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 ...
-
‖﹕10001﹕‖
三个月。
三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适应深渊的色彩,拜一位小姑娘为师,学会用剑,枪,甚至是魔法宝典,以及在受伤和困倦的时候去摸那尊倒悬的神像。
倒悬且被锁链束缚的神像,摩拉克斯。来自至温暖至丰饶之地的璃月之神,在深渊之中,庇护着来自至寒冷至肃杀之地的至冬的少年——好恶心,我那个书呆子同桌应该喜欢这种概括——阿贾克斯默默地想。
丝柯克从不用双手与阿贾克斯交战。她可以一边熬汤,一边调味,一边皱眉,一边单手应付从阿贾克斯手中投掷过来的武器。
那天少年又被少女打得嵌到地上,嘴巴和鼻子都流着血。他不觉得很痛,只一点晕,甚至还能抬头仰望。少年右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蓝,左边的眼睛是含着微光的金。金色,纯正的金色,琥珀一般的金色,从左边的眼底溢出来,流出来,淌出来,泼出来。那多像是被人从黑暗中舀出来的一枚琥珀,世界上第一枚摩拉。
那是少年身上唯一一处,与深渊格格不入的色彩。
少年用金色的眼睛凝视着天空,喃喃地说,我知道了,深渊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倒插在他身旁的神像没有回应。丝柯克也没有回应。五彩斑斓黑的深渊同样没有回应。
少女基本不理会少年。习惯了阿贾克斯的存在,她便渐渐恢复了不喜欢说话的性格。冷冷的,淡淡的,只教学,不闲聊。不战斗的时候少女就默默地蹲在锅前熬汤。她永远穿着高跟鞋,永远留着长指甲,永远翘起一根小拇指捻起勺柄,永远在最后一道工序时加入魔兽之尾,蜥蜴之眼这类素材。热气飘香十里,法师闻到会沉默,魔兽尝到都流泪。后来做饭的任务也交给了阿贾克斯。
这样的日子重复下去,少女难道不会感到厌倦吗?
阿贾克斯暂且没有感到厌倦,因为丝柯克从不留情。即使自己只有一只眼睛能用,他仍能看到师父的刀割在自己胳膊上的时候,皮要先卷起来,伤口才会涌出鲜血。多么激烈的感受!越是痛,就越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阿贾克斯到处受伤,脸颊,手掌,胳膊,大腿,左右腹部,右胸口,少年浑身上下无一不被丝柯克的剑击穿刺穿捅穿过。然而疼痛没有让少年退却,强烈的喜悦与快感将他的头脑冲昏。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战斗更加快乐?生存,拼命,忘我地与强敌厮杀。在即将败北的刹那找出对方弱点,绝地反击。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这更让人欲罢不能。
三棱刺扎入阿贾克斯的腹部的时候,血从凹槽里汩汩地流出来。红的,温的,被深渊染色了,又变成了紫色。像葡萄酒,发酵的味道。阿贾克斯靠在神像旁半睁着眼,嗅了半天才知道那只是腥臭的味道。腥臭的血顺着少年的五指缝隙涌出。来自地面的血液,活人的血液,被神灵眷顾的血液。阿贾克斯的血液。
血的味道弥漫在深渊之中,吸引无数魔兽蹑足而至。
那是什么魔兽?深蓝色的头颅,嘴巴长在眼睛的位置上,腿是章鱼的腕足与螃蟹的蟹螯。脊椎一节一节地拔出来,从咯吱窝的位置。沾满眼珠的巨刃即将碰到阿贾克斯的时候,又无趣地绕开,笔直够向他身旁的神像。神像,岩神,摩拉克斯——璃月的帝君,尘世七执政,战力至高的武神。听起来多么伟的头衔啊!如今却只能被锁链束缚着,连人带名号地倒插在这里,看那些不可名状的巨兽扑向自己。多像一个讲了半天不知该从何笑起的糟糕笑话。
阿贾克斯默默地看着那魔兽伸出骨节刺向神像。
把三棱刺从肚子里拔出来,扔飞镖似的投过去,那魔兽便哀嚎着逃走了。阿贾克斯替摩拉克斯清理掉溅在其上的血,难得细心的样子。尽管他并不熟悉摩拉克斯,他只是习惯于在休息时靠在那只神像的旁边。而那神像也会回应似的,为他治愈所有的伤口。但这些日子他们似乎成了很好的伙伴。一个人和一个石头成为了好朋友——更加奇怪的意象。
那些不可名状的兽类总是想靠近神像。先是带着极大的怨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从太阳穴的位置发出嘶鸣,恨不得生吞活剥。可是真到靠近的时候,却又纷纷失去了战意,无论多么尖锐的骨节兵刃都软了,糯了,蠕动着颤抖着,纷纷从耳朵的位置流出黑色的汁液。是眼泪吗?它们哭着乞求,哀嚎。颤抖然后叩拜。
