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我身边》Nkkwiii

1、第 1 章

　　据说，我大概只剩下三个月可活了。
　　当得知这个事实时，出乎意料的，像是不经意从坊间听闻来的琐碎小事，事不关己一般的抛在了脑后。
　　大概是我本来就不想继续留在这世上，如踩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前方白雾茫茫氤氲不明看不清要走的路，后方万千灯火盏盏熄灭，往日恍惚间远去，像是从未存在过，只留得冰冷的黑暗，寂寞如雪。
　　可笑的是，即便战战兢兢不敢前进、无法后退，心如死灰的我，抬起头来，却永远会望见，一片美丽的不像话的星空高高悬挂在那我永远触及不到的天幕里，繁星在其中闪耀流淌，欢呼雀跃，炽热的像滚烫的岩浆。
　　仿佛是为了嘲笑我而特地准备的。
　　而就在这样的一个时间点，木沁心向我告白了。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不那么让人乐意亲近的人，熟识的人少得可怜，主动脱离人群，顶着一副毫无生气的脸，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而与我比较熟识的人中，有不少一部分都会告诉我，他们曾认为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没有想过和我交流，毕竟谁也不会自讨没趣。
　　至于外貌，虽然认为自己属于比较干净的类型，但也绝没有自信到，她会因为这种东西就喜欢上我。
　　总之，我们甚至没有真正的交谈过几次，以至于在听她说完后，我一时间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应对，若是熟悉的人，也许就开个玩笑不理会地自顾自敷衍过去了。
　　这么仔细一想，比起这个，知道所谓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倒显得我有些风轻云淡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周五。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连绵不绝，窗内是一如既往的课堂，枯燥无味。我从来就喜欢雨天，即便大家大都觉得阴沉沉的雨天只会让自己的心情也阴郁下去，但喜欢就是喜欢，同样是喜欢，是没有区别的。雨滴颗颗滴落，玻璃震颤，树叶飘摇，像是场盛大的演奏。和着悄悄沁过窗来的余音，意识摇摇欲坠。
　　一觉醒来，下午的时间已然接近尾声。随意将桌上没翻几页的书本和盖都没揭开的黑色水性笔塞进了包里，笔我用的是很细的类型，原因只是单纯的写不好字，笔尖细一点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将收好的包摆在双腿上，没一会便响起了急匆匆的下课铃。见老师很有默契的停下讲课，收拾起了讲义，我一马当先，立刻站起身，提起包便溜出教室了。
　　或许我走得再快一点，沁心就逮不着我，或许之后的一切也就无从说起了。但屋外绵绵的雨让我格外的放松，脚步也因此比平常要慢上许多，只见她慌慌张张的追上来，拦住了我。
　　“可以稍等一会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事。”我停下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啊……就是……不妙，唔……”她忽然歇了气似的支支吾吾了起来。
　　“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完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慌乱清清楚楚的写在了她的脸上。

　　“喂~沁心！今天是你值日，可别偷偷溜走了哦。”
　　背后传来同学A的喊声，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沁心一下缩紧了脖子，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她更加不知所措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教室。
　　“没事你先去吧，值日打扫要不了多久，我在教室外等着。”
　　“好的！我马上把它解决掉！”她听完，像是松了口气，颇有气势的返回了教室。

　　值日的打扫很简单，她的工作只有擦黑板，只不过放学之后，要在黑板擦擦过的基础上，再用抹布湿擦而已。要擦的干干净净的秘诀就在于，黑板上不能留有粉笔灰——这是肯定的啦，擦黑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不过要怎么做到，就很考验个人的技巧了。
　　而我，作为一个只用黑板刷就能擦出抹布反复擦拭后效果的人，在这毫无用处的事情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的层次。
　　“大概是比较熟练的程度吧……”
　　我依靠在门框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沁心她擦黑板的动作，推算她的练度。
　　突然，沁心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小碎步跑来了我跟前，“你……你别一直盯着我看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显然她误会了什么。

