼睛一亮,将茶盏放下道:“这还差不多。快晌午了,嫂嫂中午陪我一同吃,别管太子哥哥了。”

      “好,都依你。”

      罗书玥陪着赵令僖用过午膳,将她哄去午睡后才离去。

      下午起风,凉爽许多。

      赵令僖午睡醒来,嗅到屋内弥漫着淡淡荔枝香,招人一问方知,是孙福禄带着人手到海晏河清殿中依着皇帝的意思造假山、挂红荔。另备了些许品质上佳的荔枝在冰窖里镇着,若她想吃,随时可以取来。

      刚刚睡醒暂没胃口,倒是好奇孙福禄这满山红荔挂得如何,她便带着人往后院去。

      暑日下,数十名内侍汗流浃背,衣衫湿透仍在忙碌。一队人堆砌假山,一队人插栽树枝,一队人捧着荔枝,想法设法地将荔枝挂在枝头。虽只刚有个雏形,但红荔绿枝入眼,已是赏心悦目。

      后院有莲塘,塘岸有风亭。

      孙福禄挂心赵令僖许是要来看,一早便在风亭中布置好冰匣茶点,赵令僖在风亭中坐着,听孙福禄讲说这满山红荔的来头。由谁设计的图样,哪里取的山石,哪里贡的荔枝,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孙福禄着重点了一句说:“画图样的探花郎,正是前代大家池春阁的后人,老奴瞧着那笔山水画,约么着是有几分池大家的风骨。”说着便遣人将图样拿来,在赵令僖面前展开。

      赵令僖不懂字画,瞧着满纸红红绿绿十分热闹,心情大好:“画得不错,有赏。”

      “不知公主要赏些什么?”孙福禄令人收起画卷,仔细问道。

      “昨日我从七哥那儿淘来两箱字画,就赏他了。”赵令僖说完,侧首去问次狐:“说起来,张湍的奏疏怎么还没送来?”

      次狐垂首苦笑。早晨赵令僖尚在熟睡,清平院宫人便已将奏疏送来,由次狐收着。张湍惯用右手书写,昨日被废了右手,哪怕忍着伤痛勉强练了一夜左手写字,今日写出的字迹也是东倒西歪。

      “奏疏一早就送到了。只是公主尚未起身,奴婢擅自做主将奏疏收了起来。”

      “拿来我看看。”

      一炷香后,奏疏送到赵令僖手中。她展开奏疏一看,纸上落着歪歪斜斜的字,比起刚刚开蒙的孩童好不了多少。

      “说是状元,这字写得竟还不如太子哥哥家那只小毛球。”她将奏疏抛到孙福禄怀中,“你们都传着看看。”

      待亭中人都看过后,孙福禄将奏疏递回,她接过后随手丢入池塘。

      水波荡荡,将纸张完全浸湿淹没,纸上歪曲横斜的墨迹渐渐晕成一片,再辨不出其原本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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