神像无动于衷,只倒插在地面之上,被锁链束缚着。他的脸被连衣帽一样的东西遮住了,阿贾克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那大概也是神灵面对众生无所谓的样子。
难道名为摩拉克斯的武神对深渊的人做过什么吗?阿贾克斯转而问向丝柯克。
丝柯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天理不会放过任何从深渊逃脱之人——而七神一直都是天理意志的绝对践行者。”
阿贾克斯沉默片刻。
“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从这里逃出去,摩拉克斯也不会放过我了。”
阿贾克斯捂着腹部,微笑着。
“谁知道呢?如果是现在的你,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你们的冰神就不会放过你。五百年前的她,可是最听天话理号令的一位。”
“可我不想死啊。无论哪个家伙来杀我,我都不想随随便便地死掉。”阿贾克斯抱怨着。
沉默片刻,少年的笑容便带了几分狠意:“——看来,就只有在那之前先杀掉他们了。”
丝柯克有点微妙地看向阿贾克斯。三个月来,这个少年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武艺的精进暂且不提,少年的确拥有极高的天赋,既抗揍耐打,又学得很快——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犹豫,迟疑,以及对天然的权威应有之胆怯——好像都被什么东西吞噬了。是深渊,还是自己?还是他本就会在这一刻歪斜的命运?
少女看着阿贾克斯的右眼。灰蒙蒙的,还是没有恢复视力。那是被深渊之巨兽敛去光明的象征——但他的左眼,那与璃月的神明酷似的左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璃月的岩之神,到底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
“或许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丝柯克淡淡地。
“走?走去哪里?”阿贾克斯反问。
“你不属于这里,而且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丝柯克说着,别开头,托住下巴:“如果你回到地面还是只有一只眼睛能用的状态,那你就好好练练弓箭吧。我教过你的吧?人们对弓箭有着很大的误解,弓箭其实是最不需要视力的一种武器。如果全瞎了就练练怎么拄拐吧……”
“……这么说,确实该回家了。”
出乎意料的,阿贾克斯没有反驳。
血已经不怎么流了,阿贾克斯扬起失血的小脸,似乎感到了某种快乐:“离家这么久,父亲母亲也该担心了。也不知道安东有没有喝到阿列克谢的甜菜汤,而且我也答应过冬妮娅帮她缝好蓝鲸玩偶的。啊……这么一想,突然有点想家了啊。”
阿贾克斯闭上眼,歪着头,微笑着靠倒神像旁——忽地一愣。他直起身,摸了摸身旁的,在这三个月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朋友”——“师父,这神像你们要怎么处置?”
“那是法师们的战利品,只是暂存在我这里,这些日子看你用得顺手,我就扣下了。你走了我就还给他们,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了。”丝柯克耸肩。
……阿贾克斯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还给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他们要怎样呢?要用作素材吗?要这样继续倒插着,束缚着,或者是做出更过分的……
“能不能把这个送给……呃、”话一出口,少年立刻尴尬地收声。
“送给你?你一个至冬的小孩,背一尊璃月的神像从深渊怕上去?”丝柯克嗤笑着。
阿贾克斯不再说话。
是这些日子和这尊神像有感情了吗?真是奇怪的感情,他怎么会对一尊石头雕塑感到不舍?是因为它总是默默地治愈自己的伤痛吗?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东西?
