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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灰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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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离谱的。”老乞丐沉默了良久之后,如此点评。
“首先轮回转世这个就不成立,修行乃是逆天而行,一旦踏入绝无回头哪还有什么轮回。其二,无论正魔或者宗门械斗,灭门这事情要做就得做到寸草不生。”
“至于情。”老乞丐嗤笑。“要人放浪形骸又深情专一,这笔者不免太看得魔修的节操。也未免看低了男人的劣根。”
确实如此,剑修在心里附和。人常常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认为是这世上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就如务农的老人揣测皇帝的生活,也只是想,皇帝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拥有着黄金的锄头。
剑修是人,即便她见过很多世事,仍旧无可避免的也是如此。
她幼时见父母,除了争吵就是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然而母亲却说,比起嫖宿花柳之地,与旁的女子苟且,她那早早遁入空门的父亲也算是个好男人。少时爱慕又遇见分桃断袖这事情,十年后回望那人,不见少年依旧,只看得人性卑劣欺骗与谎言,他娶妻生子,他与旧情人藕断丝连,他为何能活得那么心安理得。而借尸还魂在郑婉君身上,郑婉君依旧是在重复无数人经历的悲剧。所爱非人,所嫁非人。囚困于囹圄间,亡故在无声里。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是姓傅的少女和姓许的少年,然而这一对有情人终究还是死了,生不善终,死不相见。
老乞丐还在一一说着话本里的离谱之处。“还有这长得俊美,魔修千百年来都以面目狰狞恐怖为美,男修女修皆如此,恐怕世人眼中的英俊和美与其并不相符。”
“狰狞,恐怖。”陆迟的思绪被带入,她很认真的又看了一次老乞丐的脸。狰狞吗?恐怖吗?遍布沟壑的橘皮子脸,削瘦凹陷的脸,垂坠的褶子皮……再配上那一双浊白色的盲眼。“你的意思是指,以魔修而言,你其实长得很英俊?”
“当然。”老乞丐很自豪。
“……”陆剑修显然是不能理解魔修们的审美点,但对于他人的认知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旁人眼中是否是一种特异。就比如姓陆的少女。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旁人口中的怪胎。
“我还以为你不会放过他们。”老乞丐忽然道。
剑修心中惊骇,她有点不确定这老乞丐跟了她多久。早上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该不会是穆春假扮的吧?如果他不是穆春,那这位又是谁?什么目的?陆剑修的目光带上了审视。可无奈眼睛看的泛酸什么也没看出来。实力微末的剑修感受到了一丝憋屈。但很快,摆烂的无畏将这种憋屈取代了。
“那样还不够吗?”剑修反问。那男人以后都绝了子嗣,诈尸的事情也会将他推上舆论的漩涡,而郑家母女,她们和邪修交易,不会仅仅只付出金银财帛。
春日的风带着寒凉,雨后的空气也带着寒凉,然而更令人心底寒凉的是人心中的图谋。那男人其实只是贪图郑家人的钱吗?而郑家的母女在见到当初看不起的男人如今考了功名有了官位,就想让郑婉君早点死去让位给妹妹?
也或许只是太久没有什么人和她这样说话,剑修忽然很想说些什么。
“也不是不能做的更过分,可我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才算是报仇,杀人?又或者将那男女的心思图谋都昭告天下吗?那算作迟来的复仇吗?可有谁得到了复仇之后的愉悦?”剑修低声的呢喃。
借尸还魂在郑婉君身上之后,剑修察觉到她和储物袋之间的联系断了。藏在储物袋中那些对她而言很珍贵的东西也都丢失了。原来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想留住的东西,存在过的痕迹,甚至自我。
她甚至在反反复复的问自己,究竟生有什么意义。可无奈她只是个有三分见识想法的愚者,想不明白这样深奥的问题,始终被困在其中苦苦挣扎。
“郑婉君的魂魄散了连轮回都没有,我替她复仇吗?我凭什么替她做决定?替代她复仇?因为我借了她的身体,所以能理所当然吗?”剑修自嘲的笑了下,继续。“那究竟是打着名号的复仇?还是我在借着修行者比寻常人更强大继而泄愤?享受凌驾他人之上力量带来的碾压式愉悦?”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老乞丐问。“遇见山匪时你也要这样放过他们吗?”
