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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神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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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早晨,叶子背上书包准备出门。她看到齐梦槐正在洗漱间刷牙,于是远远地对他说道:“槐哥,今晚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下狗哥?”
“它怎么了?”
“它昨天受了点伤,我送它去了楼下的宠物医院,医生说要我今天下午来领它,但是我今晚有竞赛补习,补习完再去的话,时间赶不上。你帮我接一下它可以嘛?”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齐梦槐叼着牙刷走到她面前说道,“狗,你养,我不照顾。”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你害的嘛?如果不用去竞赛班补习,我倒是想亲自去接狗哥啊。”
“你明天去领不就得了。”他回到洗漱台不再看她。
“啊,那个宠物医院要按天数收费的,很贵的……”叶子说,“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被房租剥削压迫的贫穷少女吧,求求你了。”
齐梦槐正在洗脸的双手僵了两秒,随后无奈道:“……好吧,这次帮你接,下不为例。”
“谢谢槐哥!”叶子开心一蹦,走向了大门。齐梦槐探出头问她:“带伞了没,晚上有雨。”“带啦带啦!”叶子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就出门了。
傍晚放学时分,庄晓梦继续催促齐梦槐的请饭约定,尹宗弦则拉住齐梦槐去打篮球,齐梦槐都推托掉了。这时,楚语琴路过了他的身边,对他附耳道:“有话跟你说,跟我来一下。”随即将他拽离了大家的视野。
两人来到教学楼前的外语公园,站在一株巨大的槐树背后。楚语琴的表情有点严肃,她问他道:“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你指的什么事?”
“你签同意书的时候,条约都看过了?”
“看过了。”
“那你应该记得,同意书里说过,你发现任何反律镜,或者你任何一次使用能力的时候,都需要报备给我。”楚语琴伸手搭在齐梦槐身后的树干上,企图向他施加压力。
“我记得。”齐梦槐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违反规定,就会被遣送回五医院,关押终生。”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最好是现在就说出来,我帮你去补手续。环已经对你起疑心了。”
齐梦槐想起了狗哥,目光转向一旁,他说道:“嗯,如果我想起来了,我会及时告诉你。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我们不阻止幻想世界对现实世界的侵蚀,整个世界的平衡迟早会崩溃掉。”楚语琴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说,“环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存在的,为什么你不肯理解环所做的一切?”
齐梦槐停住脚步,回头对她说道:“环从来没打算让我理解它,它要的只是不容辩驳的服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顿了一下,又礼貌一笑,继续道,“当然,我是服从它的,所以你放心。”随即转身离开了。
背着电脑包的齐梦槐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偶尔看看身后。在科教小区宠物医院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进门的瞬间,齐梦槐迅速掏出一个天蓝色的一次性口罩戴上,并掐紧了鼻梁条。即便如此,屋里的气味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门口的等候区坐了不少大爷大妈,不是牵着狗,就是抱着猫,他们的唠嗑声和宠物叫声连成了一片嗡鸣,散发着令人焦躁不安的气息,就连室内的冷气似乎也要失去效力。
齐梦槐看到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在和一个抱着布偶猫的女孩谈话。那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梳着背头,整洁的下巴有着好看的轮廓,他看向小猫的眼神非常温和与爱怜,似乎能对小猫的痛苦感同身受。