靠着神像的时候阿贾克斯总是很安心。左眼的疼痛也会缓解很多。那就好像是物归原主一样,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回归到了他应有的位置,他的某些东西遗落在他那里,所以他来找他,他也来找他。他与他根本无所谓指代,因为天理与命运早就将二人的轨迹融合到了一起——真是酸溜到不行的说辞,阿贾克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鸡皮疙瘩层起。
“那随你们好了。”最后,阿贾克斯低下头。
丝柯克看了一会儿阿贾克斯。
少女收起手,直起腰:“好吧。那我让他们找一尊其他的神像。蒙德的,稻妻的,反正这东西也多的是。”
阿贾克斯抬起头。
“毕竟是我亲爱的徒弟的要求嘛。”丝柯克一笑:“我会让那些家伙把这尊神像归位。嗯,你要跟着来吗?跟着他们去璃月看看,说不定还会碰到那位岩神呢。”
“我——……”
阿贾克斯迟疑了。
璃月?意外地,提到璃月的时候,阿贾克斯并不觉得陌生。不陌生不意味着亲切或熟稔,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陌生。前十四年都被囿于海屑镇浮冰之中的少年,怎会对万里之外的璃月感到安心?想要答应师父的念头在一瞬间便被掐断,他明白自己应该先回家让父母安心。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见见那个岩神。想要去问问他自己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想要去问他为何会抛弃,放弃,杀死自己千百次,甚至在最后一次的轮回里刺瞎自己的眼睛又割开他的脖子,为何盯着他尸体的双眼是如此空洞却又藏着如此深的执念?
摩拉克斯,你为什么要杀了——
阿贾克斯瞪大了眼睛。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了?”丝柯克察觉到了阿贾克斯的异样。
“……不,没事。”
阿贾克斯怔怔地低下头。
“我……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回家。”他说,用迟疑的不肯定的不确定的语气,自问自答似的,轻轻地……发颤地说着。
刚才那些片段是什么?刚才那些记忆是什么?他才14岁,那么刚才那些想法,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些缠毛线一样越勒越紧的念头——到底是从何而来?
摩拉克斯,你为何要杀了我?
璃月,港口……万民堂,霓裳,琉璃百合,以形补形,两颗鱼眼,鱼眼明目……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达达利亚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摩拉克斯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钟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巴巴托斯——或者说,早已改名为温迪的吟游诗人,此刻正坐在岩神的身旁,手里还玩着常被这位老爷子盘在手中的两枚山胡桃,歪头问道。
搓着搓着,温迪一扬手,将两枚山胡桃被诗人掷上半空,又一手抓住。
“哎呀……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这么搓着玩吗,哪儿好玩了?”
少年模样的风神撅起了嘴,一双薄荷绿的眼盯着那两枚早已被岩神盘得光亮的核桃,满脸不解。
岩神不语,只单手握拳,抵住一侧的脸,看这位风神的双腿动来动去,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又并拢,竟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两只深棕色的核桃在少年的手中嘎啦嘎啦地响。摩拉克斯盯了一会儿,忽然捂住了左眼。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或者,是因为你那些老古板的‘契约’?”巴巴托斯把核桃放下,看向摩拉克斯的——略微被刘海遮住的左眼。
虽然那双眼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如果仔细看去,他的左眼分明就失去了光泽。
失去光泽的金色眼睛,古铜一般的色彩,像是锈住了,没有光从那里透出来。那只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有些畏光,无法直视太过耀眼的东西。
摩拉克斯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被“恰巧从这里路过”的巴巴托斯发现了异样,又被这家伙软磨硬泡地缠了半天,不得已,才说出实情。
“说句话吧老爷子,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巴巴托斯凑过去。
“不是。……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松开手,看向巴巴托斯:“我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太连贯。似乎很多天前,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沉默片刻。
“会是天理的安排吗?”巴巴托斯的声音有些发紧。
话音已落,二人却都不再接下去。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抛出来就要有人接下去,但唯独这件事,他们没有继续谈论的资格。
片刻,巴巴托斯的声音又松弛下来:“唉——毕竟那是你我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啊。我来这里,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冰神对于你我二人的邀请——老爷子,你考虑得如何?”巴巴托斯忽地坐直了身体。
他直视着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沉默半晌,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并不是想要试探巴巴托斯的态度,摩拉克斯只是单纯地还没有考虑好这件事情。献出神之心,联合深渊,对抗天理……无论哪件事,都显得太过激进了。岩神并非不能理解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对冰神的打击有多大。当初最为顺从天理,最为虔诚之神,最终亲眼亲手将无数平民化为野兽,送入深渊——
天理,命运,数千年一场轮回。遵从意志便可获得庇护,稍有忤逆则会遭到放逐。这样蛮横的规则,应当遵守,还是打破?