　　“总之，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明明是我叫住了你，结果却中途溜开了。”
　　“没事，才17分钟，挺不错的。”
　　“什么？什么不错啊？”她对我不小心漏出的话发出了疑问。
　　“啊啊……没事，我是觉得你擦黑板还挺在行的。”
　　“真的吗！？谢谢你！”沁心听了我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缩了缩身子，腼腆地露出可爱的笑容。
　　虽然糊弄过去了，但是她擦黑板确实很可以啦，只有很用心的人才可以做到这样，这里没有说谎啦。
　　结果在这之后，我们俩间再没蹦出些其它的交谈。她像是在紧张似的，小嘴刚张开，又慌慌张张地合上了，偶尔与我投射过去的视线相碰时，脸甚至会变得通红，像是冒着滚滚浓烟飞驰地蒸汽列车的蒸气室里火红的煤炭 。而我，隐约猜到她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也只是紧闭着嘴，像是对当下的淡漠、毫不关心，又像只是胆小地躲了起来，放弃了抵抗，任由微凉的空气绕着身体蜿蜒而上。
　　终于，我们一齐跨过校门的后，她率先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就要分开，继续沉默不言只会错失机会。她快步超过我，又一次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静静地伫立在汹涌的人流之中，像是在激荡人潮中两块倚靠在一起的礁石……水流不断在我们跟前分开、汇聚，扬起高高的水花。
　　“那个……”
　　我们两人，仿佛用伞撑起了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世界；嘈杂声远去，仿佛世上只剩下我与她；此时，仿佛万籁俱寂。
　　“请……问……”
　　忽然，声音像潮水退却后又席卷而来一般，塞满了每个角落——雨滴轻拍伞面的啪嗒声，雨滴落至地面的滴答声，风呼啸的声音，踩过积水的声音，谈笑声，机车引擎爆破般的轰鸣声。
　　还有整点时，学校时钟清脆悠扬的钟鸣声……
　　“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她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即便洪亮的钟鸣声在那时遮天盖地般袭来，但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在我的耳中依旧是那样清晰。

　　“好。”钟声消失在天际尽头，我轻轻回答到。

　　我一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与她交往。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去遇见所谓人生的伴侣。
　　至少，在上一段感情结束之后，我一直是如此坚定地相信着的。

　　那是一段很失败的感情。那时的我，感觉生活像是溺水般难以呼吸，我能感觉得到，刺骨的冰冷正逐渐卷上我的身体，试图将我拖入水底的暗无天日。我拼命地挣扎，凑巧遇上了划着小舟，迷了路的她。于是她捎上我，我划船寻着路，去找她想再见一见的陆地。
　　这样各取所需的时光很快乐，虽然天地间空空荡荡的，但似乎只要有彼此，再不需要其它，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终于，我们迎来了所期望的陆地。而就在下船时，我突然慌了神，望着城市华灯初上，热闹喧嚣，万千灯火如同飘扬的星火，四散在都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渐渐的，城市里的大家发现了我们，他们兴奋地围绕在我们身边，像是在庆祝，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热情如火般炽热。而我，只觉得身体在一寸寸的变冷。我只觉得，我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我只想要快些逃离，回到那温暖的小舟上。我求助似的转头望向她，却惊恐地发现，她已然迈开了轻快的步子，顷刻便融进了茫茫人群中，再无踪影。此时我才发觉，我依然是那个快要溺亡的，孤独无助的孩子，溺亡在，这搁浅在海滩边的小舟上。

　　或许我应该拒绝她。但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无论我如何的想要反悔，即便只有仅仅一个字。但是，我根本就不了解她，更谈不上如何去喜欢上她，这样的我们连结在一起，更像是表象下的冲动，吹弹可破的谎言，这样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的思绪乱作了一团。
　　刚刚在校门前说完话后，我们便逃也似的分开了。
　　此时的我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依旧飘着小雨，气温低得有些让人发颤。我停下脚步，喉咙干渴得要命，看着身旁汽车裹着滚滚烟尘般的水汽疾驰而过，那连带着的溅起的水花，像是此时我心中的惊涛骇浪，而在那浪中，飘摇着一只孤零零的小舟。
　　我迈开步子，继续走往家的方向。

