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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花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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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司礼回来的时间比我预料之中的要晚一些。
彼时瓶子里的药液已经少了一多半,剩下的怕是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他回来的时候我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未婚妻,换药的时候要到了你怎么没来呀?”
查理苏短信一条接一条,他怕是摸透了我的脾性习惯,信手拈来的撒娇卖乖和恰到好处的强势存在感像是吃准了我不会拒绝一般,总是在我已经觉得拉开距离的时候带着些无法忽略的理由再一次钻进我的视野;正比如他现在发到我手机上的这一条,还不等我想好回复,紧跟着后面又发来了好几条。
“姑且提醒你,之前的强制出院是未婚妻的个人强权主义,根本没得到医生的允许。”
“光启市所有的公立医院内部系统都是连着的,未婚妻你没有去任何一家。”
“是不是又忘了好好照顾自己啦?没关系,你的未婚夫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记忆力,如果你不想看到护士长我也可以亲自替你打针,今天剩下的时间我都没什么事情,可以陪你一起打发打针过程中的无聊时间。”
“还是说未婚妻更喜欢私立医院的保密性吗?现在建一所的话好像有点太慢了……不过如果未婚妻不介意每天飞去隔壁市做例行检查,那我可以先去隔壁市买一个。”
我看着他一条接一条的信息,许是查理苏觉得文字难以表达他的心情,干脆后面几条就都用了语音,安静的病房响起男人磁性华丽的沉稳声线,也让走入门口的脚步声突兀一顿,随即稍微加快了几分,面无表情地直接伸手抽走了我手里的手机。
齐司礼略带嫌弃的睨我一眼,手指在聊天界面停驻片刻,最后只是很用力地戳着屏幕退了出去,然后又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旁边,放到了我根本碰不到的地方。
“别看无聊的东西,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
他神色自若地叮嘱着,又伸手悬在我手臂上方,虚虚握住了吊瓶下面透明的导管,掌温暖过注入手背静脉的药液,连有些僵冷的指尖也跟着生出几分类似于错觉的细微回温。
而我跟着垂眸看他此时略显苍白的俊逸侧颜,他唇色浅淡眉眼温柔,似乎眼下再没有什么是握着我静脉注射的导管更重要的事情。
理智告诉我不要问太多的问题,要杀我的人那么多,在医院里想要对我动手的家伙就算是灵族的背景又怎么样,区别不过也就是多了个新的称呼和所知甚少的全新来头罢了——我既然敢让小护士装着若无其事,按着之前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计划继续给我打入特殊的药品,自然也就不会在乎这点小细节的差异。
放长线钓大鱼,最后结果也不过就是个愿者上钩罢了。
可我总觉得齐司礼在这其中同样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比如说之前会有人特意把他叫走,而他回来的时间也非常巧妙,表情也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我无法从这张安静的脸上看出什么袭击破绽,只是温声问道:“齐司礼,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
男人垂下的长睫轻轻一颤,没有立刻回答我。
正当我以为他会保持身为灵族同族的沉默的时候,齐司礼却开口了。
“这是灵族特意设在人类世界的特殊医院,有些灵族身体出现问题又不方便去人类的医院就诊,他们会来这里……当然,正如你已经看到的一样,一些非富即贵的人类病人,医院也是会很高兴地接收的。”
我很熟练地拆解他话里的信息,从中扒出来我需要的情报。
一个不太靠谱的猜测,齐司礼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一些灵族内部的特殊问题,而且只能靠这里才能解决。
……嘶。
有点麻烦。
专注设计的齐总监似乎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这座医院下掩藏的血腥暗潮,看着我的手背眼中只有单纯的怜惜之情,凭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真的不知道随着药液一同导入我体内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不,也许某位自诩天才的年轻大夫站在这里也看不出问题在哪里。
说真的,我忽然开始怀念起凯尔希了。
老猞猁虽然冷言冷脸惯常谜语人,一月检查七次我的脑子恨不得切开我的颅骨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是我和她的默契的确是超过了主体的理性控制,是一种由身体潜意识和肌肉记忆共同达到的高度精神愉悦。
如果她在这里,一来是能检查出我体内的神秘毒药并在维持毒性不变的前提下还能保住我一条烂命的,让我继续活蹦乱跳地到处搞事情;二来也是能配合我接下来的工作,给一点恰到好处的私人帮助,和只要她在我就永远可以安心交托的大后方。
但现在谁也没有,我就只能自己来。
其实体内的这点毒药和之前的刀片已经足够我掀翻这座医院掘地三尺挖出不少东西,可是想到更深一层的线索可能就要从此被迫断掉,我就还是觉得得不偿失。
我的时间本就所剩不多,何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我的干员们曾经提醒过我,濒死者的疯狂最为恐怖让我适当学会远离,而我如今作为濒死者的其中一员,从不曾介意死亡。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我看着齐司礼,很难挪开目光。
正认真替我用掌温一点点暖着静脉注射的这只狐狸,其实不是很适合掩藏秘密。
他离不开这间医院——也许不是不想,是不能。
有关立场,有关身份,有关他的来历和比灵族身份更加重要的秘密……
“齐司礼,”我冷不丁叫他一声,狐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明明已经是历经千载岁月的成熟狐妖,可他的眼底却仍然残存几分孩子般柔软的天真。
“……你是笨蛋吗?”我随口咕哝着,算不上是个问句。
是个笨蛋。
大概率——或者说已经让让人坑了都没察觉到。
齐司礼微微蹙着眉,有些不高兴地瞪着我。
“胡说什么?”
