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14、第十四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中）

　　“婉婉，要不家中养几条彩锦吧？”陆昌明放下手中信纸，看了一眼正在盘算着账本的谢燕婉，皱着眉头道了一句。

　　谢燕婉愣了愣，她将手中的朱笔放置一旁，温声问道：“怎的突然想养彩锦了？我记得你最是厌烦这等娇贵之物，彩锦，咱们倒也不是养不起，只是麻烦罢了。”

　　陆昌明站起身来，他走至谢燕婉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搭在谢燕婉的肩头，小声道：“老荣让人传了话来，说是学堂的夫子刚刚递了封信到他府上，向他讨要锅碗。”

　　“嗯？”谢燕婉眉眼中透出一抹惊诧，她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疑惑地道，“锅碗？”

　　陆昌明唇边扯出一抹笑，他低头轻轻地掠过谢燕婉落下的碎发，小声解释道：“是呢，说是两臭小子捞了夫子的彩锦，吃完了烤鱼，还将那锅碗顺走了。”

　　谢燕婉面上惊诧之色尚未褪去，醒过神来，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呢，你怎的突然说要养彩锦了，原是为了给安衍烤着吃呀。”

　　陆昌明轻轻一叹，道：“不过是区区一条彩锦，我们家的孩儿哪里就吃不得了？”

　　“对了，听说岳丈那儿倒是养着两条。”

　　谢燕婉斜睨了陆昌明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主意你还是别打了。三弟他捞了一条烤着吃，让我爹揍得......现下还躺在床上养伤，一对彩锦就剩一条了，我爹现下宝贝着很呢。”

　　谢燕婉知道陆昌明这人看着是一副严父模样，其实心里头对陆安衍极其偏宠，若不是要维持他作为父亲的威严，且长子嫡孙总是要鼎立门户的，教导上要严格以对，只怕是早就将人宠上天了。

　　“婉婉，咱们再生个女儿吧。”

　　谢燕婉闻言，不由得一怔，她似乎不明白陆昌明是怎么把话题跳跃到了生个女儿上。

　　“我看安衍整日里同荣家小子他们胡闹，若是有了妹妹，当了兄长，定然是会懂得作为长兄的责任，也就没心思同旁人胡闹了。”

　　谢燕婉想了想，而后开口道：“昌明，今儿荣侯爷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陆昌明眼神微微飘忽，随后顾左右而言其他：“总归着咱们府中人丁稀少，多点人也热闹点嘛。”

　　谢燕婉定定地看着他。

　　对上谢燕婉的双眼，陆昌明心头一软，便就嘀咕着道：“也没什么，就是老荣说，看看咱们俩谁先有个女娃娃，谁就买下京中的金霞阁送给对方当贺礼。”

　　金霞阁是京中最大的金铺，那真真是价值万金。

　　谢燕婉伸手拧了一把陆昌明腰间的软肉，咬牙切齿地道：“多大个人了，你们俩还打这么个赌。若是个儿子，到时，你让我去哪儿给你倒腾一个女儿出来？”

　　买下金霞阁，那可真的不便宜，陆府是清贵人家，便就是小有资产，也不能这般挥霍。

　　“婉婉，婉婉，哎呀，痛着了，”陆昌明伸手握着谢燕婉的手腕，温声道，“老荣，我看着他就是生儿子的命，肯定赚不到咱们的便宜的。”

　　“况且，这不是......”

　　话说到这里，陆昌明忽然停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反应过来，刚刚谢燕婉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她.....

　　“婉婉，你是不是，是不是，有、有......”

　　大抵是太过激动，他的话语半晌说不完整。

　　谢燕婉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她低低地道：“还不是很确定，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大抵就能确定了。”

　　陆昌明小心翼翼地抱着谢燕婉，温柔地道：“又要辛苦你了。”

　　谢燕婉倚靠在陆昌明的怀中，她的眉眼间满是欢喜，低低地道：“安衍一个人，确实是孤单了点，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对他来说，总是好的。”

　　陆府人丁稀少，偌大的陆家，单是靠着陆安衍一人，确实是艰难。在他们百年之后，有个人帮衬，安衍也能轻松一点。

　　“那个臭小子，要是知道了，该是要开心到窜上天了。”陆昌明的眼中满是欢欣。
　　“还没确定，等等定了再同他说吧。”

　　“我晓得。对了，你的生辰快到了，这一次，我来给你们娘俩露一手。”
　　“露一手？你可别和安衍一同胡闹。”听着陆昌明的话，谢燕婉不由得想起上一次陆昌明的‘露一手’结果炸了厨房。

　　“那当然不会，我有分寸。”大抵是夫妻同心，陆昌明一眼就瞧出谢燕婉的想法，他窘迫地摆摆手，郑重地回道。

　　“那你想做什么？”
　　“不能告诉你，这是惊喜。”
　　“你们爷俩，可别给我一波惊吓。”