而且,自己的左眼出现问题,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冰神刚刚向自己发来邀约,摩拉克斯的左眼就出现了问题。
虽是谦虚谨慎之人,但摩拉克斯自信这世间不会有太多可以伤及他本身的存在。那么,这无形的伤口到底从何而来?这两件事,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情报太少,能够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多。神之心并非可以轻易献出之物,联合深渊也过于异想天开。对抗天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荒诞无稽,身为天理意志的贯彻之人,这样无礼的请求,理应干脆回绝才是。
然而就连这位自由的风神都来找上自己,说是随便逛到了这里,但其目的……二人心知肚明。
“别那么看着我啦,老爷子。”巴巴托斯别开摩拉克斯的视线,半晌,轻轻笑道:“七神更迭至今,这么刺激的坏事儿,我也只能和你商量商量啦。”
“事关诸神最初的契约,神之心之事,我还要再作考虑。”摩拉克斯坦白道,“不过,这不便的左眼倒是给了我一些契机。”
巴巴托斯沉默片刻,摊开手笑了起来:
“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跟你讲啦,但是,仅是失去一只左眼,好像不能作为脱离神位的借口吧?”
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片刻,巴巴托斯挠挠头,脸红道:“嗨呀,我只是向往自由而已。蒙德本来就是自由的城邦,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神位呀?我还是有好好努力地工……”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摩拉克斯摇头,“只是,难免有些羡慕。”
“因为我最近五百年都没怎么干活,所以反而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刻顺利成章地卸下神位?你这不还是在骂我吗?”巴巴托斯大笑起来,少年的睫毛跟着弯曲,像是两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摩拉克斯愣住了。
少年,大笑,睫毛会随着眼睛弯曲,翘起。眼尾的那一簇尤其地长,扬起来,像是撒娇。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趁着巴巴托斯又开始盘玩他那两枚山胡桃的空档,摩拉克斯默默地垂下头,不经意地揉了揉左眼。
“喂,老爷子……”
巴巴托斯开口了。这次他没有看向摩拉克斯,只是盯着手里的两只核桃,半晌:
“你的左眼,会不会是一种……诅咒呢?”
“诅咒?”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可巴巴托斯仍然不看他,就像是不想触及什么似的,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碧绿的眼里已经毫无笑意。
“坎瑞亚的覆灭……失落的国度。我们不可向常人提起这件事,但七神的双手无一不染满鲜血。他们……那些……堕落为野兽之人,真的算是,咎由自取吗?”
“亲手为他们送上终结……不,唯独这件事,我不喜欢这样诗意的说法,”巴巴托斯终于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直视摩拉克斯的双眼:“亲手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你会害怕与他们对视吗?”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风与岩的相接,掷地有声的沉默。如碎石掷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无需回答,因为提问的一方往往是最需要肯定的一方。
巴巴托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的绿摇曳着颤抖,有着幽深恐惧之意。
自那一战,水神被噩梦吞噬,雷神逐步陷入疯狂。须弥之神的陨落他们至今无法忘记,神罚如此残酷,降临在成神之人的身上更是如此。要怎样的残酷才会令神灵陨落?在这里没有人提起过去,不想,不愿,不敢——神且如此。
所有的神灵都在反思自己,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早已踏入天理既定的规则,无法脱身,不可脱身。不愿逾矩与不可逾矩是两回事,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或急或慢地驶向最终的结局。
挖掘遗迹,探寻真相的冒险者并不少见。拼凑历史的全貌,还原覆灭之国的真相——无人应阻止求索,人万物灵长,生来便与蒙昧势不两立。
可在知道真相之后,璃月和蒙德,会成为下一个坎瑞亚吗?