他试图摆出一点冷酷的架势,但是再怎么凶也敌不过凯尔希与我第一次见面时的眼神——更别提这狐狸的手还拢着我静脉注射的导管呢。
我对着这双眼睛生不起气,也提不起什么叮嘱或是提醒的话。
——你太笨了。
小王子的狐狸请求被驯服,你就是那只无自觉叫人驯服的狐狸。
狐狸迷恋约定四点钟之前等待的时间,期待着从此与众不同的星期四,喜欢小王子发色相同的金色麦浪……他似乎被某种云朵与泡沫混合的幸福包裹住了。
可我想,除此之外,狐狸仍然什么也没得到。
小狐狸得到一点虚幻幸福的甜味,以及之后无尽的落寞和孤独。
所以齐司礼,你不要被驯服。
千万不要。
“没什么。”
我随意笑笑,抬了抬手。
“我是说我的针快打完啦,你都没注意看着。”
“打完针就带我回家吧,齐司礼。”
***
等到这一针打完之后,回程的路上齐司礼的态度其实没什么变化,没说让我换医院也没说些其他旁敲侧击的话,那就说明所谓的灵族那群家伙对他的态度也就不过如此;没告诉关键的,也不打算让他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灰色交流。
而且我清楚记得,临行前他们曾经说我可以少量摄入好消化高营养的流食,而齐司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回家后就立刻打了几个电话细细询问了胃溃疡的相关问题,最后也仍然坚持着让我禁食的生活状态。
还行,狐狸的脑子不至于过分天真愚忠,就算是自己的同族他也没有很信嘛。
至于明天的针去哪里打,看他到处打电话问问题的样子我想已经有了答案,那么保留我现在血液内的毒素作为日后证据和下一步的线索要是就是当务之急——我本来想着这是个不错缓解僵局的切入点,无论是为我解毒还是分析未知毒性,没有人比蓝毒更加适合做这件事……可当我回到了齐司礼临时分给我做办公室的玻璃花房,这里却多了些新的东西,打乱了我脑内尚未成型的计划。
几包仔细装好的换洗衣物,一摞整理好的光启电视台的调查资料,还有一捧明显不属于齐司礼秘密花园的三色堇。
三色堇的花语,无条件的爱,束缚,请思念我。
好吧,坏孩子们。
我叹口气,抱起那一捧柔软鲜艳的花束。
爱也好,思念也好,还是什么也好……从我这儿随意拿走你们想要的东西吧。
我腾出一只原本拢着三色堇的手,很快就被赛诺蜜的手轻轻捉住,并被引着重新覆上她柔软的面颊。
骑士小姐眸光潋滟,一双眼藏着万千愁怨思绪,最终也只是屈膝跪在我的身侧,仰头对我轻声问道:“您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们的气。”
我放轻声音,顺着她的脸颊又摸了摸骑士小姐毛茸茸的脑袋和她柔软的圆耳朵,“行啦……无聊的单方面吵架到此为止,现在请我的骑士来帮我做些其他的事情吧。”
赛诺蜜把下巴搭入我的手里,而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微笑着侧头偎进我的手心。
“以骑士的荣耀起誓,我永远遵从您的意志,博士。”
“好啦。”
她这模样已经见过很多次,我见怪不怪的掐了一把她这些日子变得明显尖俏瘦削的下颌,从怀中花簇折了一朵别在她发间,这才温声嘱咐道:“快回去吧,方便的话让蓝毒来见我一次。”
赛诺蜜没有催促我回去,我看着骑士小姐熟练地隐匿身形消失在了茂盛的草木之中,这才拢起怀里的三色堇,准备找齐司礼要个花瓶把它们重新收拾一下。
***
狐狸一向不会乱跑,特别是我在附近的时候,他似乎总会保证让自己待在我随时都能找到的范围里。
此时的狐狸正待在客厅画设计稿,明明已经听见我进来,却一个眼神也没舍得施舍给我。
老实说,我能察觉到他在生气,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我看了一眼怀里的三色堇,不抱希望地低声问道:“齐总监?同您借个花瓶?”
狐狸阴阴抬头睨我一眼,那金眸冷得几乎都能掉出来冰渣。
“……”
他看起来好凶,想咬死我吗。
虽然也不是不行。
就是,谁来给我透下题?
正当我一脸茫然的时候,客厅的另一端冷不丁响起了林黛玉不冷不热的娇娇问话声:“这花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声音的来源是正灵活摆弄平板电脑的岐舌,小蜥蜴甩着尾巴,一脸“快谢谢我”的骄傲表情。
“……”
我真谢谢你。
视频里的红楼剧情还在继续,只听婆子回答:“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随即便是黛玉轻哼的冷声调子,“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我眼看着在那边故作无视的齐司礼听见这句时忽然眉峰一抖,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愈发难看。
好吧,懂了。
狐狸也是个娇娇,见了人家有花,自己也想要。
……可这花是赛诺蜜送我的呀?
“那个,齐总监……”
我有点为难的拢着三色堇,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然我给您扎个新的送过来?”
“……”
咔吧一声,齐司礼忽然捏断了手里的铅笔。
“不用了。”
他冷笑一声,用力扔掉手里的断笔。
“我有一整座花园,谁稀罕你扎的乱七八糟毫无美感的垃圾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