医生旁边的女性大约是他的妻子,年龄不足三十,身材娇小,面孔瘦弱。精致的描眉下是一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她的唇上涂着淡色的口红,嘴角天然地上扬着,看起来温和而亲切。她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布偶猫勉强睁了睁宝石蓝色的眼睛,随即又软软地睡倒过去,它的毛色黯淡无光,精神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小女孩一边安抚它,一边焦虑地告诉医生:“Kitty伤得很重,它是摔伤的。本来,它和Snoopy感情很好——Snoopy是我家一只小柴犬。前几天我们要把Snoopy接到我奶奶家去住,Snoopy下楼以后,Kitty舍不得它走,就一直在窗边闹,不知道怎么就把窗户给打开了。它跳了下去,从十二楼那么高的距离!真的吓死我们了。当时我们找回它的时候,它看起来只是没什么精神,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到后面,它的呕吐和腹泻越来越严重,也不吃东西,去大医院一看,才知道它内脏已经摔碎了。我跑了好多地方,都说救不了……”
旁边一个大爷露出了唏嘘的表情,另一个大妈却信心满满地对小女孩说道:“你这次来对地方啦,放心吧,赵医生可不一样。他都救不活的动物,那除非是早没气儿了的那种!”此话一出,很多人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赵医生接过奄奄一息的布偶猫,对小女孩说:“你别心急,我带进诊疗室看看。外面挤,没位置坐。你先去接待室里休息休息。筠桃你带她去。”女人点点头,领着小女孩进了诊所深处的里屋。然后,筠桃又独自回到了门厅处,站在大爷大妈们旁边和他们闲聊。此时,赵医生已经带着猫进了诊疗室。
齐梦槐于是走上前询问筠桃,昨天送来的白色藏獒是不是可以现在领走。她想了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你等等,我进去问问赵医生。”
她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对齐梦槐说:“是可以了,不过,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再麻烦你稍等一下吗?他给那只猫处理完后,会给你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行。”齐梦槐说。
于是筠桃把他也领进了接待室。
接待室很空,冷气效果非常明显。屋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看起来像是赵医生的助手,年龄和齐梦槐相仿,都穿着白大褂,正坐在一起低声闲聊。另一个人则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她靠在椅子上,两眼微闭,正打着瞌睡,耳中塞着一对白色的小耳机。她旁边的圆形玻璃茶几上剩了半杯茶,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两个助手见齐梦槐进来,于是停止了闲聊,其中一个招待他坐下,另一个则泡了一杯茶端了过来,见他戴着口罩,于是打趣道:“您这看起来可不像个养宠物的人呀。”
齐梦槐注意到这个屋中没有宠物的气味,于是摘下口罩放入了口袋,说:“不是我养的,我只是替别人过来。”
“您要领走的是哪只呀?”
“昨天送来的一只白色藏獒。”
“哦,我记得那只狗,名字特别逗,哈哈哈,叫狗哥,对吧?”其中一个助手笑道。
另一个助手问:“它是怎么受的那么重的伤的,你们带它去玩斗犬呢?”
“我不知道,应该只是单纯的打架吧。”齐梦槐说,“不过,既然伤很重,那今天就能出院了么?”
“是啊,我们做了些紧急的处理,你带回去后还是得每天都给它继续用药。”助手说,“天热容易渴,您喝点茶。这茶叶还是赵医生特地从余洲市带来的特产,味道很不错。”
齐梦槐端起杯盏,茶味清香扑鼻,却不是他闻到过的任何一种气味。他从小在余洲市长大,那里盛产各种龙井。由于母亲喜欢品茶,所以顺带着他也尝过很多种。无论是用虎跳溪泉泡明前龙井的“龙虎斗”,还是诸如绞股蓝、玳玳、大叶冬青、六月霜等等其他植物制成的泡饮,他都有了解过一些皮毛。
可是眼前这个“余洲市特产”,其清香是他完全陌生的。非要说的话,这个清香有点让他想起之前被灌过的海露森,但是没有海露森的酒气和薰衣草气味。
他礼貌性地品了一口,茶味微甘,喝起来让人感到心神安定。茶水火候按的是“三沸”里的“蟹眼”,这提醒他想起这个茶叶看起来确实略像白毫乌龙,只是味道完全不一样。
茶香令他感到了完全的放松,同时一股困意也渐渐向他袭来。他感到眼睫变得沉重,一些模模糊糊的幻影不受他控制地涌现到了眼前。助手走到他的面前,轻推着他的双肩,让他倚靠住椅背,然后给他塞上了一副耳机——和身旁打着瞌睡的小女孩所戴的那副耳机一模一样。
随即,助手们离开了他的旁边,坐回最初的位置,继续他们的闲聊。他们聊起了筠桃小姐和赵医生的婚礼。
耳机中传来了一阵低吟浅唱,仿佛海雾弥漫的礁岛中央有海妖在柔声呼唤。歌声驱散了雾气,让筠桃的模样在齐梦槐面前逐渐清晰。她那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渐渐红润,瘦弱的两颊开始变得丰满……恍惚中,齐梦槐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海露森的陷阱。他趁着昏睡前的最后一丝清醒暗暗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让疼痛暂时搅散了眼前的幻觉。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挪着脱力的手指,从口袋中摸出来一个小棕瓶——那是楚语琴给他的抑制剂。
他两手背到身后,悄悄打开瓶盖,倒出来一颗蓝色药丸,然后迅速塞进了嘴里。当两个助手察觉到他的动作的时候,药丸已经吞下去了。
他们扑倒了齐梦槐,将他钳制在地面上,其中一个人试图给他催吐,另一个人夺下药瓶看了一眼,顿时惊慌起来,说道:“不好!这是环的东西!”