　　而此时尚在学堂罚抄的陆安衍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给娘亲的生辰惊喜。

　　“诶，上次说的地儿是什么名字来着？梨香园还是飘香园？”陆安衍抓了抓头发，对着荣铭疑惑地问道。

　　荣铭听到陆安衍的话，他奇怪地看了一眼陆安衍，琢磨了下，才回道：“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有这心思去什么园子了？”

　　“我娘的生辰不是要到了吗？”

　　“嗯。”荣铭点了点头。

　　“我娘喜欢看戏。”
　　“那就请戏班子进府呀。”

　　陆安衍趴在桌子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荣铭，嘀嘀咕咕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那性子，对自个儿就是扣扣索索的，要是说捐多少军资出去，她眼都不带眨的，可是要花钱听戏，她是半分都不愿出的。”

　　“我就想着，那要不，我就去学一出，唱给她听。”

　　荣铭听到这话，他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然后看了一眼周边，夫子还没回来，他就干脆坐到陆安衍的身边，低声道：“你要不同你爹说说，他总是有法子请戏班子回去的。到时候，先斩后奏，人都请回去了，你娘总不能将人轰出去吧。”

　　陆安衍叹了一口气，“我爹啊，那是更不同意的了。”

　　“嗯？”荣铭眨了眨眼，似乎不大明白，他皱着眉头，道，“陆大人也那般......勤俭吗？”

　　陆安衍摆了摆手，道：“那倒不是，我爹是个会享受的人，我娘也不舍得委屈了我爹，这日子我爹是过得极其潇洒的。只是......”

　　他转过头来，小声道：“要是倒腾一堆身段好又会咿呀唱戏的人回去，在我娘面前搔首弄姿，我爹肯定是要罚我去跪祠堂，说什么我们陆府书香世家，这般是玩物丧志，有辱门风。”

　　“哼，谁不知道，我爹那就是个醋坛子，什么玩物丧志，不过是见不得我娘多看一眼外男罢了。”

　　听到陆安衍这不满的抱怨声，荣铭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叹声道：“谁说不是呢？我爹也是一样，但凡我娘多看一眼外男，那心底保准是不痛快的。”

　　“所以，那到底是梨香园，还是飘香园啊？”陆安衍认真地道。

　　“应该是梨香园吧。这名字听着就正经。”荣铭想了想，而后认真地回道，“你是打算偷偷请戏班子回去吗？要是银钱不够，你同我说，我这儿还有不少。”

　　陆安衍摆摆手，小声道：“说什么呢！请戏班子回去，我爹是要恼我的，我这是打算去学艺，彩衣娱亲，听过没？我娘到时，看的是我，又不是别人，我爹这总没话说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荣铭的大字，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你都写完了吗？”

　　荣铭烦躁地揉了揉手腕，嘀咕着道：“没呢。估摸着还有七八遍吧。”

　　陆安衍叹了一口气，他干脆地将荣铭面前的宣纸取了过来，道：“行了，剩下的你也别写了，我替你写完。放心，你的字我熟悉，保准不会让夫子看出来的。”

　　“好兄弟，多谢了。我这手，是真写不动了。”荣铭伸手拍了拍陆安衍的肩膀，“呐，你等着，我现在去问问秦烨，确定一下是飘香园还是梨香园，上次还是他同我说的。”

　　“行，那你抓紧去问。我娘生辰快到了，耽误不起。”陆安衍低着头，左右两边手都拿着毛笔，娴熟地在宣纸上落笔，他落笔的动作很快，眨眼之间就看到宣纸上写满了，那字体同他自己的字是不不一样的，倒是与先前荣铭所抄写的一模一样。

　　荣铭看了一眼，咧嘴一笑，伸手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就爬起来朝外跑去。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问，放心，回头我陪你一起去，保证不会耽误了你的事。”

　　陆安衍看着荣铭匆匆忙忙地出了书堂，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低下头，认真抄写着，写完荣铭的份，他还得替李明恪那小子写一些，不然李明恪肯定写不完，回头又要被夫子加倍罚。

　　荣铭同秦烨不在一个书堂，他走出了长廊，转过两个弯，就听到一阵朗诵声，他悄然走到屋子的后窗处，扔了一小块石子进去，将正在诵读的秦烨喊了出来。

　　这时候，夫子还没有来，屋子里只有十来个学子在自我诵读。

　　秦烨看了看四周，注意到荣铭在窗口探头探脑的，他拧了下眉头，只以为荣铭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急忙就走了出来。

　　“怎么了？”秦烨上下打量了一番荣铭，见着他周身整洁，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稍稍松了口气，问道，“你不是被夫子喊去罚抄吗？都抄完了吗？还是说你又闯祸了？”

　　听到秦烨的话，荣铭面上神情一僵，而后尴尬地道：“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那般人吗？什么闯祸，没有的事。”

　　“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上次听到的什么飘香园还有梨香园，你说的是哪个？”

　　听到荣铭这话，秦烨身子一僵，他怔怔地看着荣铭，半晌才结巴地道：“你、你，你打哪儿听来的？胡说的什么东西呢？”

