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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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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重生
黑云压着穹顶,只露出一点暗沉的天光,一场阴雨已下了整整三日,像是预示着皇帝奚无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皇帝奚无霁,再一次病重了。
他身子骨素来孱弱,从出生起汤药没有断过。这回显然是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回天乏力的地步,只是可惜那个集三千娇宠于一身的皇后沈檀潮,不知道奚无霁这一去,视他为命皇后,是不是会就此一蹶不振,自戕随了他去。
御医退到了殿外,含彰殿外人人神色哀戚,不敢有半分懈怠。
偌大的殿内,只余了沈檀潮与奚无霁两人。沈檀潮偎在床边,哭的梨花带雨,“陛下……臣妾舍不得您,您不好走好不好。”
他抬起苍白瘦弱的手,往着沈檀潮的脸上轻轻一抚,道:“乖,别哭。总归有这么一天的。”
往常这时候,他总会将她揽过,抱着她,将她的泪水亲掉,温声地安慰他。但今日不同往日,她这般深爱他,视他如命,他从前一直觉得妥帖且欢喜,但今日,却生出了几分惆怅——卿卿无朕,该如何活下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而今短暂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他板起了脸,语气难得严肃,道:“元安还小,许多事还要你帮着。”
“宋太尉有野心,但知进退。你可以用他,但不能信他,要想办法压着他。压不住就杀了他吧。”
“林相能力平庸,但胜在忠心,不紧要的事,可以交给他。”
“周相文人风骨,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定不会做有损清誉的事。日后元安长成,可为他的左肩右臂。”
“镶龙卫和擎务司也都给你了。它们确实可以算是朕的鹰犬。有什么不方便办的事,便交给他们。”
沈檀潮看出奚无霁话说的费劲,她不打断,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但眼泪就如同珠串一般淌下,怎么擦,也擦不尽。
奚无霁看沈檀潮乖巧惹人怜爱的样子,生怕他驾崩之后,她干了蠢事。他道:“从前朕尚能为你遮风挡雨,往后,你要自立了。怯懦只会被人看低。”
“不,不要……”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奚无霁警告她道:“沈檀潮,你要好好活着。”“不许随朕离去。”
她却像个孩童,拼命地抓着他,不舍得让他离去,不愿意接受现实,轻轻地唤着他:“陛下。”
奚无霁看着她,眉头皱起,“往常,朕可以待你予求予取,但唯一这一次,朕,不允。”
见奚无霁动了真格,沈檀潮抹了抹泪,委委屈屈:“臣妾一定……一定会乖乖的,替您守好江山的。”
沈檀潮这般懂事,奚无霁放软了口气——她总是那般乖巧听话,那般贴心,倘若真的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也太劳累了。他并没有让百姓安居乐业,守住江山千万代的使命感,权力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子子孙孙如何,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干他何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懒懒散散道:“稍微守守就好了,不必太认真,朕怕的,只是你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感受到了生命力在流失,他用力地抓住了沈檀潮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着诺言,也像是说着对沈檀潮的一道禁锢,他道:“这辈子,朕陪不了你了。下辈子,朕再来寻你。”
沈檀潮的心猛地一跳,她依然表现地顺从且难过,像是被哄骗住了,一心一意期盼定能等到来生的模样,道:“好,臣妾等着。陛下……定要来寻臣妾。”
紧握着她的手,虚弱的垂下。
她抓着他的手,低着头,沉默无言,看起来伤心难过到了肝肠寸断。宫女们上前,将她扶起,原以为尚需要安抚半天让沈檀潮节哀顺变,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理智冷静,脸上虽带泪痕,但泪水全收,丝毫不显柔弱的皇后。
戏,终于演完了啊。
那一场让她如履薄命,饱含着他对她强烈占有欲的戏,终于演完了啊。