“他是环的人?”另一个的双唇也哆嗦起来,“我……我去叫赵医生过来,你按住他别动!”
当助手带着赵医生进来的时候,筠桃正好奇地站在外面,她被挡着,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此时的她,脸色已经远比之前红润,两颊也不似刚才那般瘦削。她想要进来看,却被赵医生支去照顾手术台上的布偶猫。
赵医生见到齐梦槐的同时,也听助手说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走到齐梦槐面前,示意助手放开他,并且把他重新扶回了座位上。
赵医生让两个助手带着将醒的小女孩离开了房间。然后他关紧大门,并且反锁。
齐梦槐软软地倚靠着座椅,目光始终落在赵医生身上。茶的余效还没散尽,他此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静观其变。更糟糕的是,在抑制剂的作用下,他的太阳穴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让他几乎无法进行思考。
“我一直在想那只藏獒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赵医生说,“因为那个人一定是我的同类。”
听到“同类”二字,齐梦槐的瞳孔微微一缩。
“昨天那个小女孩——叶芝,显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刚刚喝下的茶,是我调制的改良版海露森,对她的作用非常有限,对你的效果却很明显。”赵医生说,“所以你才是那只藏獒真正的主人,你幻想成真的能力远比普通人要强,甚至在我之上。我的能力只够治愈,你的能力却能造物。”
齐梦槐默不作声。于是赵医生继续道:“那一只白色藏獒的身体内部构造与正常的藏獒有着非常细微的不同,我是兽医,这瞒不过我。它不是大自然的产物,它是你用幻想制造出来的。”
年轻医生的表情露出了罕见的严肃,又带着一丝悲悯,那是对他自己的悲悯。他继续对齐梦槐说:“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你肯定也猜到了,我为的是筠桃,我的新婚妻子。去年,她被确诊了癌症晚期,就在我们即将步入婚礼的时候……既然你拥有环的药物,想必你也知道墟。没错,我加入了墟,虽然这个组织在你看来是十恶不赦的存在,但是他们把‘书’借给了我,帮助我把筠桃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我是兽医,所以用精确的幻想去治疗宠物,对我而言一点也不难。借用书的力量,我让各种原本无法继续存活的小动物们起死回生。作为代价,宠物的主人们只需要花费区区半小时,支付少量的幻想而已。这是双赢的交易,没有人会不愿意。我不至于失去筠桃,他们也不必失去朝夕相处的宠物。”
齐梦槐面色缓和下来,他问:“那么,筠桃小姐知道这些事吗?”
“她不知道。”赵医生低垂着眼睫说道,“我没想好怎么告诉她,这些事情可能远远超过了她的理解。”
“原来如此。”齐梦槐说,“你刚刚说的‘书’,是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么?”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看来你也有一本?”