　　荣铭见秦烨否认，他眉头一挑，轻哼一声道：“我可是听到你同那陈家大郎说的，什么香园里，什么身段好，曲也唱得好，你藏着憋着干啥？”

　　“那你问这干什么？”秦烨眼神闪烁地反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去见识见识。”荣铭不以为意地道。他也不好将陆安衍去学唱小曲的事儿说出来，便就胡乱扯了个借口。

　　闻言，秦烨眉头拧得更紧，他别开眼，而后低声道：“我哪里记得了，对了，你上次说想吃烤乳鸽，我让阿庆买来了。”

　　他看了一眼周边，沉声喊道：“阿庆，阿庆。”

　　“诶，公子，小的在这里。”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不远处跑来，手中还提着一包油纸。

　　秦烨接过阿庆递过来的油纸包，塞到荣铭的手中，随后叮嘱道：“趁热吃，你快回去抄书，夫子也快来了。”

　　言罢，他甚至不等荣铭反应，就急忙转身回了书堂。

　　看着秦烨离开的背影，荣铭抓着油纸包，奇怪地道：“这跑什么嘛。”

　　只是没有问到答案，他一脸地不虞，提着油纸包慢吞吞地走回去。

　　陆安衍还在安静地抄书，他的姿态优雅而又端庄，双手的笔没有停下，听到脚步声，他顿了一下笔，抬头看去，注意到是荣铭回来，他扯出一抹笑，问道：“回来得挺快的。果然是不耽误时间。”

　　荣铭琢磨了下，他走上前，将手中的油纸包提了提，开口道：“这是秦烨给的，珍馐楼的烤乳鸽。”

　　陆安衍笑了一声，“倒是不容易，听闻每日这珍馐楼的烤乳鸽都是定量的，要想买上一只，不仅得有钱，还得早早地去排队。若不然，什么都买不到的。”

　　“秦烨有心了。”陆安衍知道秦烨挺照顾荣铭的，倒也不算惊奇。毕竟这秦烨同荣铭那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着实是令人啼笑皆非。

　　“你问了吗？”陆安衍停下笔，稍作休息，开口问道。

　　荣铭将油纸包解开，一股诱人的香味蔓延开来，他心中嘀咕着，这飘香园听着不是很正经，梨香园应当是戏班子的名字吧。他总不能说自己没能问出来，这也太丢面子了。

　　“梨香园。”他这般想着，就这般给了答复。

　　陆安衍点了点头，随后又拿起笔，迅速抄写起来。

　　“那等我将这几份都写完，下了堂，咱们就一同去看看。”

　　“好。”

　　荣铭看着陆安衍抄录，他扒拉了一块乳鸽肉递送过去，道：“要不，先吃点吧。反正还有时间，夫子不是说晚膳之前抄完给他就行了。现下离晚膳还早着呢。”

　　陆安衍摇摇头，他颔首示意荣铭将香酥的烤乳鸽拿开点，“油可别滴上来，要不然，你就自己重抄。”

　　听到陆安衍这话，荣铭急忙将烤乳鸽挪开。

　　“抄完你的，我还得给明恪抄一份，要不然他写不完的。”

　　荣铭面上显露出一抹不虞的神色，他低声道：“他是没手吗？自己不会抄吗？这还要你替他抄？”

　　陆安衍没好气地斜睨了一眼荣铭。

　　“那我，就让有手的你自己抄？”

　　荣铭听到这话，他脸上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摇摇头，道：“没没没，咱们都没手。”

　　说着，他就乖巧地坐到一边，啃了两口烤乳鸽，含糊着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总是偏心他。”

　　陆安衍是知道荣铭同李明恪素来不对付，两人撞在一起，那就是针尖对麦芒，非得闹腾一场。

　　陆安衍看了一眼吃得一嘴油的荣铭，而后提醒道：“曼曼不是说要来？我记得你上次说是要带曼曼吃珍馐楼的烤乳鸽......你是不是应该给她留一份？”

　　荣铭停下动作，他眨了眨眼，看向陆安衍，随后将满是油腥的手擦了擦，又细致地将油纸包了起来，笑言：“对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回头要是让曼曼知道了，这不得哭得天崩地裂。”

　　陆安衍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声道：“回头咱们去梨香园的事，你可别同曼曼说，她一个小姑娘，跟着咱们去不大好。”

　　“知道，知道。”荣铭摇了摇手，表示明白。

　　屋子里飘荡着香味，荣铭一边吃一边看着陆安衍抄书，他嘀嘀咕咕着，不知是与人絮叨着什么。

　　“师傅，我总觉得咱们这园子的名字，有点不好。”一位正在压腿的青衣小花，拧着眉头，看了一眼周边，小声地道。

　　“这话，你可别让班主听到。”身材高挑的女子认真地替青衣小花拍着腿，又凑近了点，低低地道，“当初师兄就说过，这个名字听着就不大正经，偏偏班主觉得满园飘香这个寓意好，所以力排众议，用了飘香园这个名字。”

　　“确实挺不正经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