　　推开家门，雨伞在门外用力甩了甩，撑开放在了一边。我径直钻进了被炉里，转动开关的旋钮，不一会醉人的暖意便在身体上扩散开来，雪白的被子包裹着我，我轻轻阖上了眼。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真正松下我心中紧绷着的弦。这是没有别人，只属于我的世界——我爱的书都静静躺在右边不远处的书柜上，若是兴致来了，伸手便能拿到。我背后坐垫靠着的是我的软绵绵小床紧贴着墙，右手是床头，左手床尾斜对着窗，沙发就随意地摆在床尾，正对着电视。面前不大不小的被炉被我的电脑及其其它外设占得满满的，它们的背后摆着一排小长柜，我的音响就放在那里。这么想着，我打开了它，光盘飞速转动，乐符倾泻而出。我能感觉到我全身都在舒展，每一根神经都在欢呼雀跃，如若时间就能一直这样静静流淌下去，该多么美妙，我由衷的期望着。

　　我掏出了一直没有在意的手机。
　　令我意外，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让人意外的，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沁心发来的好友请求，以及几条临时会话。
　　正如现实中没有多少好友一样，虚拟的好友同样寥寥无几。实际上，是自己清理掉了大部分，所有讨厌的，没有过多交集的，不想有过多交集的——与现实狼狈逃离社群的我如出一辙。
　　我稍稍犹豫了一番，轻轻触碰了“同意”选项。人与人的连结竟在这轻触间就能构成，真是仓促，而且脆弱。而后弹出的，是我与她的对话框，她发来的消息静静显示在手机荧幕上，此时，房间内已是漆黑一片，屏幕的光亮刺痛着我的眼。
　　她说，她对刚刚自己有些乱来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她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我能答应她。
　　我仿佛能看见她发送这些文字时脸上盈盈的笑，满是欣喜。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回复她，是否该回复她，看了眼她发送消息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了，也许就这样装作没看到……虽然不太现实吧，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毕竟，我们根本都不了解对方。
　　“你已经到家了吗？我们已经是好友啦！”
　　突然弹出了这样一条消息。看来，装作没有注意是办不到了，果然还是得好好面对才行。说起来，她还真是有活力。
　　“其实已经到家有一会了，只是一直没看手机。”我老实地回复了。
　　接着我们便开始了我们生涩的第一次交谈，内容无非尽是些拘谨的问候，正常人们初识时浮于表面的客套谈话。我挺讨厌这样的，这也是我想要避免社交的一个理由吧。我难以想象人们所说的那种像是久别重逢般相谈甚欢的初识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因为，我真的很难去相信一个人，我敏感地去怀疑我所听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试图去挖掘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别有深意。因此，我也无法坦然表露出自己的心声，只顽固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由自己静静腐烂。曾经下定决心拿出真心只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如今我小心翼翼捧着细心拼好的，脆弱的它，只想把它永远埋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与世隔绝。纵然，也许外面是一片我所期望的月圆花好，但是，若不是呢，若又不是呢。比起满腔热血追寻那似乎触手可及的希望，我宁愿窝囊地缩在原地。
　　文字依旧在荧幕上机械地滚动着，诉着风卷烟雨，谈着云胧夜月，仍旧是些无足轻重的话语。我能清楚得看见我们之间那一层厚厚的屏障——我的脆弱与懦弱和她的畏缩与笨拙共同筑起的的屏障，所有的声音都被它过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些心口不一，言不由衷。
　　我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感觉就像是远离了沉闷的房间，打开窗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再把这样的对话进行下去了。