齐梦槐摇摇头,不予回答。
赵医生的眼神突然坚定起来,他盯住齐梦槐道:“我不知道你对那一只白色藏獒是什么感情,你看起来并不喜欢养狗。但是,既然它还没有被环抹杀掉,我起码相信你是宁愿向环隐瞒它的存在也要让它活下去的。”
齐梦槐了然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向环揭发你和筠桃小姐,那么你也会揭发那只白色藏獒。我们会同归于尽。”
“不,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不会揭发我。”赵医生露出了微笑,说。
今夜的诊所,关门时间较平日晚了许多。两种药剂在齐梦槐体内的剧烈战斗终于结束,他恢复了体力,头疼也终于消散。他带着狗哥向赵医生和筠桃小姐道别,这对新婚的夫妇手着挽手依偎在一起,对他挥了挥手,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街上下着如柱的大雨,人行道上伞群簇拥,连成一片高高低低的彩色细流。齐梦槐把手中的伞斜向狗哥,避免它那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淋到雨水。狗哥的四脚周围仍然不可避免地被雨反溅,将它肚子边上的毛黏到一起,晕染成了浅灰色,这让它看起来瘦了不少。
这时,叶子来了个电话。
“槐哥,雨好大啊。”
“嗯。”
“接完狗哥了吗?”
“嗯。”
“那你待会儿能来接一下我吗?”
“……嗯?”
“我其实……我好像没带伞……”
“你早上不是说你带了?”
“对不起啦,我之前记错了嘛!”叶子说,“我刚刚看了一下天气预报,说这个暴雨还要下好久诶!所以拜托你,待会儿来接我好不好呀?”
“不好。”齐梦槐说,“你自己去找人借把伞回不就行了。”
“我今晚在竞赛班弄得比较晚啦,大家基本都已经回宿舍了……其实也有走读的同学说可以送我回,但是……但是你忍心就这么暴露我的住址嘛?”
“……”
“宗弦学长最近在疯狂打探我们是不是同居呢,方橙学长在情报方面又是一个顺风耳……”
这丫头居然学会威胁人了……齐梦槐顿时感到一阵头疼:“那我去接你的话,不是更容易被误会?”
“不会的,大家都快走光了啦,你晚一点点来的话,谁看得到啊。”
“……好吧。”齐梦槐扶额叹了一口气,然后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叶子也挂断了电话,她伸手向田翰文说道:“输了吧?给钱。”田翰文不甘心地掏出了五十塞到她手上,随即她又说:“你可要遵守约定,给我保密啊,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看我不拍死你!”
“小丫头片子,”田翰文挑眉道,“大爷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吗?之前你说你没带伞,我还说我可以好心送你。没想到你吹牛说你有齐学长送伞,那我当然不信。不过……哈哈哈,真可以啊你,这个八卦值五十。你就老实交代吧,你们是不是已经谈上了?”
“那没有。我倒是不介意谈呢,但他是个坚定的反对早恋主义者。”叶子撇撇嘴说道。
教学楼门口,等雨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叶子和田翰文的身影。
田翰文说:“他真的会来吧?你可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那我回去了?”
叶子摆摆手说:“当然会来,你快回吧你。你站这里,他不敢露面。”
于是田翰文也离开了。
夜雨中的等待,每一秒都像是雨水从天空连到地面的距离那样漫长。
一想到能和槐哥共一把伞,走在回家路上,雨幕的包围让他们彼此越靠越近,叶子开心得仿佛心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终于,齐梦槐的身影出现了。
他右手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左手自然下垂,手心里握了一把小蓝伞,小伞折叠得很整齐,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他把蓝伞递给了她,让她心中的小鹿顿时摔了一个趔趄。
叶子撇撇嘴,撑开蓝伞,同他一起向校门走去。
不远处,因为之前落了耳机而偷偷回到教室的杨蕊,却在灌木丛后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黑暗中,她不禁暗暗握紧了手中的耳机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