沈檀潮分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压在头顶的阴影终于散开,明明应当是云销雨霁,,但她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一块地方空了。
但失魂落魄仅是短短一瞬间,下一秒,她已收拾好了状态,对着旁边的宫人道:“陛下,大行了,召诸位大臣和太子进来吧。”
天狩三年,统治着大绥朝足足长达十年之久、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皇帝奚无霁驾崩,皇后沈檀潮晋为太后,同年,沈太后携幼帝奚元安登基,次年,改年号为为天治。
其后,沈太后以雷霆手段,借镶龙卫、擎务司之势,有顾命大臣之辅,垂帘听政,镇住了各怀心思的朝臣,稳住了朝堂,而后,更是掌朝政,蓄男宠,过得肆意放荡,直到——
三年后,长信宫侧殿。
韫玉拿着一块锦帕,走近了雾气氤氲的浴房内。这三年间,以给新帝讲经史为理由,夫子的名义被送来宫中、实际上则是被送往长信宫的貌美男子不断,长信宫甚至专门辟了一处侧殿,供他们居住。不知情的人敬称一句侍臣,知情的人知道这些不过是供太后取乐的男宠。而韫玉,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也是寥寥无几、得太后青眼,被允许常驻长信宫侧殿之人。
他出生小吏之家,家中足足有七个兄弟,他的母亲又是出身青楼,在家中出头十分艰难,好在他容貌姣好,方才得了这个机会,入宫侍奉太后,他始终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在他那些兄弟面前,扬眉吐气!
这一日,韫玉秉承着要党同伐异,才能在长信宫内占据一席之地的信念,给同为太后侍臣的江羲见送温暖。他才走到浴房内,一边拿着锦帕准备给江羲见擦拭背部,一边道:“太后喜净,你去服侍她之前,你千万要先弄干净。要不,我帮你——”
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从水中腾空而出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千钧之中,溅起了水珠,那人披散着头发,仿佛从水中突然浮出来的鬼一般,怒喝了一声:“放肆——”
“你这么重做什么?”韫玉惊呼了一声,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却不忘好心劝告,生怕对方因此触怒了太后,道:“侍奉的时候,务必要轻柔一点,别把太后弄疼。”
那人的声音低沉,似带着几分的疑惑,“太后……?”
在他应声答道:“是,是!”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像是陡然间有了几分杀气,让他生出了陌生之感,但他很快就将这点怪异给忘之脑后,他说着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太后连续传召你陪寝了五日。到时候若你承了恩宠,别忘了在太后面前多提提我。”
那人却无视了他的邀约,反而问道:“现在是什么朝哪一年?我是谁?太后又是何人?”
那人抬起下巴,表情看起来竟带着几分的邪气,竟让韫玉一震,眨眼间乖乖地回答道:“现在是齐朝天治二年。太后当然是执掌朝政三年,雷霆手段的沈太后啊!你——江羲见,同我一样,都是太后的侍臣。”
不料自己说完后,他竟完全不领情,反而态度十分冷淡道:“你退下吧,我自己来。”
韫玉碰了一壁灰,却还是没忘记叮嘱,道:“行吧。你自己来吧,记得里里外外都要洗干净。”“那个地方,先用温水润一润……”
等出了房门,韫玉觉得自己竟然在江羲见面前,气场被压了一截,而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有问有答,韫玉觉得自己简直是失了大面子,一时间有些懊恼。
不免小声嘟囔道:“还放肆,听别人称一声侍臣,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以为自己多高贵。不过是内闱之内,出卖色相供太后取乐的玩意儿。”
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他阖上了门,朝外走去。
他不知道,在他走之后,被称为江羲见的人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望着旁边的铜镜里印出来那赤裸、年轻、健壮的身躯,感受着新的身体带来的蓬勃生机。
奚无霁万万没想到,他纵横一世,能识破群臣谄媚、欺瞒、算计,没想到,竟栽在了她的虚情假意之上!
不过好在,他回来了,这笔账,他还来得及和她算!
那一刹那,他的气质一变,犹如从地狱中来,带着无尽的煞气和戾气,嘴角勾起冷笑,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沈、檀、潮!你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