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个讨厌的人》白云白果

2、002

　　002
　　高考即将来临，蒋荔枝的妹妹蒋葡萄刚好是这一届考生。
　　荔枝葡萄，都是夏天的水果，她们姐俩都是夏天出生的，虽然她们也觉得这个名字很草率。不过蒋荔枝还算淡定，至少她没有叫蒋西瓜。
　　想到这里，突然想吃西瓜。
　　蒋葡萄嫌她磨蹭，喊了一声：“快点啊姐。”

　　听见她催，蒋荔枝气不打一处来，考前搬书回家，蒋葡萄自己的书自己不想办法，反把她支使过来，自己跑去跟同学聊天。
　　蒋荔枝没好气：“知道了知道了。”

　　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眼前正路过一间教室，最后一节课结束了，里面的学生三三两两，开玩笑的开玩笑，写作业的写作业，更多的是位置空着。
　　这是……她以前上课的教室。

　　蒋荔枝的目光莫名柔软起来。
　　傍晚的阳光泛黄，洒在教室里，仿佛在拾忆一段过去的时光。

　　她和蒋葡萄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六年前，她就坐在这间教室里上课，高二三班。

　　那一年，文理分班，她进了这间教室，余驰坐在她后面。

　　一见到他，蒋荔枝脸瞬间黑了。
　　余驰长高不少，五官更加深邃，气质也比初中时内敛许多。蒋荔枝见到他的第一眼，心想：什么样的孽缘，会让她再遇到这个东西？

　　更倒霉的是，余驰又和她坐在一起，不过这次是坐她后面。
　　蒋荔枝没跟他搭话，他也仿佛不记得她，蒋荔枝当即兴奋，这皮猴儿肯定忘了她这号人了！

　　开心不过两天，余驰就在她校服背后画了一只猪头。蒋荔枝气坏了，一脚踩在他桌子上：“余驰，你是不是有病！”
　　余驰坐在位上没动，懒洋洋倚着后面桌子，校服半敞，半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反问：“我怎么了？”

　　蒋荔枝把衣服一摊：“你看你给我画的！那么丑！”

　　余驰居然没不承认：“丑吗？多可爱。”

　　蒋荔枝语塞，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一把拽回了衣服。
　　那只猪头她回去洗了一夜，怎么都洗不掉，每次班主任见到都好一番批评，一被批评蒋荔枝就想起余驰那张气人的脸，一想起来就气的肚子疼。

　　而余驰则快活地跟其他人打球，肆意挥汗，抢球，投篮，得分。

　　蒋荔枝越想越疼。
　　忽然一愣。
　　这种感觉不是普通的肚子疼，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篮球打完了，男生们收球返回，老远，蒋荔枝听见一声叫喊：“蒋荔枝，你来大姨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个男生叫喊完，哈哈大笑。

　　蒋荔枝捏着裤边，耳后根滚烫，她知道沾到裤子上了，但被人这样叫出来——还是个男生，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同班的女生捡起一个球，追着让那个男生砸他让他闭嘴，但更多人盯着她看热闹。

　　蒋荔枝想往后躲，可是操场连面墙都没有，她觉得全世界的目光都在盯着她，要把她烧穿。
　　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咬住嘴巴，让眼泪没有夺眶。希望自己从世界上消失。

　　快要控制不住眼泪的时候，有衣服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泪眼婆娑间，发现一件宽大的校服披到了身上。
　　然后她看见了余驰的脸——随手一披，就转身走了，路过轻蔑地瞥了那几个男生一眼，冷淡道：“无聊。”
　　他脚步不停：“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目光仿佛意识到不对，竟都收了回去。

　　蒋荔枝愣在原地，僵了好半天，才扯起校服衣袖系在腰上。

　　接着就是课间操，蒋荔枝忍不住往余驰那看。余驰神情淡淡，因为没穿校服被骂了一通，罚跑两圈。
　　两圈，八百米，蒋荔枝想想就喘不上气，余驰眼都没眨一下。

　　蒋荔枝一直回头看，余驰到快上课才跑完回来，浑身湿透，头发往下滴水。不是汗，是水，从初中起他每次跑完步都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他们男生都是这样的，不怕冷。

　　余驰拿着水往前走，咣当一下撞倒了一个人的桌子。这人走路就是这样，特别拽，目中无人，天下第一。
　　被撞的桌子晃了两下，一桌面抽屉的书洒出来大半。余驰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后知后觉回头：“哦，不好意思，我给你捡。”

　　他蹲下去，一本一本先把厚的课本捡起来摞好，再去整理薄本子。

　　蒋荔枝本来想跟他说，校服洗干净还他，看见这一幕，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的课，她向来早到，一进门，就看见一地的书，满脸厌烦：“快点捡，一天到晚不好好听课，净干些——刘仲书，你给我出来！”
　　班里顷刻安静，班主任发火了，这不是好兆头。