天理不会在意。天理何须在意?它们只会维持方舟向前运行。
“你说我的眼,是来自失落之民的诅咒吗。”摩拉克斯淡淡地否定了,“不可能。我与他们交手多次,他们毕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嗯,我也觉得,他们是没法对你的仙体做些什么啦。”巴巴托斯摊开手,一耸肩:“地面上的丘丘人能做些什么呢?地面下的深渊倒是有可能,但它们一直都被天理监视,不太可能做些什么过格的。所以你还是想想,是不是最近吃坏了什么东西?”
话题终于不再压抑。吃坏东西——虽然对于神灵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但摩拉克斯还是笑了。好久都没有和故人闲聊,他笑着将手边那杯酒端起,放在嘴边:“或许是吧。也许最近,该吃些鱼眼补补眼睛。”
“吃鱼眼?”温迪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呜哇,好恶。你们璃月人真的太强了。”
“以形补形,乃是璃月民间的说法。虽多为讹传,并不可信,但鱼眼的确是至鲜至美之物,于身体大有裨益。”
“好好,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不吃海鲜来着?”温迪歪头。
“的确不吃。所以,这只是一个岩神的玩笑。”摩拉克斯微笑着,将手边的酒饮尽。
“哈,好硬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温迪这么说着,却依旧笑得很开心。他将剩下的半杯酒端起来,一口饮进:“不过,眼睛的问题还是要好好想想。老爷子那么漂亮的金色眼睛,现在却像是锈住了一般。用刘海去挡什么的也很不符合你的性格。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找你?”摩拉克斯咂摸着话中的含义。
“找我,就像以前一样。已经五百年啦,我们都该有些改变了,不是吗?”
温迪微笑着站起身。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你好像比之前更平易近人了?”少年忽地回过头。
“平易近人?”摩拉克斯皱起眉。
“哦,我绝没有说你之前老古板,不变通,成天契约钢印不离手,活得像块石珀成精特没劲的意思。”温迪一边确认着逃跑的路线,一边向摩拉克斯摆着手:“失去左眼之后,你的性格好像也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的缘故吗?还是你的确发生了变化呢。”
“也许——你的左眼,此刻……正在看着不同的风景?”温迪微笑着。
——不同的风景。
摩拉克斯一时间有些怔住。
不同的风景。不同于璃月的风景。
不知为何,摩拉克斯首先想到的是至白至亮的雪,至明至坚的冰,布满荒石的高山,被积雪覆盖的松柏。驯角鹿,甜菜汤,橙色头发的家族,少女系在脑后的粉色蝴蝶结随寒风飘扬,青年轻哼着异乡的歌谣,为孩子们缝补破掉的玩偶。针与线在他的手中穿过,他低着头,微笑着,提前将衣服上的尖锐饰品都摘下,换上毛茸茸的棉衣,獭獭兔的皮毛亲昵地蹭着弟弟妹妹的脸蛋。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睫毛之下是至深至暗的海。海下永远不曾有生灵出没的深渊。罪人的深渊,只许进,不许出的深渊。
他来自深渊。
摩拉克斯曾注视过这一切,但现在,他与另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念头?岩神轻轻地想着这个念头,想得如此轻柔,此生第一次对一个脑海里的念头产生了呵护的意思。就像醒来后小心翼翼地回忆美梦的细节,要保持昏沉的状态才能进行,清醒之后反而会遗忘殆尽。多像一个甜美的悖论。
可这一切,和他的左眼有关系吗?
他的左眼,他的视力。他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并没有用于流通,而是用于缔造【契约】这个概念的,第一枚摩拉——
现在,在看着至冬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