“我……”陆迟停顿了一阵,想到之前做的事情,没什么语调的交代,“把人打废了然后捆起来挂在城门上。”
“那家人和山匪有什么不同?”老乞丐问。
“其实没有不同。”陆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虽然动手杀郑婉君的是邪修,想杀人的却是郑婉君的继母和妹妹,视而不见的帮凶是丈夫。他们和拦路杀人的山匪没有区别。
“倘若一定要有人为这场仇怨做个了解,也不该是我,而是她。”陆迟看向咬着手指在睡觉的女婴。漆黑空洞的双眼看不出情感,但却又让人感受到了溺亡一般的平静。
“她才是了结这份因果的人。”剑修在叹息。
“你不该去修剑。”老乞丐道。
“谁又说得准这事情呢。”剑修并没有否认这一点,也没有承认。
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剑修陷入到了她自己的混沌思维中,老乞丐则是闭上双眼假寐。
随着东方泛起第一抹朝日的光芒,天边的光一点点的倾泻,照在大地上。
“我们有缘下次再见。”老乞丐在阳光照在他身上的前一刻忽然道。光一点点的接触到皮肤,被阳光照到的身体瞬间失去生机,整个人先是变得僵硬,随后散发出尸体死去许久之后的高腐败恶臭。
陆剑修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直到尸体的恶臭味刺激到她的鼻腔,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老乞丐用的是种附身在他人尸体上的办法。合理推测,这糟老头子搞不好就是个知道什么内情的拱火犯!
“啧。”剑修抬手,湿润的泥土一寸寸缠上老乞丐的尸体,泥土很快将人吞没,再看不见踪迹。又一阵,尸体的味道也被风吹散。
……
养孩子是个比寻死更难的事情。
短短几天,陆剑修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怎么给婴儿喂奶,换尿布,哄孩子……并坚定了把孩子送出去的决心。她确定她真的很讨厌小孩子,尤其是会哭闹不止的那种。
残酷的现实生活就是一座沉重的山,一个月过去了,陆剑修左手牵着羊,右手托着娃。
她凭借着完全没有方向感的直觉准备回相思门的山头继续当个阿宅,一路走一路寻找合适的人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没有。这年月,大多数的人家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更别提旁人的孩子。更有些村落里,年纪小的女童少得可怜,只见半大的男孩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
两个月过去了……
陆剑修的发顶生出灰败的白色发丝,一身病痛的剑修左手牵着羊,右手托着婴儿。
第三个月,陆剑修的身体越发差,时不时的就能咳出血丝,她的头发也花白了大半,剑修有种预感,郑婉君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最多一年,少的话,或许半年都坚持不住。
这种越来越紧迫的时间感,让陆迟陷入了焦虑,得想办法在这具身体撑不下去之前给孩子找个安家的地方。她根本不能保证在涅槃之后灵魂又去往何处,在哪里醒来,甚至醒来后还记得多少。
说不准哪次醒来之后,她就不再是她了。
……
陆迟在一座临海的城镇里发现了玲珑阁的分店。望着店铺上的标志和名字,剑修忽然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玲珑阁能买到罗盘。有寻路的罗盘在,她或许可以试着在这具身体崩溃之前把孩子先放在相思门。等过两年孩子测出有没有灵根再考虑去处。
打定主意的陆迟走进玲珑阁的店铺。
摆放着无数法器的店铺中,只有一个面容和善的胖老头坐在柜台后面。
“客人需要点什么?”见到陆迟进门,老头也没露出什么嫌恶的神情,反倒是招呼的挺热络。“本店虽小,但法器一应俱全。”
“请问,寻路的罗盘怎么卖。”陆迟问。
“寻路的罗盘。”胖掌柜听后,手指在面前的算盘上轻轻拨弄了一下,空气中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几个木盒子凭空浮现在陆迟面前。
胖掌柜的身影一闪,站在了几个木盒子旁边,他挥手,几个木盒依次打开。
“这些都是店里卖的非常好的罗盘。”
盒子中,一个个罗盘呈现在陆迟面前。无一例外,他们都看起来非常的质朴,甚至其中一个还与陆迟之前使用的罗盘一模一样。
“无论是材质还是价格都非常适合剑修。”胖掌柜道。
“那个,怎么卖。”陆迟的手指向其中一个,那个罗盘和她之前的一模一样。
“十块下品灵石。”胖老板笑眯眯的说。“如果客人身上的灵石不够,也可以接我们发布的任务来抵债。”
“什么任务?”陆迟问。
胖老板挥手,罗盘全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卷竹简。
陆迟伸手,随即打开卷轴,见卷轴上写着任务,击杀城内外流窜的食人海妖。
“客人可凭食人海妖的尸体来换取寻路罗盘。”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