　　那边，余驰还在闷头捡着课本不为所动。
　　他撞的桌子就是刘仲书的。刘仲书是刚刚在操场上笑了蒋荔枝的人，因此蒋荔枝不觉得他现在惨，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但乐从何起，她还不知道，只看见班主任的脸色气的发绿，让余驰别捡了回去坐，又让刘仲书自己去把书理好。

　　旁边的人小声嘀咕：“他完了，一地的小黄书。”
　　“他完了，他居然藏了那么多。”
　　“他完了……”

　　所有人都在说他完了，只有蒋荔枝在往余驰那瞟。
　　余驰也看她：“试卷写了吗，给我抄一下。”

　　蒋荔枝翻开夹着的试卷缓缓抵过去。
　　余驰埋头抄写，边写边说道：“幸好班主任走了，不然我也完了。”

　　蒋荔枝张了张嘴，没出声。

　　她回头看余驰写字，其实他的字很漂亮，每位老师都夸他有一手好字，他练过软笔书法，还拿过奖，笔锋有力，又暗藏少年恣意和狂傲。
　　他最难看的字在蒋荔枝的书本上，像狂奔的野马，学都学不了那么嚣张跋扈。
　　简而言之，丑。
　　像狗在电线杆子上圈地盘撒的尿。

　　余驰飞速抄完试卷，刘仲书那边也出了结果：回家反省两周。

　　那天，蒋荔枝第一次对余驰有了好印象。

　　之后，她偶尔会观察余驰，除了样貌以外，他确实比初中有了不少改变，身边的同学都说他很好相处，样貌好脾气好运动好，哪哪都好。但蒋荔枝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余驰运动确实好，尤其擅长长跑，运动会破了学校长跑记录，隔月校报刊登了这条，全班传阅。
　　余驰站在蒋荔枝桌子前，将她手里报纸翻了个面，展示出他越过终点红线的那张照片，眼角飞扬，又故作姿态：“就是拍的丑了点。”

　　蒋荔枝想到了，他没变的就是这份少年脾性。就是这份少年脾性，让她觉得余驰就是余驰，还是那个余驰。
　　但是她变了。蒋荔枝意识到，她对余驰的看法变了。

　　蒋荔枝想起自己的初中时代，整个初二初三都活在余驰的阴霾之下，怎么能对他有这样的好感？
　　心里五味杂陈。

　　少年人的自尊心，不能接受，无法接受。

　　蒋荔枝冷漠地嗯了一声：“还行。”

　　那天过后，她开始疏远余驰。

　　高中以来，余驰没有再掐过蒋荔枝，他收敛很多，也不总像以前一样找她的麻烦。

　　又是班主任的课，教室里昏昏欲睡，又不敢睡，所有人都死撑着。

　　蒋荔枝快要睡着的时候，余驰用本子卷筒，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眼角带笑：“蒋荔枝，看我一眼。”
　　蒋荔枝回头。
　　班主任怒叫道：“上课交头接耳，去后面站着！”

　　然后两人一起去后面罚站。

　　蒋荔枝耷拉着脸，拖着书站到后门，外面的阳光刺眼，都通过后门照进来，蒋荔枝眼前一花，接着又一暗，余驰站到了太阳的那边，长腿一勾，用脚把门带上了。
　　门咣当一声响，班主任往这边瞪了两眼，没发作，估计是懒得理。

　　剩下的阳光也被他挡着。
　　蒋荔枝小小一只，站在他的影子后面。她静静望着地上的影子，这影子仿佛是一个缩影，她一直都活着余驰的阴影下。
　　以前的无数次罚站，和今天一模一样。

　　余驰眼角略微向下瞥了一眼，头向这边微靠：“门后有凳子，要不要坐？”

　　蒋荔枝回头看了一眼，她明明在座位上坐的好好的，稀罕到教室后面来坐吗？

　　蒋荔枝的烦闷到了顶点：“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真的很讨厌！”
　　蒋荔枝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是第一次对余驰说这句话。她没打扰到其他人上课，甚至好像连余驰的耳朵里都没传进去，因为余驰毫无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蒋荔枝眸色冰冷，不想说第二遍了，只是向前一步，从他的影子里迈了出去。

　　谁知，那天过后，余驰竟然真的远离她了。

　　这种远离不是说短暂一段时间的收敛，而是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高考结束。
　　高考结束，蒋荔枝立马删了余驰的所有联系方式，掐断那不该有的情愫，老死不相往来。那一天，她前所未有的舒心。

　　过往的回忆在上课铃声里消散。蒋葡萄见她不见了回头来找，她们赶在晚自习开始之前收拾完书本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